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整座小樓在一瞬間陷入了沉寂。
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一言不發,無數的眼睛全都在這一刻看向了裴元灝,還有裴元灝身邊的我。
而我站在原地,一時間竟然也動不了了。
腦海裡只無數次的迴響着哲生說的話——
張大人,和師哥的軍隊,兩路夾擊,開始圍攻敵軍!
師哥的軍隊!
圍攻敵軍!
彷彿驚雷陣陣轟鳴,震得我整個人都有些發懵了,不知多了多久,萬籟俱靜當中,我的耳朵裡突然聽到了一陣近乎潮水洶涌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自己身體裡血液在奔流,我微微的戰慄了一下。
他來了!
他終於回來了!
一瞬間,狂喜如同潮涌一般將我包圍了起來,我忍不住一下子輕笑了一聲。
而裴元灝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哲生的臉漲得通紅,有些喘息的又重複了一遍:“那是師哥帶來的兵馬,他們現在正在跟張大人的軍隊一起,圍攻敵軍!”
大家一時間似乎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可是原本緊繃的氣氛下,我能分明看到一些人的臉上透出了近乎劫後餘生的笑容來。
常晴這個時候長舒了一口氣,低聲道:“阿彌陀佛。”
皇后一開口,頓時衆人就像是解禁了一般,立刻紛紛的活動了起來,有人低聲嘆道:“太好了,果然是援軍!”
“劉公子幫了大忙啊!”
“臨汾之危,終於解了!”
……
耳聽着這些人歡欣鼓舞的話語,裴元灝的臉上也並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安靜了一會兒之後,沉靜的說道:“下去再談,戰況如何,朕要隨時知道。”
“是!”
幾個侍衛都紛紛跑了下去。
這一次,消息回來得很快,輕寒帶來的大軍將敵軍從中間直接攔腰斬成了兩段,後半段的敵軍被衝散了,很快就開始潰退。
一聽到這個消息,我又大大的鬆了口氣。
其實,就算是之前張子羽要率軍衝出城去的時候,大家都還是擔憂無比的,畢竟都經過了這一整晚的轟擊,所有人都已經疲憊不堪,這樣一場仗打下來,哪怕勝利,也只可能是慘勝,但現在,輕寒的人馬這樣衝出來,就是一支完全的生力軍,可以在氣勢上絕對的壓倒對方。
那麼張子羽的人馬就能輕鬆很多。
這樣看來,這個戰局基本上就已經定了。
緊接着,下面戰況的消息一個一個不斷的傳回來,但就算是他們不傳消息回來,聽着外面的聲音,看着城樓那邊騰起的煙塵,我們幾乎也能判斷得出城外發生了什麼。
兩路大軍以摧枯拉朽之勢將敵軍截成兩段,逼退了一路之後,在全力的圍剿另一路。
大局已定。
當聽說圍剿之勢已成,雙方正在對峙的時候,裴元灝終於慢慢的從椅子裡站了起來,道:“隨朕過去看看。”
周圍的人早就按捺不住,立刻就想要下去,只有常晴輕聲說道:“皇上現在就要過去?那邊局勢未明,還是等到——”
不是局勢未明,而是仗還沒打完,這個時候過去,若萬一有什麼變故,裴元灝就危險了,顯然常晴還是我們之中最冷靜的一個,並沒有完全被劉輕寒出現和城外的戰勢而衝昏頭腦。
但裴元灝一擡手,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朕現在就過去。”
“……”
“立刻讓人備車!”
“是。”
玉公公領命急忙下去吩咐,不一會兒,下面的人就已經準備好了,他立刻便起身往下走去,我和常晴,還有哲生他們自然也是緊跟着上去。
可是當我往前一走,就感到手上一沉。
低頭看時,妙言還牽着我的一隻手,可她站在原地,低着頭一動不動,將我的手也拖住了。
我的眉頭一蹙:“妙言?”
這個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比較亮了,可她站在牀邊,陽光只勾勒出了她纖瘦的輪廓,卻照不亮她的臉,更看不到她的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
可是,她的情緒,卻似乎完全從她冰冷的指尖傳遞了過來。
我往回走了一步,走到她的面前:“妙言?”
她仍舊低着頭,好像在固執的堅守着什麼似得,可她實在太小了,手都在發抖。
我意識到了,這些日子輕寒的離開,還有我和她,和裴元灝之間那種因爲圍城,因爲必須要相互扶持才能生存下去而變得融洽的氣氛,給了她一些錯覺,甚至可以說,讓她像是陷入了一場過於美好的幻夢裡。
但現在,輕寒迴歸,這場夢就醒了。
可她,卻想固執的留在這場夢裡。
我沉默的看了她一會兒,其他的人幾乎都已經下樓了,很快大家就都要往城門口走了,這個時候我來不及跟她解釋太多,只能慢慢的托起她的臉,看着她漆黑的眼睛,認真的說道:“妙言,不管你心裡在想什麼,他是來救我們的。”
“……”
“他也救了這一座城的人。”
“……”
“相比起這些,什麼都是小事。”
她微微的戰慄了一下。
我握着她的小手,想要溫暖她冰冷的指尖,然後柔聲說道:“不管你要做什麼,說什麼,都等眼前這件事完了之後再說。你父皇已經要帶人過去了,我們要趕緊去,不然你父皇要生氣了。”
說着,輕輕的拉着她下了樓。
+
我們很快就到了城門口。
還沒有下馬車的時候,我就迫不及待的撩開旁邊的簾子探頭往外看,果然看到已經燒得面目全非的城門,城牆兩邊都是一片焦黑,地上也堆滿了燒焦的碳灰,還有一些凌亂的木屑,柴火,積壓了一大片,馬蹄踏過,將這些原本就是灰燼的東西更是踐踏成了一地的齏粉。
城樓上也是坑坑窪窪的,徹夜轟擊留下的一個又一個焦黑的坑洞,看得出來,那投石車的威力不小,但也的確還沒有達到之前忽木罕所說的,毀天滅地的程度。
幸好是這樣,否則臨汾就真的守不住了。
我下意識的鬆了口氣,旁邊的妙言擡頭看了我一眼,臉上的表情更加的難過了起來,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我剛要跟她說什麼,馬車停了下來。
我們立刻都下了馬車,裴元灝站在前面,看着一羣士兵扛着幾扇巨大的門板走過來,要趁着他們在外面作戰,來不及攻擊的時候將城門重新封閉起來,裴元灝只看了一眼,冷冷的說道:“讓他們不必了。”
立刻有兩個參軍走過來道:“皇上,謹慎起見,最好還是——”
他冷冷的說道:“這樣的東西能擋得住的話,昨夜也就不用打得那麼艱難了。”
“……”
“清理掉這裡的東西,朕要等他們回來。”
“……”
那幾個將領聽着,面面相覷,顯然都還有些猶豫,裴元灝冷冷的瞥了他們一眼:“還不快去?”
那幾人領命,急忙退了下去。
裴元灝就帶着我們站在大路的這一邊,看着那洞開的城門外,煙塵滾滾,已經完全看不清到底有些什麼人,在做什麼,但健馬長嘶,人聲怒吼,還是透過城門,越過殘破的城樓傳了進來,甚至我們站得那麼遠,也能感覺到地面微微的震顫。
按照他們之前所說,輕寒的隊伍將敵軍直接截成了兩段,後半段見勢不好就立刻撤離了,那麼現在他和張子羽的人馬在聯合圍攻前半段的人馬,若我沒有猜錯的話,敵人用到投石車上的那種武器轟擊了整整一夜之後,應該也已經用光耗盡了,否則這個時候他們再用那投石車轟擊戰場這邊,只怕又要死傷無數的。
現在,就等着這場仗打完了。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太陽從東邊厚重的雲層中掙脫出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了焦黑殘破的城樓上,陽光是溫暖的,好像一直溫柔的手在輕輕的撫摸過這座城池所經受的傷,也是因爲這樣的溫柔,城外那殺聲震天的氣息也平息了下去。
煙塵,慢慢的落下。
透過巨大的城門,我們終於看到有一隊人馬首先衝出了那滾滾的煙塵,朝着城內飛馳過來,這一刻我的心跳都劇烈了起來,但立刻就看到,跑回來的不是別人,而是張子羽。
他帶着幾個將領首先衝進了城門,立刻下馬跑了過來,跪在裴元灝腳下。
“讓皇上受驚,微臣罪該萬死!”
裴元灝低頭看着他,又擡頭看了看外面,只淡淡的說道:“外面情況如何?”
張子羽道:“敵軍已被擊潰,分路而退。”
“爲何不乘勝追擊?”
“剛剛微臣和——和援軍一道,已擒下一路人馬,擔心敵軍有詐,不敢深入,所以立刻折回向皇上請罪。”
“……”
裴元灝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
我和常晴也忍不住對視了一眼——能擒下對方一支隊伍,在這種情況下來說,已經是非常難得了了。
只是——從京城那邊來了兩支隊伍,還有許昌,還有林勝的人馬,不知道他們擒住的,是哪一支?
而且,輕寒呢?
我擡起頭來向外面望去。
就在這時,有一支人馬穿越煙塵霧瘴,衝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