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蕭玉聲的喊聲:“師哥,大小姐,快回來吃東西了!”
兩個人之間那種短暫的,靜謐而僵硬的氣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他回頭看了一眼,眼中透出了一點不知是不悅還是慶幸的神情來,再轉頭看着我的時候,多少也有些惘然。
我看了他一眼,說道:“先回去吧,我還沒洗臉呢。”
說完,就轉身往外走去,可剛走了兩步,身後就伸過來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他走到了我的身邊,道:“我牽着你,別摔了。”
說話間,就已經走到了我的前面。
我沒說話,就這樣被他牽着一隻手,小心翼翼的走出了這片廢墟。
兩個人慢慢的走在草地上,一陣涼風捲着清晨的薄霧吹了過來,撲在臉上,帶來一陣溼漉漉的涼意。
就在這時,他突然叫我:
“輕盈。”
“嗯?”
我擡頭看着他,消瘦的肩骨隨着走路而微微的聳動着,他頭也不回,只是用低沉的嗓音說道:“這件事,我會解決的。”
我抿了抿嘴脣,低聲道:“嗯。”
兩個人走回到林中,這一次蕭玉聲是清清楚楚的看着我們兩個人牽着手一路走回來,再是遲鈍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雖然眼中還透着疲倦和悲傷,這個時候也欣慰的笑了一下。
有人捧着熱水過來交給他:“公子請用。”
劉輕寒沒有理睬周圍人的目光,接過熱水來給我洗臉洗手,還用青鹽漱了口,吃過一點東西之後便要準備上路了,他們將篝火撲滅,埋了燒焦的木炭,再用落葉把我們之前活動的痕跡都隱藏了起來,然後大家紛紛上馬,我也被他扶着上了馬車,馬隊便開始往前行進。
休息了一晚,大家的精神都好了不少,速度也較之昨天更快,坐在車廂裡當然也就顛簸得更厲害。我跟他並肩靠坐在車廂裡,不斷搖晃着。
看得出來,前來接應我們的人都是些訓練有素的人。
不僅馬騎得好,在行進中還能保持相當規整的隊列,安營紮寨的速度極快,離開的時候還能湮滅各種痕跡,這絕對不像一般看家護院的人。
我被晃得有些發昏了,索性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輕的說道:“這一次你帶來的人,都有些什麼人?”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有我的人,還有些——妙善門的人。”
果然。
我之前在館驛的時候聽到有人叫他三爺,那應該是他自己的人,但還有人叫他公子,那就應該不是他自己的人,果然,他帶來了妙善門的人。
提起妙善門,我們兩個人的氣息也都變得更沉重了一些。
他說道:“你對妙善門,是不是也有些想法?”
我想了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先問他道:“當初你是怎麼跟這樣的人搭上關係的?”
他說道:“雖然公門中人和這些江湖草莽看起來是兩個對立的勢力,但實際上,暗中交往的並不在少數,就我所知,朝廷中就有一些官員豢養了不少殺手死士,人就來自這些地方。甚至於,花錢買命,刺殺仇家,這些事情都不在少數。我聽說過的,朝廷官員有些死得不明不白的,不少是死在這些江湖草莽的手裡。”
我看了他一眼。
他說道:“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說道:“你繼續說,那你到京城之後,也跟這些人有了來往?”
他點點頭:“人在官場,不能免俗。”
“……”
“只是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如果知道的話——也許,我會讓他們送你回西川。”
“……”
他所說的,我的真實身份,當然是後來我才告訴他的,我是前朝鎮國公主的女兒這一身份,但他說——妙善門那些人的真實身份?
我問道:“你知道了什麼?”
劉輕寒低頭看着我,說道:“輕盈,你是前朝鎮國公主的女兒,那你聽說過,前朝又八柱國嗎?”
我的心微微的一顫。
而一看我的臉色,他立刻就明白過來:“你知道的?”
我點頭道:“之前都還沒聽說過,是裴元修身邊那個叫謝烽的人告訴我的。”
看他有些詫異的神情,我告訴他道:“這個謝烽就是前朝欽天監監正謝大通的後人,他似乎就是爲了一些關於八柱國的事纔回到中原的,這一路上,他跟我說了不少前朝的事情,比如我的高祖,曾經是益州大總管,也就是前朝八柱國之一。”
他輕嘆了口氣:“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嗯,在天津的時候,我跟着他見到了天津宇文家的宇文亢,他也是當年的八柱國之一。”
“……”
“英雄遲暮,令人感傷。”
他說道:“那你聽說過,前朝的平西大元帥葉消難嗎?”
這個名字讓我精神一震,我擡起頭來看着他,而他對上我的目光,立刻就說道:“你聽說了。”
“謝烽告訴我的。這個人——”
“妙善門主,可能是葉帥的後人。”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雖然這個身份,我之前多少已經憑着自己的想象猜測到了大半,畢竟在西川能擁有幾乎不輸於顏家的勢力,並且能操縱當前大半局勢,這樣的人絕對不可能是短時間內憑空興起的一股勢力,也絕對達不到那樣的程度,再加上妙善門和長明宗之間的關係,還有他們和顏家那千絲萬縷的聯繫,只有可能是當年八柱國中的人,纔能有這樣的翻雲覆雨手。
也就是說,在武隆競買礦山的時候,坐在竹簾後面,一招將裴元豐硬生生的逼退的那個人,就是前朝平西大元帥葉消難的後人!
難怪,有這樣的氣勢和氣度了。
我輕嘆了一聲,又擡頭看着劉輕寒:“那你見到他了嗎?”
劉輕寒微微蹙了一下眉頭,想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其實應該是見到了他,只是那些時候,我都很虛弱,基本上看不清任何人,也聽不清任何話,只是後來阿藍幾次向我炫耀他們門主的高超醫術,我想,給我療毒的人應該就是葉門主。”
“……”
“後來,我的意識恢復了一些,但沒有告訴他們,那個葉門主幾次來看我的時候,我雖然看不清他,但能多少聽見他說話。從他的話語間,我聽到了一些事情。”
“什麼事?”
“第一件,他應該就是平西大元帥葉消難的後人;第二件,他們對於皇帝陛下,對於皇族,似乎抱有很深的敵意,所以現在,對於顏家家主的一些作爲,他們並不認同。”
聽到這第二件事,我的眉頭微微的蹙了起來。
妙善門的人對皇族有成見,這是我之前就已經察覺到了的,不僅是阿藍和葉飛他們的態度,裴元豐也告訴我,他原本已經要接替黃天霸在講武堂的地位,卻因爲妙善門而被驅逐,如果說他的能力和品性都沒有可懷疑的餘地,那麼唯一讓妙善門這麼做的原因,就只有他的身份,他的來歷——他姓裴!
而這種感覺,也並不陌生,似乎在和謝烽的相處當中,在他的話語裡,我也能感覺到,他對裴家,對皇族的人,似乎也抱有一種敵對的態度。
裴家,皇族……似乎還有一些我沒有弄清楚的秘密。
感覺到我的沉默,他低頭看着我眉頭緊鎖陷入沉思的樣子,大概是覺得氣氛有點過於沉悶了,他微笑着說道:“當初在客棧見到你的時候,我可真的沒有想到過你的身份如此高貴,西川顏家大小姐,八大柱國的後人,前朝鎮國公主的女兒……如果那個時候,知道你是這樣的身份——”
我擡眼望着他:“如何?”
他被我這兩個字問得堵了一下,眨眨眼睛,沒說話。
我卻看着他的眼睛:“所以,你還是在意我的身份,你的身份,是嗎?”
這一下,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更加沉悶了一些。
他沉默了許久,長嘆了口氣,將原本曲起的雙腿儘量的伸直,幾乎已經抵到了另一邊的車門上,然後才慢慢的說道:“雖然你一直說,人不是馬,不是狗,不必在乎是不是名種,但人終究還是人,不在乎種,也會在乎名,尤其是無名求名的人,就更會在意。”
我說道:“你現在,還認爲自己籍籍無名嗎?”
“當然不是了,”他輕笑了一聲,望着車頂:“你不是還跟太上皇說,我是他的四兒子嗎?”
“……”
這句話,他當然只是當一句緩和氣氛的玩笑話來說,但我的心裡卻微微一沉。
太上皇的第四子,趙淑媛的兒子,真正的雲王裴元琛,到底是誰?
那個時候,我只是爲了讓裴冀能安心離去,所以撒了那個謊,也並沒有其他的人知道,連劉輕寒自己,都沒把這件事當一回事,可我的心裡卻很清楚,這件事不會因爲裴冀的離開而就此結束。
他有權力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這個身世,我需要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才能全部告訴他,畢竟,我讓他不要騙我,而這件事,我也深知,不該騙他。
趙淑媛的兒子到底是誰,這件事,不論如何都要查出一個真相。
我慢慢的轉頭看向他——
會是,他嗎?
似乎意識到了我的目光,他低下頭來看着我:“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感覺到我的遲疑,他轉過頭來正色看着我:“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