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急忙轉過身去,就看見劉輕寒站在院門口,正望着我們三個。
確切的說,是望着我手裡的那支嫣紅的桃花。
也看着我猶帶笑意的臉。
這一刻,我看不清他臉上是什麼表情,只覺得那半張面具散發出來的冰冷的光芒彷彿一下子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我心裡一沉,下意識的就要上前一步說什麼,可身邊的裴元灝卻搶先了一步,上前說道:“你來了。”
他的目光從我手中那支桃花移到了裴元灝身上,然後又看向了他手裡的那支桃花。
一時間,我覺得連和煦的風都停住了。
他臉上的表情彷彿有了一瞬間的凝滯,但立刻,又浮現出了很平靜的笑容,他雙手擡起,微微頷首行了個禮:“草民拜見皇帝陛下,不知陛下讓人找我過來有什麼事嗎?”
“朕有些事情要找你談,所以讓他們請你過來。”
“正好,草民也有一些事情要跟陛下說的。”
“那走吧。”
他們兩簡單利落的兩三句話,說完就要走,我見他根本沒有要跟我們打招呼的意思,下意識的上前一步:“輕寒——”
他腳步一滯,像是想要回頭來看我,但臉只側過一點,露出了那半張銀質的,冰冷的面具,那讓他那原本就充滿岩石質感的臉顯得更加輪廓分明,如同雕塑一般沉靜而冰冷,彷彿沒有生命,也沒有溫度,只有長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着。
我的話一下子被咽回了肚子裡。
他等了一會兒,見我無話,便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往前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們兩轉身離開,漸漸的消失在長廊盡頭的背影。
明明已經是春天,明明手上還有一支代表着盎然春意的桃花,可我卻突然像是站在冰天雪地裡,一下子覺得手腳冰涼,連頭髮絲都涼了。
不知過了多久,才感覺到一直溫熱的小手牽住了我的手指,我低頭一看,看見妙言站在我身邊,睜大眼睛看着我:“娘……”
“啊?”
我開口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的嗓子有點發癢,發出的聲音讓自己都覺得有點陌生。
妙言神色複雜的看着我:“娘,你怎麼了?”
“……我,沒什麼。”
“那,你還在看什麼啊,他們都已經走了。”
“……”
我想說自己沒看什麼,可再回過頭去,看着已經空無一人的長廊,不覺的,連自己的心裡也空落落的。
剛剛,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又想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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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時間,雖然還陪着妙言,我卻有些心不在焉,剛開始我還是跟之前一樣,看着她四處爬上爬下,而我只站在原地看着她,但漸漸的連妙言也感覺出來了,見我扶着柱子慢慢的坐到亭子裡的石凳上,低頭擺弄着那支桃花,她走進來,輕輕的說道:“娘,你心情不好啊?”
“啊?”
我擡起頭來看着她,急忙擠出笑容來:“沒有啊。”
“可是,我看娘愁眉不展的。”
“娘哪有愁眉不展,娘只是沒你那麼有精力,娘累了。”
我笑着說着,又揉了揉她的頭髮:“你去玩吧,娘在這裡等着你就是了。”
她卻沒有再往外跑,而是靜靜的看了我一會兒,才說道:“是不是,娘在想三叔?”
“……”
我微微的驚了一下,擡頭看着她。
其實這幾天,之所以被她黏着沒有離開,一半是因爲我的確太想念自己的女兒,想要跟她好好的過幾天“與世無爭”,只有我們兩個人相處的快樂生活;另一半,也的確是因爲劉輕寒的事,我想要陪着她,讓她徹底的忘記那一段回憶,沒有強行要回去,就是因爲怕提起劉輕寒,讓她的心靈再受創傷。
卻沒想到,這一次,她主動的提起了。
我急忙微笑着,搖頭說道:“沒有,娘沒有想他。”
“……”
“娘只是在想,想他們談的事。”
“……那,他們在談什麼事啊?”
“沒什麼,你還小,那些你都不明白的,別問了。”
妙言沒有說話,只是眨着大眼睛看着我,欲言又止的好幾次,終於說道:“娘,其實我——”
“嗯?”
我微笑着看着她。
她看着我的眼睛,又愣了一會兒,抿了抿嘴道:“沒,沒什麼。”
我微笑着拍拍她的臉頰,柔聲道:“你去玩吧,娘在這裡歇一歇,待會兒過來陪你。”
“嗯。”
她很乖的轉身走了出去,又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走了,那小小的身影慢慢的走下臺階,不知爲什麼,顯出了幾分落寞和沉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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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太陽下山,我都沒有看到再有人影從裴元灝那邊過來,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要談到什麼時候,我帶着妙言回到她的房間裡,吃過飯之後,再休息了一會兒,侍女就進來點燈了。
我摸着她的頭髮,柔聲說道:“今晚,娘就不陪你一起睡了。”
“……”
她似乎也並不意外,從我懷裡擡起頭來,像貓一樣睜大着眼睛:“那今後呢?”
我笑了起來:“妙言,你已經長大了。”
“可娘白天還說,我還小。”
“有些事情,你還沒有長大到能去過問,能去明白,但你這個年紀,早應該自己一個人睡了。怎麼,難道娘不在身邊,你就害怕黑,睡不着嗎?”
她立刻說道:“當然不是!”
我笑道:“那就好。”
我陪着她一起洗了臉洗了腳,看着她躺上牀之後又守了她一會兒,直到看着她的眼皮不斷的耷拉,最終慢慢的閉起來,我才輕輕的起身放下了兩邊的帷幔,自己小聲的退了出去。
外面的侍女立刻提着燈籠過來給我帶路,我接過她手裡的燈籠,低聲說道:“不必陪着了,我自己回去。”
“那,顏小姐小心。”
“嗯。”
我點點頭,又回頭聽了聽,屋子裡已經傳來了妙言均勻綿長的呼吸聲,我這才放心的離開了。
周圍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只能隱隱的看到院子裡那些肆意滋長的草木墨綠色的輪廓,我提着燈籠一路往廂房那邊走,路上正遇見在裴元灝身邊服侍的人,一問才知道,他們已經談完了好一會兒了,裴元灝回了自己的臥室,劉輕寒也早就回去廂房那邊了。
我便一路走過去,到了他的房門口,卻見裡面一片漆黑,連燈光的影子都沒有。
他那麼早就睡了?
我想了想,還是伸手去輕輕的敲了一下門:“輕寒。”
沒有迴應。
真的睡着了?
雖然這兩天我沒有回來過,但也能想見他對大事小情勞心勞力,能睡個安穩覺不容易,既然已經睡着了,吵醒他就更不應該了。
所以我收回手,猶豫着要離開,可剛邁出一步,卻還是又轉了回來,走到門口又用力的敲了兩下,湊過去喊道:“輕寒,你睡了嗎?”
屋子裡仍舊安安靜靜的,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他睡得那麼沉嗎?
是真的睡得這麼沉,還是——
想起他白天的時候在花園裡看着我們時那平靜得好像凝結了冰霜一般,沒有一點波瀾的眼神,我的心情也有些黯然,在他的門口站了一會兒,便轉身慢慢的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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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沒有回到這邊的房間,不知爲什麼躺進被窩的時候有一種特別冷,好像睡在冰窟裡的感覺,我用力的裹緊了身上的被子,在一片黑暗中靜靜的想着,明天無論如何一點要跟他見一面。
雖然,我想不到自己該跟他說什麼,但我知道,這個時候,我必須要跟他見一面。
睡意襲來,我看着自己插進花瓶裡的那支桃花,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一個晚上在自己默默的念頭裡很快就過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我被透過窗戶的陽光照着醒來,很快就自己起身穿戴好,侍女們倒是早早的給我送來了熱水和青鹽,我洗漱完畢之後,她們又送來了早飯,我說道:“我出去一趟,回來了再吃。”便出了門。
陽光正好,照着外面綠油油的花木,顯得越發的生機勃勃,春意盎然,我的心情也變得輕鬆了起來,想想昨天其實根本也沒有發生什麼事,輕寒的態度,大概是因爲妙言在場,裴元灝也在場的關係,所以顯得比較生硬一點。
想到這裡,我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就到了他的門口。
大門還是緊閉着。
他睡到這麼晚還沒起?
我伸手去拍了一下門,喊道:“輕寒,你起了沒有?”
就算睡得再沉,這個時候也到了該起牀的時候了,聽着裡面沒有聲音,我便又接連拍了幾下門,但不管我怎麼拍門怎麼喊,都沒有一點聲音迴應我。
我漸漸的皺起了眉頭。
我沒有再敲門,而是伸手去推了一下門,感覺到門好像並沒有上拴,我心裡一動,用力的往裡一推,哐啷一聲,門被推開了。
一室通明的屋子裡,因爲突然灌進的晨風,牀上垂下來的帷幔被一下子吹得飛揚了起來。
可牀上,被褥和枕頭卻工工整整的擺在那裡,並沒有動過的痕跡。
屋子裡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