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裴元灝輕咳了一聲,終於開口了:“劉公子,你另備一匹馬,深夜獨自外出,到底所爲何事?”
“……”
裴元灝的目光灼熱,定定的看着他:“朕對你,可是很相信的,你不要讓朕失望。”
劉輕寒低垂着眼瞼,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擡起頭來看向他,很平靜的說道:“可是在下對皇帝陛下,卻有些失望。”
……!
他這話一出口,周圍的人全都驚呆了。
所有的人都聽得出來,剛剛裴元灝雖然開口是在質問他,說話還算客氣,卻沒想到他一開口,居然會對裴元灝說出這樣的話來。
若是在京城,若是在皇宮中,這個時候他只怕已經被拖下去砍頭了。
但即使這樣,鄧將軍他們還是立刻指着他怒罵起來——
“劉輕寒,你好大的膽子!”
“竟敢對皇上不敬!”
“你欺君犯上,該當何罪!”
周圍的人吵吵嚷嚷,都叫喊着要殺掉他,我的氣息也有些慌亂了起來,但眼看着蕭玉聲對我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而他自己已經往劉輕寒的身邊走去;另一邊的常晴顯然也感覺到事態有點緊張,急忙走向裴元灝那邊,顯然是想要過去勸說他。
可是,有點出乎意料的是,所有的人都在怒罵劉輕寒的時候,裴元灝卻沒有立刻勃然大怒,而是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
半晌,他似笑非笑的說道:“你對朕,很失望?”
劉輕寒平靜的說道:“言不聽,計不從,在下,實在沒有任何意義再留下了。”
“……”
“在太原的時候,在下就想要離開,但仍舊留下來,是希望皇帝陛下能明白在下的苦心,但看來,陛下仍舊一意孤行。”
裴元灝的眼睛還是直直的盯着他:“今夜,你想要離開?”
“不錯。”
劉輕寒一說完,那幾個武將更是怒髮衝冠,紛紛罵道:“你還想走?”
“我看你就是一個奸細,想來皇上身邊作亂,皇上英明神武不聽你的鬼話,你就想要逃走!”
“來人,把他拿下!”
武將開口自然和文官不同,立刻,驛站內的一羣侍衛就從四周圍了上來。
但只聽砰地一聲,幾乎和他們同時的,一羣護衛從大門外一下子涌了進來,立刻圍在了劉輕寒的周圍,就聽見倉朗朗的銳響,幾十把刀劍出鞘相對峙,頓時寒光四射,照亮了整個驛館。
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
蕭玉聲一個箭步就往劉輕寒的身邊衝,但劉輕寒像是一直注意着我們這邊,眼看着他過去了,低聲斥道:“回她身邊去!”
蕭玉聲一愣:“師哥?”
“回去!”
蕭玉聲雖然也算是西山書院的二把手,連在朝中掀起駭然大波的查比興都要聽他的話,但面對劉輕寒,他終究還是不能造次,又沉住氣,慢慢的退了回來。
而我上前一步,看着周圍刀劍環伺下,寒光中他那張愈加陰鬱的臉龐。
他好像,已經知道會有這麼一刻了。
那個鄧將軍已經帶着人圍住了他,仰天長笑了兩聲,然後說道:“劉輕寒,你果然是個奸細,你跟在皇上身邊這麼長時間,就是爲了行刺皇上!”
一聽他說“行刺”兩個字,大家更是緊張不已,那些侍衛們的刀劍不斷的往前逼近,幾乎已經能聽到刀鋒劍刃相交擊發出的刺耳的聲音!
一觸即發!
“劉輕寒,你真的要犯上作亂嗎?”
輕寒揹着手,只淡淡的看向裴元灝,說道:“在下,只是想要離開罷了。”
在周圍都一片混亂,劍拔弩張的情況下,似乎也就只有他們兩,站在暴風雨中心的這兩個人,還能平靜的對話,可是就在他們剛剛說完的時候,周圍又是一陣混亂,那些武將們早已經豎起了全身的刺,哪裡還能容得了他“離開”。
“不行,不能讓他走!”
“他是奸細!”
……
其他的那些文官見此情形,也知道今天的局勢不對,剛剛那個還在幫他說話的文官此刻已經臉色慘白,冷汗如漿,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要知道如果劉輕寒承認了這個罪狀,剛剛他的那些話就相當於承認自己也是同謀,現在他肯定悔得腸子都青了,正在想方設法的幫自己脫罪。
眼看着羣情激奮,那個文官一咬牙,索性叫喊道:“還愣着幹什麼,保護皇上,殺了這個奸細啊!”
他的話音一落,那些侍衛們更是被激得往前逼去,一時間,雙方的人幾乎已經要動手了。
“住手!”
就在這時,我走上前去。
我的聲音並不大聲,在人人都呼喊叫囂的時候,幾乎很容易就被忽視了,但是,卻偏偏被兩個處在最中央的人聽到,他們兩都轉過頭來看向我。
立刻,周圍的人也全都隨着他們的目光轉過頭來。
我走到兩路人馬的中央,感受到刀劍所散發出來的寒意,一時間也有些戰慄。
我沒有想到事情會惡化得這麼快,雖然在晉侯府的時候就知道他們兩的意見不合,這些日子也一直都有小小的摩擦發生,可不管怎麼樣,裴元灝和劉輕寒之間都一直維持着一種幾乎危如累卵的平衡,而且雙方都心知肚明的不會去打破;但現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裡,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推動着整件事向着最壞的景況推進,眼下,刀劍相向,已經到了無法調和的地步了。
我也不能再眼睜睜的看着這件事繼續發展下去。
我走到他們中央,面對着裴元灝,沉聲說道:“陛下請息怒。”
裴元灝坐在椅子裡,雖然他一直都很冷靜,但這個時候微微挑起眼角看着我,纔像是應了我的話,終於有了一點怒意似得,冷笑道:“你看朕,像是在發怒的樣子?”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陛下聖裁明斷,劉輕寒當初不是奸臣,現在也不會是奸細。他若真的要行刺,早在太原就可以動手,何必等到今天?他未食君祿,卻擔君之憂,所爲種種,這裡的人又有多少能夠做到?今夜,就算他是要離開,也是人之常情,天下大勢尚且分合不定,更何況人?陛下何必以刀劍相加,絕人後路呢?”
他冷冷說道:“你這麼說,是朕欺他太甚?”
我說道:“民女只是認爲,劉輕寒無罪,不至死!”
聽見我這麼說,周圍的人全都吵嚷了起來,一時間也聽不清到底他們在說什麼,但在吵嚷了一陣子之後,大家似乎也意識到根本沒有一句話能真的有用,倒是一個官員走上前來,指着我們說道:“顏大小姐,你若要這麼說,那就是有意偏袒了。”
我轉頭看了他一眼:“哦?”
“劉輕寒不過偶立寸功,就敢在陛下面前狂言亂語,罪犯欺君,理當問斬。”
我冷笑了一聲:“劉輕寒他,偶立寸功?那請問這位大人,在護送皇帝陛下這一路上,你可立過多大的功勳?”
他一愣:“這——”
“大人說不出話來,也就是說,未立寸功。未立寸功,就敢在皇帝陛下面前妄言他人的生死,你這,又算是什麼罪名?”
我這話,其實已經拉偏了,是居功自傲的意思,連常晴聽着,也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果然,那個鄧將軍冷笑了一聲,說道:“顏小姐這話,口氣甚大。這麼說來,劉輕寒立了那一點小小的功勳,就可以應世人所歌了?”
周圍的人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
我的心也猛地一沉。
果然,這件事還是要被提出來!
這一刻,我突然明白,爲什麼輕寒要在這個時候離開了。
這首歌已經傳唱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皇帝知道,皇后知道,連那些武將也全都聽出了其中的深意,他若再不走,這裡的武將隨時都可以以這個爲藉口殺掉他!
想到這裡,我回過頭去,只見在刀劍環飼下,輕寒的臉色比剛剛更加蒼白了一些,但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他的眼裡卻浮起了一點冷冷的笑意來。
而裴元灝的氣息在這個時候,明顯的變重了。
那個鄧將軍慢慢的走上前來,說道:“帝出三江……文人立刀……劉輕寒,你讓人四處散佈這樣的謠言,到底居心何在!”
這話一出口,頓時,整個驛站內的氣氛幾乎已經懸在了一根頭髮絲上。
我心裡一緊,急忙轉過身去對裴元灝道:“陛下!”
我的話幾乎還沒出口,就看見他一揮手,袖子在風中揚起了一陣風。
“都給朕住口!”
一時間,所有的人全都安靜了下來,偌大的驛館裡,那麼多的刀劍林立,這一刻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他慢慢的從椅子裡站起身來,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
可是,他的目光卻並不是看着我,而是越過我的肩膀,看向了站在我身後的劉輕寒。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的聖裁明斷。
不知多了多久,我聽見他的氣息一沉,慢慢的開口道:“劉輕寒,你真的要走嗎?”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全都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