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看着我微微發紅的眼睛,小聲的問道:“顏小姐昨晚沒睡好啊?”
我沒好氣的道:“你們師傅那一鬧,我還敢睡麼?”
他們兩面面相覷,花竹輕聲說道:“顏小姐不要生氣,其實師傅也是太過小心了。聽說昨天師傅和裴公子見面談事情,裴公子還特地提了小姐的安全問題,不論如何,都不能讓你有任何閃失。昨天,師傅大概是太緊張了,所以纔會看花眼的。”
我擡眼看着他們:“裴元修真的是這麼說的?”
“嗯。”
“……”
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笑了笑:“好了,我知道了。”
他們兩把東西放到桌上,又看了看幾乎已經堆滿了灰燼的火盆,也輕輕的說道:“顏小姐,公子也說讓你不要太耗神了。你最近,寫得太多佛經了,這樣對你也不好吧?”
我笑了笑:“就寫這幾天了,過了這陣子我就不寫了。”
“那你還是要多休息啊。”
“我知道了,我聽你們的。”
他倆這才放心的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我伏案寫了一個多時辰,眼看快要到午飯的時候了,果然覺得眼睛微微有些發澀,便擱筆走到門口,花竹和雲山立刻迎上來:“顏小姐要出去啊?”
“嗯,出去散散步。你們說得對,我最近些太多,是有些耗神了。”
“可馬上要吃飯了。”
“還沒到時候。我走一走,回來還吃得多一點呢。”
“那,我們陪你一起。”
“好啊。”
今天不算太冷,只是風有些大,我披了一件風氅走在外面倒也還好。
這幾天天氣回暖,宮裡一些樹木花枝越發的繁茂了起來,甚至一些早春的花都有了骨朵兒,一股昂然春意躍然眼前。我一邊走着一邊欣賞風景,也不覺得時間流逝,不一會兒,就走到了一條長長的甬道口,這裡是通向前方的一處偏殿,過去皇帝設宴就經常在那邊,而且是比較大型,但又不是正式的國宴。
剛一走過去,就看見一隊小宮女手裡捧着菜盤過去了。
幸好這些人都非常的小心謹慎,每個人的一雙眼睛跟牽了線似得盯着自己手上的東西,也沒人注意到我們站在這邊,我便也沒有貿然的走過去。
等到他們走過了,我細細一數,人數還不少。
難道前方,在設宴?
而且看樣子,這宴席的規模不小,絕對不少於十個人。
我正要往前走,前面突然走出來兩個侍衛將我攔住了,他們倒也還客客氣氣的俯身對我行禮:“顏小姐。”
我點了點頭:“前面,是在擺宴嗎?”
他們兩對視了一眼,並沒有回答我,但這個時候,另一邊又走過去一隊小宮女,手裡捧着酒壺、果碟子的。哪怕他們不回答,我也看得出來,肯定是在設宴款待什麼人,而且酒席的規格不低。
我笑了笑,看着他們兩:“怎麼,不讓我知道嗎?”
“……”
“看一下也不行啊?”
“……”
這兩個人大概並沒有什麼機敏的心思,也沒有伶俐的口齒,就只是俯身拱手站在我面前,意思已經很明顯,不打算告訴我,更不會讓我過去。
花竹和雲山站在我身後,也奇怪的看着他們。
兩邊幾乎是對峙了一陣子,其中一個護衛才說道:“我們只是在這裡守衛,不讓人過去。顏小姐既然沒有受邀,就還請回去吧。”
原來,只是盡忠職守而已。
就在這時,前面路口上走過了一羣人,是劉公公帶人領着的,一眼看過去幾乎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但定睛一看,也有幾個是眼熟的,有鄭同將軍身邊的副將、也有跟在邪侯奇、鐵鞭王身邊的侍從,還有韓子桐和葛爾迪的侍女……
一般來說,侍從侍女都是要在酒宴上跟着主人,服侍主人,更要保護主人,這些人出現在這裡,顯然參加今天宴席的人就是他們的主人,可他們走過來的地方,纔是設宴的偏殿,去的地方,倒是給下人安排的休息之所。
也就是說,酒宴上,不允許他們停留。
我的腦子轉得飛快,可這個時候也已經不容我轉身離開了,因爲那些人走過路口之後,劉公公就正好看見了我。他倒是愣了一下,定了定神之後,立刻就浮起滿面的笑容走了過來,打着哈哈說道:“顏小姐也來了。”
我笑了笑:“有點累了,所以出來散散步。”
說完,我故意往裡面探頭看去,但實際上站在這邊路口,除非有幾丈長的脖子,否則什麼也看不見,但那兩個老實的侍衛還是很盡忠職守的又上前了一步,攔住了我:“顏小姐,請不要再往前了。”
一見他們這樣,劉公公立刻說道:“沒眼力見的,退開。”
他們兩一聽,也覺得自己太過小心,急忙低下頭,退了下去。
劉公公這才笑呵呵的說道:“顏小姐不要介意。”
我笑了笑:“他們,怕是怕我難堪吧。”
“這話說得,這皇城裡頭,裡裡外外,誰敢讓顏小姐難堪啊?”
“哦?”
“不過是知道顏小姐這幾日心情沉悶,不讓這些事來煩了顏小姐的心罷了。公子的心意,顏小姐可是明白的。”
我眨了眨眼睛,然後笑道:“那,我就領這個情了。今天,就當我沒過來過吧。”
“這是自然,奴婢也是什麼都沒看到的。”
他說完,附身一擡手,意思是要送我離開,我微笑着說道:“多謝公公了。”
然後轉身便走了。
離開的時候,似乎還聽見這位老人家長長的出了口氣。
花竹和雲山跟在我身後,兩個人都有些納悶,我能感覺到他們兩個人打着眉毛官司,但不敢輕易開口,我也是一直等到走回了寢宮,才問道:“你們師傅呢?”
“今天離開了。”
“哦?那就是說,剛剛那邊設宴,你們師傅沒有參加?”
他們兩又對視了一眼,喃喃道:“好像是的。”
“……”
那就難怪,這兩個丫頭也不知道了,還會跟着我一直走過去。
我笑了笑,說道:“那這件事就不好告訴你們師傅了。”
他倆其實還有些懵,顯然對於要隱瞞他們師傅這件事,兩個小姑娘都沒有什麼心理準備,更沒有這樣的經驗,我微笑着說道:“裴公子這樣做,自然是有他的用意。我想事情不大,但如果說了,只怕謝大人也多想,就不好了。”
他們兩似懂非懂的看了我一會兒,輕輕的說道:“哦。”
我又笑了一下:“其實告訴他也沒關係。”
說完,便不再開口,做到桌邊,不一會兒,御膳房的人就送了飯菜過來。
我不知道那邊酒宴上會有多少珍饈佳餚,但送到我這裡的也不會比任何一場酒宴的菜品遜色多少,只是今天,我沒有什麼胃口,對着半碗晶瑩的米粒,卻一口都吃不下去。
現在正在偏殿舉行的那場宴,有問題!
所以,纔會瞞着我。
我回想着剛剛看到的那些侍從,雖然大部分都不認識,但僅有的幾個熟悉的面孔已經讓我判斷出參加宴席的人大致有那些——韓子桐、邪侯奇、鐵鞭王、鄭同……
有勝京的人,也有金陵的人。
按說,這兩邊的人前幾天還在鬧事,雖然殺了一個小蓮,把場面穩了下來,西山大營那邊的動亂似乎也暫時平定了,可這麼短的時間,就能讓雙方盡棄前嫌,坐下來把酒言歡嗎?
就算,他們真的看着裴元修的面子坐到了一起……
但爲什麼要瞞着我?
那天殺小蓮,貶韓若詩的事都讓我在場,爲什麼今天這件事,明明只是一個見證,卻不讓我靠近那邊半步。
有什麼,是不能讓我知道的嗎?
我用力的摳着碗邊,指甲都掙得發白了,有一件最讓我擔心的事,也是最讓我恐懼的事,原本就一直隱藏在心底最深處,而現在,就因爲一場酒宴,隱隱的冒出了頭,甚至慢慢的在我的心裡成形了。
“啪”的一聲,我將碗筷拍在了桌上。
一個下午的時間,我沒有再出門,卻也靜不下心來再寫一個字,一直到晚上晚飯過後,我聽着外面的風聲,雖然一個人都沒有來我這裡說什麼,但我心裡知道,那場酒宴怕是還沒有結束。
我隱隱的感覺到,如果酒宴結束,我這裡一定會有一些事情發生。
我在靜靜的等待着。
時間過得很快,不一會兒外面就敲了二更,原本以爲自己還可以等得更久一點,可因爲昨天晚上沒有睡好的關係,眼皮好像有千斤重,不斷的往下墜,最後連自己也有些撐不住了,索性和衣躺倒牀上去,只用錦被蓋在自己胸口下面,如果有什麼事,我可以立刻起來。
人一躺下,就抵不住如潮水般不斷涌來的睡意,我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可是在睡夢中,也是不安穩的。
好像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窺伺着我,明明只是無形的目光,卻讓我如坐鍼氈,連做夢都做不下去了。
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就看到晦暗的燭光下,那雙夢中的眼睛近在咫尺。
裴元修就坐在牀邊,正低頭看着我。
我的心跳都要停住了,一下子從牀上彈了起來,可他卻比我反應更快的伸出雙手一把按住了我的肩膀,將我又按回了牀上。
我的喉嚨沙啞的,正要說話:“你——”
“別怕,是我。”
“……”
“我來看看你。”
燭臺已經快要燃盡,搖曳得幾乎快要伏倒的燭光散發出的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的半邊輪廓,我當然人得出來是他。
可我也沒想到,他居然大半夜的跑來坐到我的牀邊!
我的心跳如雷,連帶着呼吸也亂了起來,但他的呼吸,卻是平穩綿長,而且因爲離得太近的關係,也能清楚的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我立刻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氣。
他是剛剛從酒宴上下來,就立刻來了這裡?
可是,他爲什麼要喝那麼多的酒?
不管是面對什麼人,我都最不願意面對一個醉鬼,這個時候我的眉頭一皺,低聲說道:“你要幹什麼?!”
他雖然酒氣滿身,卻彷彿很清醒的樣子,說話的聲音都和平常無異,甚至還有着平常時候的溫柔。
他靜靜的看着我,說道:“你別怕,我只是來看看你,順便,告訴你一些事。”
“什麼事?”
“十日之後,將舉行我的登基大典。”
“……”
我的呼吸一窒。
仗已經打完了,他們已經進入京城了,裴元灝也已經被逼得離開,這一天是早晚都會來臨的。我,也早有準備。
可是,真正聽到他講出來的時候,還是讓我的心跳頓了一下。
我沉默了一刻,才慢慢的說道:“是嗎?”
“……”
“那恭喜你。”
昏暗中,他的目光微微閃爍着,既不明亮,也沒有被淹沒在晦暗的光線裡,可是那目光的溫度,卻讓我有一種被蠟燭靠近,幾乎要灼傷肌膚的錯覺。
我下意識的往後縮了一下,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逃。
綿軟的牀褥,這個時候也如冰一般冷硬了起來。
他要登基了,難道今天那場酒宴,就是爲了商量這件事?
如果是的話,倒也無可厚非,不管金陵和勝京如何的不和,畢竟是一件大事,他們雙方也是助他打下江山,進入京城的最大助力,就算是慶功宴,也無可厚非。
可是,既然是這件事,爲什麼要瞞我?如果是要瞞我,這大半夜的跑到我面前來告訴我,又算是個什麼意思?
感覺到我的目光在閃爍,他看着我,低聲道:“你在想什麼?”
我垂下眼瞼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的說道:“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
“我要休息。”
他說道:“還有一件事,是關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