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着周圍的樹葉嘩嘩作響,那些聲音也在我的腦海裡響成了一片,如潮水奔涌不斷,我覺得那些聲音好像不會散去,在腦子裡一刻不停的迴響、疊加,最後要將我整個人都脹破似得。
花竹雲山站在我身後,見邪侯奇走了,我還呆呆的立在門口,很擔心的走過來問道:“顏小姐,你怎麼了?”
“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臉色好蒼白。”
“我們,要不要回去休息了,顏小姐?”
我搖了搖頭,但也沒有說什麼,就擡起灌了鉛似得千斤重的腳勉強邁過那高高的門檻,卻不是回那個寢宮,而是沿着邪侯奇剛剛來的路,往御書房那邊走去。
自從這次回到京城之後,我幾乎沒有去過那裡,但路,還是認得的。
一路都是熟悉的風景,但不知爲什麼,和我記憶中的樣子似乎又有些偏差,但這個時候我也已經沒有心思去欣賞,兩條腿就好像不是我自己的,憑着直覺和本能在往前挪移着,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離御書房不遠的那條小道上。
花竹他們也認出這條路,小聲的問我:“顏小姐,你要去找裴公子啊?”
“……”
我沒說話,但她的話語一響起,我的腳步就停住了,一陣風吹來,讓我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我真的要去找裴元修?
找到他,要怎麼說,又該問什麼。
如果他不告訴我,如果他有意隱瞞,那麼我就算問到他面前,他也不會透露給我一個字,更有可能,我今天的舉動就是打草驚蛇,會將我接下來的計劃完全破壞掉。
只這樣一想,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這裡離御書房還有一段距離,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不,我不是要去找他。”
“那你這是——”
“我只是路過這裡,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見我做不經意的樣子直接折過一個彎路繼續往前走,花竹他們不疑有他,便也跟着我往前走去。只是,他們畢竟對這皇宮也不熟悉,大概平日裡會走的只有一些謝烽交代他們的地方,而一些不讓他們去的地方,他們兩就完全陌生了。
走着走着,他們兩就疑惑了起來,問我:“這裡是哪裡啊?”
“是啊,怎麼從來沒有來過。”
“這裡好多竹子。”
“……”
我也有些恍恍惚惚的,因爲周圍的景緻似乎比起過去是真的有些改變,一直走到那條被兩邊彎彎的竹子籠罩成一個近乎封閉甬道的小路上,我纔有些回過神來。
這裡,是內藏閣。
之前曾經聽說,這裡也經歷了一場浩劫,竹林裡滿是鮮血,也有屍體堆積在這條小路上,閣內更是一片狼藉,現在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樣子,但看見外面,樹木都修剪得宜,竹葉青翠茂盛,小路也打掃得乾乾淨淨,似乎還用水沖刷過,走進去就感覺到一陣涼意從鞋底下透了上來。
花竹似乎因爲自己名字的關係,對這個地方頗有好感,嘴角含笑的看着這一片茂密的竹林,微笑着說道:“這裡的風景真好啊。”
雲山也說道:“是啊,我們兩進宮這麼久了,都不知道這裡有這麼好的風景呢。”
“顏小姐,這裡是什麼地方啊?”
我的腳步已經停了下來,聽見她們問,眉頭更是微微一蹙。
我慢慢的說道:“這裡是,內藏閣。”
“內藏閣?”
“就是藏書的地方嗎?”
“可是,藏書的地方不應該是那個——鎖了門的那個地方嗎?叫什麼來着?”
“集賢殿。你記性真差!”
“反正那裡也不讓人進去,我記得那裡幹什麼啊?”
兩個小丫頭大概是因爲這裡風景很好,也很安靜的關係,她們也變得隨意了起來。就在他們兩在後面自顧自的說着的時候,我看着那條被竹林掩映的小路,大概是腳底的石板太涼的關係,這個時候身上也涼了起來,也更讓我清醒了幾分,我轉過身說道:“我們回去了罷。”
“啊?顏小姐,你不是要來這裡看看的嗎?”
“現在就回去啊?”
他們兩大概難得來到一個陌生的,風景又好的地方,似乎還有些流連忘返,我也不管他們的情緒,便要轉身離開。可就在我剛邁出一步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低沉而溫柔的聲音——
“輕盈。”
一聽到這個聲音,我的後背都發麻了。
花竹和雲山擡頭一看,急忙道:“公子!”
那個人慢慢的從小路的另一邊走了過來,我聽見了他的腳步聲,雖然這段日子,已經聽習慣了他的腳步聲從外面走進寢宮,每一次都顯得非常的沉重,似乎心事重重的,但這一刻,他的腳步聲卻顯得很情況,好像大事已定,不再猶豫,不再痛苦似得。
他一直走到我的背後,花竹他們急忙退開。
他的聲音溫柔得,似乎還帶着一點笑意,和昨夜那幾乎如夢魘一般的記憶裡,他低沉而壓抑的嗓音完全不用:“你來這裡?”
雖然是問,卻不像是真的在問。
“你還記得這裡?”
“……”
花竹雲山站在一邊,睜大一雙雙懵懂清亮的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我。
我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慢慢的轉過頭去,對上他含笑的眼睛,大概是因爲周圍都是遮天蔽日的竹林的緣故,他的眼睛也被映成了綠色,泛着清亮的漣漪。我說道:“是啊,想出來走走,無意中就走到這裡來了。”
他說道:“正好,我也打算下午的時候,讓你過來。”
“是嗎?”
我有些惶惶不定的看着他,他卻似乎一點都沒看出我的情緒來,只微笑着說道:“是啊,因爲今天剛剛——”
說到這裡,他自己頓了一下,道:“你進來看。”
說完,一伸手便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眉頭一蹙,下意識的就想要掙脫,可他已經領着我往裡走去,花竹和雲山當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還緊跟着不放,更是後退了兩步,退到小路的那一頭去了。
我被他一路領着,手上不輕不重,卻也讓我掙脫不開,一直拉到了內藏閣的門口。
不僅小路乾乾淨淨,連這裡的石階都是被沖刷過的,牆角還能看到一些沒有乾透的水窪,石階上乾乾淨淨,幾乎是纖塵不染,大門虛掩着,因爲風從小路上吹過來的關係,吹得門上的銅環微微的晃盪,發出很輕的聲音。
我怔了一下。
畢竟,曾經在這裡呆過數年,幾乎每一天,都是這樣打掃過落了樹葉的小路,然後拎一桶水過來沖刷石階,然後再打開大門當值。
這一幕幕,哪怕這些年來沒有再在腦海裡上演過,可當一切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還是讓我有些恍然,好像時光一下子倒流了。
看見我目光變得遊離起來,他鬆開了我的手。
那扇門,還虛掩着立在眼前,門上的銅環,大概是換了新的,全然嶄新鋥亮,倒是和過去,只有手拿住的那一塊鋥亮,周圍結這一點淡淡的綠鏽有些不同。
我伸手按在那銅環上,慢慢的推開了那扇門。
一陣風從背後吹了進去。
裡面,很安靜。
一個個高大整齊的書櫃矗立在裡面,架子上放着滿滿當當的冊子,有一些較爲珍貴的冊子,還專門有盒子存放着。一進門,就能聞到一股很輕的香味,雖然風吹着,卻沒有把那些書本清新的味道給吹散。
我甚至看到,靠窗的那張桌案上,還擺着筆墨紙硯,有一張紙上寫了一些字,但因爲門一開,風繞着整個屋子都吹通暢了,那些紙張忽的一下被吹得飛了起來。
紛紛揚揚的在眼前,如同落雪一般。
我慢慢的走過去,撿起了一張,又撿起一張。
他也沒有攔我,把全部的紙張都撿起來,放回到桌上的時候,纔看見最上面那張紙上留了他的筆墨——
微生盡戀人間樂,只有襄王憶夢中。
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慢慢的擡起頭來,看向周圍,如果之前那些人告訴我的是真的,內藏閣這裡幾乎已經被戰火所毀,那麼現在矗立在我眼前的,應該就是他讓人重建的內藏閣。恍然一看,幾乎看不出和過去有什麼區別。
大概唯一的區別就是,在我看來,離開一個地方十幾年,這個地方總會便得破舊一些,比如牆角會有裂縫,比如房樑會有鬆陷……就好像,離開一個人,許多年之後再相見,他也不可能就是離開時的那樣,也許會變老,也許會娶妻、嫁夫,人生就像長江一樣,看起來是日夜奔流不息,但前一刻掬起的一捧水,是絕對不會和之後掬起的一捧水相同的。
可眼前,卻是一個沒有變化的內藏閣。
甚至,比我記憶裡的那一個,還要更新,更清晰一些。
一陣腳步聲走到我的身後,他幾乎貼上了我的後背,溫柔的呼吸吹拂過我的耳畔,輕輕的說道:“我就知道,你還記得這裡。”
“……”
“我讓人重建了這裡,一切,都和當初一模一樣。”
“……”
“你能看得出來,有什麼不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