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張大人,你說那封信,是什麼時候收到的?”
張子羽想了想,道:“算來,已經七八天了。”
“……”
我一聽,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七八天的時間,那應該就是劉輕寒在太原的時候寫的信,算起來,送到臨汾這裡,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
我還記得,那一天到他房間的窗外時,看到他寫了好幾封信,我還親手幫他封好了給趙二哥的信,其他的書信他也都給我看了,卻並沒有看到這封寄到臨汾來給山西總兵張子羽的信,想來,他應該是藏起了那封信,只將其他調兵的信給我看了。
只這樣一想,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雖然當裴元灝問我的時候,我也認爲取道平陽比取道西河更好,但如果他有自己的看法,完全可以告訴我,如今臨汾三面受敵也是事實,我完全可以幫他說服皇帝。
這件事,又何必瞞我?
看見我的眉頭皺起來,一臉凝重的神情,張子羽說道:“顏小姐……是不是有什麼顧慮?”
“……”
我沉默了一下,擡頭看了他一眼,搖頭道:“沒有什麼。”
張子羽當然知道我這話不是真心話,倒也沒有深究,而是沉默着看了我一會兒,說道:“顏小姐,劉公子真的只是有事先走了嗎?”
我看着他道:“張大人這麼問,一定是因爲知道了什麼吧?”
他想了想,說道:“最近,在臨汾這邊來了許多流民,他們口中傳唱着一些奇怪的歌謠。”
“……”
“剛剛開始,本官並沒有太在意,但——”
“那,張大人對此,有什麼看法?”
“無風不起浪。”
“難道,張大人也認爲,輕寒他圖謀不軌?如果他真的是這樣想的,又爲什麼要寫信給張大人,信上的建議對皇帝陛下可是有益的!”
“顏小姐誤會了,本官說的無風不起浪,不是指歌詞的意思。”
“……”
“而是那首歌。”
“……”
張子羽說道:“人會無故而唱歌,卻不會無故而作歌。這首歌的來意,大有問題。”
我的心微微的沉了下來。
張子羽的話沒錯,人會因爲無聊,無趣,甚至,不用任何原因就跟着別人唱歌,但做一首歌,卻比隨口開唱要麻煩得多,而做歌的人,也必須是有感而發,有感而作,才科恩個有一首歌的成形。
那首“帝出三江”,無論如何看來,都不像是那些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流民所做,裡面的用詞也並不粗鄙,甚至,從一些細節上來看,做歌的人對劉輕寒有相當的瞭解。
而從現在的情況看來——因爲一首歌,裴元灝和劉輕寒之間的信任已經完全分崩離析,爲了避免和那些武將們再產生衝突,輕寒也被迫離開。
如果說,做歌的人有什麼目的,那麼現實的情況,這就是那首歌得到的結果。
而做歌的人——
我輕嘆了一口氣。
只是一首歌而已。
甚至沒有出動一兵一卒,一支箭一把刀,就已經讓這兩方的勢力分崩離析,現在臨汾面臨三路夾擊,誰不也知道,這一戰之後,到底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我說道:“既然張大人這麼說,那顯然,做歌的人是誰,張大人已經瞭然於心了。”
他說道:“看是誰做的這件事,自然就要看這件事做成之後誰獲益最大。現在看來,劉公子已經被迫離開,陛下按照原定計劃到了臨汾,而臨汾,即將面臨三路夾擊。這個結果對誰獲益最大,也是一目瞭然的了。”
我無聲的點了點頭。
不過……
我和他對視了一眼,好像都有些話要說,卻又沒有人先開口。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張子羽說道:“京城的那一位爲了眼下這個局面,也是煞費苦心,所以這一次三路夾擊臨汾,只怕是精英盡出——”
我上前一步道:“張大人可有決勝的把握?”
說完這句話,我自己也猶豫了一下,有些後悔失言。
在戰場上,誰能說自己可以決勝?誰又敢稱自己爲常勝將軍?張子羽剛剛說三路夾擊必然精英盡出,顯然是已經把話說得很透了,其實我也應該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要讓我往劉輕寒那邊想想辦法,可我卻因爲太過擔心城內的人,尤其是妙言的安危,說出這句話來,真是貽笑大方。
張子羽看了我一眼,眼中多少透出了一點失望。
而就在這時,玉公公從旁邊走來,說道:“張大人,皇上正在等你哪。”
張子羽急忙轉過身去:“多謝公公提醒,下官這就過去。”
說完,看了我一眼,只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玉公公看了看我,也急忙轉身跟了上去。
可我站在原地,一直到他們的背影都消失在了視線中,也沒有離開,腦子裡還回響着剛剛張子羽說的那些話,和兩個人沉默相對時,在我腦海中微微浮現着,卻若有若無,難以捕捉的那一絲縹緲的思緒來。
這個結果對誰獲益最大,是一目瞭然的。
太一目瞭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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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的,就忙碌了一整天,當我回到常晴的居所時,才發現暮色沉沉,周圍所有院落的屋檐下全都掛上了燈籠。
只不過,燈籠發出的殷紅的光,在這個傍晚,帶着一點血色。
我剛一邁進房間,整個人就軟了一下,正好扣兒過來扶住了我,也是這個時候我纔想起自己還是個病人,我臉色蒼白的樣子又把妙言嚇壞了,幸好常晴幫我哄住了她,又急忙讓人送了湯飯來,我西里呼嚕的吃了一頓,總算人精神了一點。
然後,我便和常晴一起鬨妙言睡覺。
這孩子,雖然從京城到這裡,也見過了不少戰亂帶來的禍端,但終究,她沒有親身經歷過什麼是血肉搏殺的戰爭,也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麼,只是高興於可以留下來和裴元灝,還有我待在一起,今晚也格外的乖巧,裹在被子裡,不一會兒就嘴角含笑的睡着了。
我起身給她掖了掖被子。
回頭的時候,常晴已經做到了外面的椅子裡,看得出來,她還是憂心忡忡的。
我將牀邊的帷幔都放了下去,然後才輕輕的走出去,常晴讓扣兒往桌上放了一杯茶,我便走過去也坐下,捧起了那杯熱茶來。
直到這個時候,我們兩個人才又一點閒暇來說說話。
她看着我,道:“你真的已經決定了?”
我喝了一口茶,看着茶水裡映出的自己有些憔悴的樣子,苦笑道:“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我的人都走了。”
她說道:“我以爲,我也覺得,你應該帶妙言走。”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算了。一來,我也知道,妙言這丫頭肯定會耍賴不肯走;二來,輕寒走的時候其實曾經跟我說過,讓我在臨汾等他。我想,對今天這些事,他多少是有預見的,所以,我也決定留在這裡等他。”
常晴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不過現在,本宮倒是應該向你——或者說,通過你,向劉公子道個歉。”
我擡眼看着她,她輕輕的說道:“之前,本宮對他也的確是不放心,尤其是他一直在想方設法的影響皇上的行程,本宮甚至認爲,他想要通過一些手段來控制皇上,所以跟你說了那些話,現在看來,是本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急忙說道:“皇后娘娘千萬不要這麼說。”
“他是對的。”
“……”
“臨汾,看來皇上是真的不該來。”
我放下茶杯,輕聲說道:“現在說這些也無益。皇后娘娘也不要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他這個人,從來都不在意別人怎麼看,能把一些事情處理好,對他來說,可能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常晴說道:“你說,他在臨走的時候,曾經讓你在臨汾等他?那他是不是還會——”
我點了點頭。
她忍不住嘴角浮起了一點笑意:“這樣的話,也許皇上的壓力會更小一些。”
我也笑了笑:“也許吧。”
可是,回想起白天跟裴元灝說話時他的態度,雖然現在人人都看得出來,輕寒之前的建議是對的,但裴元灝卻仍舊堅持他自己的認知,絲毫不肯信任他。
雖然裴元灝的脾氣剛烈,甚至暴戾,我早就知道,但他從來不是個剛愎自用的人。
這一回,他態度的堅決,讓我有些意外。
我跟常晴說了一會兒話,眼看着我也睏倦了,常晴便讓扣兒送我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她也去休息了。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雖然還很疲憊,但我還是強撐着一大早就起牀。
扣兒送來了熱水,我洗漱完畢之後,人也稍微清醒了一些,就聽見外面格外的安靜,便問道:“今天外面怎麼那麼安靜?”
扣兒將飯菜給我擺在桌上,說道:“聽說昨天晚上,張大人已經頒佈法令,關閉了臨汾幾個城門,城內也全部戒嚴。城外幾個兵營裡的兵馬,今天一大早全都調集回來了。”
“這麼快?”
我驚了一下,但回頭一想,那幾路逼近臨汾的兵馬,昨天離這裡不過百里之遙,如果他不行動迅速,只怕就要兵臨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