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心微微一蹙:“你把她當朋友?”
我平靜的說道:“我說了,有一個朋友,總比有一個敵人要來得好些。”
他說:“我以爲,你並不願意跟這裡的任何一個女人做朋友。”
我擡眼望着他:“爲什麼不?”
“……”
他沉默了好久,一直看着我清亮的眼睛不語,直到外面已經有宮女太監進來送晚膳了,纔打破了寢宮裡的沉默,我將自己寫好的那些佛經全都扔進了火盆裡,付之一炬,在火焰當中,裴元修的目光慢慢的變得沉冷了起來。
他仍舊還是會每天都找時間過來陪我吃飯,有的時候是午飯,有的時候是晚飯,只是,多他一個人並沒有讓這個安靜的寢宮更熱鬧一點,往往是他在的時候,我更加沉默,兩個人相對着扒完了一碗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是,我多少還是聽說,西山大營那邊的動亂,彷彿已經被平息了下來。
我不太明白他是怎麼做到的,畢竟涉及到雙方的利益,金陵的人肯定不甘心被人用過之後就甩掉,只當一個老老實實的踏腳石;而勝京的人野心勃勃,現在還沒有真正的獅子大開口,裴元修究竟用了什麼法子讓他們兩邊暫時和平相處呢?
我還在想着這事,這天,就聽見外面有人說,裴元修去了葛爾迪小姐住的那個宮殿裡了。
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坐在臥榻上看書,讓人給我送熱茶來。
那個小宮女給我斟茶的時候,還很小心的看了我一眼,生怕我一生起氣來,揚手把茶杯給掀翻了,不過我卻只是淡淡的點了一下頭,說道:“我知道了。”
大概是覺得,其實我並不知道,那小宮女又輕輕的說道:“午飯時候就去了,現在還沒出來呢。”
看着她一臉危言聳聽的樣子,我笑道:“是嗎?”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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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原本想要把這個對話就此結束,可看那小宮女似乎並不肯就此結束,還要繼續往下說的樣子,我便說道:“裴公子過去,還有什麼其他的吩咐嗎?”
她想了想:“好像是,叫人送了紙筆過去。”
“那不就是了,他們是在一起練字。”
“練字?怎麼可能練一個下午……”
我實在有點不耐煩了,便說道:“我難道不是經常寫一下午嗎?”
“……”那小宮女有些傻了,愣愣的看着我,我嘆了口氣,從旁邊摸出一顆銀裸子遞給她:“你有心了,這件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歡歡喜喜的接過來,連聲道謝,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不過,剛走到門口,她就停了下來,輕輕道:“子桐小姐?”
韓子桐來了?
我的耳朵立刻動了一下,下意識的就要從臥榻上站起來,但想了想,又躺了會去,將手裡的書翻了一頁,就聽見一陣慢慢吞吞的腳步聲,韓子桐從臺階下走了上來,一直走到門口,那個小宮女急忙退到一邊,給她讓開了位置。
她邁步走了進來。
我這才從書本里擡起頭來,微笑着看着她:“你來了?”
她看着我,沒說話,我對那個小宮女吩咐道:“再倒一杯茶。”
“是。”
茶水很快就倒好,放到了桌上,韓子桐也就順勢過去坐在了桌邊,但她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顯得面色很凝重的看着我,等到那個小宮女退出去關上了房門,她才目光閃爍着,像是要開口的樣子,可嘴脣開闔間,卻又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我笑道:“冷的話,先喝一口茶吧。”
她便低頭喝了一口茶,茶水的熱氣幫她驅散了從外面帶來的涼意,但似乎並沒有驅散她心中的寒意,她的臉色已經恢復了一點紅潤,可是目光還是顯得非常的冷凝,這個時候開口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什麼?”
“你之前不是說,你想要幫我嗎?”
“我是這麼說過啊。”
“既然你想要幫我,又爲什麼——”
我挑了一下眉毛,當然也明白她爲什麼到今天終於沉不住氣了,於是慢條斯理的將書合上放到一邊,說道:“我要幫,也要別人肯領我的情才行,說到底,我幫,是因爲我想,不是因爲我欠。”
“……”
“不過,幸好這個世上還是有人懂得把握機會的。”
她的臉色一變,立刻說道:“真的是你讓他,讓元修去她那裡的?”
我只笑眯眯的看着她,並不作答。
她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已經非常的難看了,這個時候開口時聲音都有些變調:“你不是說,跟他們有仇嗎?你現在這樣幫她,就不怕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我慢慢的撐着牀榻坐直身子:“我當然是不想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但如果對方想要跟我冰釋前嫌,甚至跟我結盟……在另一邊完全沒有利益的考慮之下,我也不是不能一笑泯恩仇。說到底,恩怨情仇的,值幾個錢,可我的自由,千金難買啊。”
她的臉色更難看了。
我想這幾天時間裡,她其實過得一點也不輕鬆,從她微微發青的眼角,眼睛裡佈滿的紅血絲就能看得出來,她大概一直都在想着這件事,已經想得嘔心瀝血了,但就在她搖擺不定的時候,我這邊卻跟葛爾迪走得近了起來,甚至連裴元修都跟葛爾迪有了一些交往,怎麼能不讓她氣憤。
不過,我也沒打算告訴她真相。
畢竟,有的時候人不被逼一下,也走不到那一步去。
過了一會兒,韓子桐氣喘吁吁的,雖然只是坐在那裡,卻好像累得狠的樣子,說道:“那你現在,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這才慢慢的撐着臥榻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低頭看着她:“我說的話,到今天,還管用。”
“……!”
她的目光立刻一閃。
我又接着說道:“可是,如果再拖延下去,就未必還管用了。”
“爲什麼?”
我淡淡的笑道:“男人,對跟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總會有些不同的。”
“……!”
我清楚的聽到她的喉嚨裡格了一聲,整個人都繃緊了坐在凳子上,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你說什麼?肌膚之親?”
“……”
“你是說——”
“你放心,現在還沒有。”
“……”
“不過,不代表將來沒有。也許再過幾天——”
我看了她一眼,她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
我微笑着說道:“你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那麼好的耐心等上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尤其現在,裴元修又是這樣的身份地位,站在這樣的位置上,再過幾天,只怕數不清的花蝴蝶都會往他身上撲,到時候——”我勾着一邊嘴角,笑望着她,並且眼珠上下打量着她:“你覺得,你還有多少勝算?”
“……”
“且不說京城這邊的官員,已經有多少都把目光盯在這個後宮,單是宋家——我聽說宋懷義的弟弟就打算把自己的小女兒送進宮來,才十六歲,年輕貌美得很。”
韓子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了起來。
其實之前,勝京那邊送來了葛爾迪、塔納這些女孩子,應該就已經是個警惕了,但她的心思還只是在辦事,只是在自己姐姐的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她面對的已經不是幾個女人,而是一整個“後宮”;可現在,韓若詩已經倒了,她就要正面這些所有的奼紫嫣紅,所受到的影響,就要比當初裴元修迎娶敖嘉玉的時候要大得多了。
宋懷義,也是在滄州一戰中立下大功的,宋家的女兒進宮,裴元修斷然不能委屈了。
眼看着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我微笑着說道:“不過,說這些其實都還嫌早,眼下你面對的,還只是勝京的那幾個女孩子,還只是葛爾迪小姐而已。如果現在你都不能把握住機會,那將來,可能你的路就真的難了。”
她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甚至坐在那裡連自己該做什麼都不知道,一隻手胡亂的在桌上摸索着想要端起茶杯,可手一晃就把茶杯整個碰到了,茶水頓時潑了出來,幸好水溫不燙,沒有傷着她。
她手忙腳亂的要去收拾,我卻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擡頭看着我,眼中全是混亂,我在這個時候慢慢的說了一句話:“你的年紀,已經不小了。”
“……!”
這句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清楚的聽到了她心跳一沉的聲音,眼睛裡最後一點光彷彿都被撲滅了,她看了我許久,然後慢慢的低下頭去,看着桌上那一灘水裡倒影出來的自己的樣子。
和她第一次在江邊見到我,已經過去了好幾年。
一個女人的一生中,沒有這麼多個年月,可以白白如江水流逝一般消耗的。
她低下頭,閉上了眼睛,沉默了很久,而我靜靜的等着,感覺到那隻被我捏在手心裡,原本不停顫抖的手腕,這個時候慢慢的穩了下來,她慢慢的掙脫了我的手,然後擡眼看着我。
“好,我答應你。”
“……”
“我幫你,你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