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那個人,我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我想,雖然生過孩子,又經歷了那麼多事,我的身體是不太好了,但記憶倒還真是不錯。
這個人,我一眼就認出來,是當初在金陵府的時候,有一次他們韓家姐妹的生辰大宴賓客,將我關在門外,後來韓若詩跟一羣人走出來時,這個人就過來跟我打了一聲招呼,那高大的身形,粗獷的長相,讓我記憶深刻。那時我就隱約的猜測,他應該是勝京來的人。
既然昨晚說有消息傳來,而剛剛宋宣就說要啓程了,那這個人,當是勝京的使者無誤。
我還正想着,這個人已經轉身朝我走了過來。
他走到我面前,就像面前立起了一座黑鐵塔似得,連光都擋住了,就聽見他沉聲說道:“顏小姐,好久不見。”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在陰影下的那張臉,端詳了一會兒,說道:“是啊,一別,快兩年了。”
他有點意外的看着我:“顏小姐還記得在下?”
我說道:“閣下不是也記得我的嗎?”
他濃黑的眉毛微微挑起一點,做出一個被堵了一下的神情,然後說道:“顏小姐真是個有趣的人,難怪,有人這麼唸叨你了。”
我一愣,正想問他,誰這麼唸叨我,但謝烽他們已經走了過來,說道:“時間緊迫,我們還有大事要辦,就請不要在此耽擱了。”
這個大漢倒也並不惱怒謝烽過來“打擾”,對着我拱了拱手:“顏小姐,我們京城再見。”
說完,就真的轉身走了。
幾個將領當中,也有跟着出去的,還有幾個留在這裡,跟謝烽又低聲討論了幾句之後才離開,但每個人都顯得行色匆匆,也非常的謹慎,尤其看我的目光,充滿的提防和戒備。
這個時候,韓子桐走過來:“你怎麼來了?”
我說道:“我出來走走。”
說着,我目光追隨着那個已經消失在了遠方的背影,道:“那人是誰啊?”
“你不用知道。”
“……”
既然不用知道,那我也就不問了。
等謝烽跟那幾個人說完,目送他們遠去之後,才轉過身來對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想要確定我剛剛聽說了多少,猜到了多少似得,倒是花竹站在一旁,很機警的說道:“師傅,我陪着顏小姐,我們剛剛纔過來。”
謝烽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
他說道:“這麼大雪天,顏小姐實在不應該再出來走動,萬一傷着胎氣不好。”
我笑道:“可我聽剛剛那一位的口氣,我,應該要動了纔對?”
謝烽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沒錯,就算顏小姐不過來,我們其實也是要過去通知顏小姐稍事準備一下,我們明天就啓程。”
我神情一凝:“啓程?去哪裡?”
他看着我:“剛剛那人的話,難道顏小姐沒聽仔細?”
“……”
“自然是京城。”
這一回,我的臉上沒有掩飾住驚愕的表情:“京城?你們已經——”
謝烽道:“這就不是顏小姐該管的事了。”
“……”
的確,我的確不可能管到他們什麼時候進京,怎麼攻打京城,他們要通知我,不過是走和留,連這兩點我都做不到自主,也就做不了其他的事了。
但我想了想,又看向了他們身後,裴元修的住處,說道:“他——醒了嗎?”
謝烽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韓子桐幽幽的說道:“這跟你就更沒關係了。”
我轉頭看了她一眼,她的神情並沒有鋒芒畢露,可那雙狀若柔順的眼睛裡卻分明閃過了一點針尖般的刺,我立刻就明白了,韓若詩現在已經算是被軟禁了起來,她的敵人,也就剩下我了。
現在,不要去惹她纔好。
於是我笑了笑:“那我就不問了。”
說完,便轉身往回走去。
謝烽站在我的身後,看見我乖乖的樣子,反倒有點擔心似得,又叮囑了花竹兩句,讓她看好我,花竹應着,急忙的跟了上來。
其實我這一路上除了自己隨身的一些東西,並沒有帶什麼行李,根本不用收拾,謝烽提前告訴我,不過還是給我一個基本的尊重罷了,若是韓子桐,她只怕會明天走的時候就直接讓人過來拎着我出去,斷然不會讓我有任何反應過來的機會。
現在,倒是給了我一點時間。
那個大漢,顯然就是從勝京派過來的,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邪侯奇的人還是洛什的人,又或者是八大天王中其他的哪一位,現在看來,他是洛什的人的可能性比較大。
畢竟在勝京,唸叨我的人,不過那麼一兩個。
只這樣一想,心頭就是一陣說不出的鈍痛來。
一直以來,我都不敢去回憶,不忍心去多想,黃爺留在勝京的日日夜夜是如何度過的,因爲每想一次,我就會爲他而痛苦,而他在天子峰上跟我說的那些話,言猶在耳。
可現在,勝京的兵馬已經南下了。
洛什若真的不受控制了,他會如何?
至於那大漢跟我說,京城再見,果然我之前猜想沒錯,攻打京城就是在這幾天,他們也的確是讓宋宣去打先鋒,所以要現在就立刻動身;而這個大漢被謝烽催促着啓程,一定是已經約定了一起攻打京城的時間,要馬上回去通知他們的人馬。
而我們上路,既然帶着我,必然不會太急。
這個時間,算得正好,很有可能我們到的時候,京城已經被他們拿下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京城會被拿下。
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非常的緊張,我已經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佔領了揚州和淮安,保留了滄州的宋家,暫時扳倒了韓若詩,並且宋宣自己當上了先鋒,可裴元灝他到底怎麼想的,他要怎麼做,我一點頭緒都沒有,如果真的打起來,我的妙言在京城內會不會受到影響,受到傷害,這件事一直像一根針似得紮在我的心裡,只要一觸碰,就是一陣鑽心的痛。
妙言,你千萬,不要有事!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啓程了。
天空下着一點細雪,風不大,但因爲起得太早天色未明,給人一種天寒地凍,彷彿看不到未來的錯覺。我穿着一身厚厚的衣裳被他們帶着出了大門,仍舊是和來的時候一樣浩浩蕩蕩的一大隊人馬,在這裡造成了不小的喧囂;而除了這個宇文府,整個天津城到現在還沒甦醒,安靜得連雞犬之聲都聽不到。
我一細想纔想起來,城內連人都沒剩下幾個,怕是也沒有雞犬了。
我被花竹扶着上了一輛寬敞的馬車。
上車之前我就知道車裡有人,因爲簾子的一角被一隻白生生的,手腕上掛着玉鐲的手撩開了,不過上了車之後才發現,坐在上面的竟然是韓若詩。
她一看見我,也愣了一下。
“怎麼是你?!”
一看到她嫌棄,甚至帶着幾分惱怒的神情,我便撇了一下嘴,淡淡的說道:“你希望是誰?”
她聽我這麼一說,就更有些坐不住了,雙手撐着自己的身子想要挪到門口去,嘴裡說道:“元修呢?元修在哪裡?”
她的肚子已經頗爲壯觀,這樣挪動看起來非常的困難。
我冷幽幽的說了一句:“都已經這樣了,你妹妹怎麼可能還讓你跟他乘一輛車呢?”
“我不跟他乘一輛車,那誰——”
話沒說完,她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這一回,就更加急切的要出去。
不過立刻,站在外面的雲山就伸手攔住了她,口氣冰冷僵硬的說道:“夫人還請不要亂動,馬上就要啓程了,夫人身子不方便,萬一顛簸到了——”
韓若詩也被她最後一句話給嚇了一跳,立刻就往後退了一步。
她又不服氣,惡狠狠的問了一句:“元修在哪裡?”
雲山看了她一眼,才說道:“子桐小姐陪着公子在後面的馬車裡。”
雖然她可能一早就猜到這個結果,但真正親耳聽到,還是怒火中燒,幾乎又要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氣衝下去,我已經挪到裡面坐穩,然後涼悠悠的說了一句:“當然是她。就算裴元修現在是醒着的,也一定最相信子桐小姐的。”
她聽到我這句話,嘴都要氣歪了。
雲山說道:“請夫人坐回去吧。”
正好這個時候,外面已經開始清點隊伍,要準備啓程了,謝烽翻身上了一匹馬,看見我們這邊僵持着,還催了一句,韓若詩到底也是難以施展,只能憤憤的退回到馬車裡。
花竹也跟着上了車,簾子便放下了。
我們的隊伍行出了天津城之後,便開始朝着西北方向前進。
天津是衛城,跟京城中間是有兵道的,但他們卻並沒有走更快速的兵道,走的仍舊是大路,並且不急不緩,一轉眼,兩天過去了。
我再撩開簾子看的時候,周圍的景緻讓我一愣。
之前明明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但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片無邊的翠綠,在這樣的冬日裡,簡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是一片竹林!
而再仔細的一辨認,我的心就微微的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