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幾乎慢慢要融入夜色的黑暗裡,突然騰起了一陣火光!
我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是——
感覺到掌心下我的肩膀微微抽搐,裴元修的手指也微微用力的扣住了我的肩膀,上前一步走到了我的身邊,和我一起看向了遠處黑暗中那突如其來的火光,眉頭頓時緊皺了起來。
我被他桎梏,無法動彈,卻能感覺到他的手指在痙攣着。
半晌,兩個人沙啞的聲音同時響起:
“你——”
“你——”
說出這個字,兩個人又同時停了下來,他轉過頭來看向我,目光中有點閃爍:“你說。”
我深吸了一口氣:“你知道今晚,我要幹什麼?”
他的目光微微一閃:“我不知道。”
“那——”
“我只知道,我不能讓你再有機會離開我。”
“……”
“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只能留在我身邊。”
這一刻,那隻放在我的肩頭的手一下子變成了千斤重,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感覺到了我的蒼白和無助,掌心微微的擡起,但仍舊沒有放開我,好像生怕一鬆手,我就會從他眼前消失一般。
他又看了金陵府那邊一眼,然後看向我:“今晚,你是想要做什麼?”
“……”
“那些,是什麼人?”
已經到了這一刻,也就沒有了再隱瞞下去的必要,我深吸了一口氣:“揚州府的人。”
“聞鳳析派來的?”
“是。”
“他們要來做什麼?控制金陵府?”
“……”
“還是,要來刺殺我?”
“……”
這一刻,我也混亂了。
就在我跟敖嘉玉說了當年揚州城煙火的往事之後不久,我發現內院後面的那扇後門被人堵住了,那個時候,我就篤定了韓若詩會趁着給敖嘉玉施放煙火的機會在內院放火,因爲這種“天災”是人力不可抗拒的,又有敖嘉玉一定要放煙火的由頭,她可以徹底從這件事裡洗清嫌疑。
所以,這場火,我原本認定應該是從內院起。
可就在剛剛,我卻有些不敢肯定了。
聞鳳析派人潛進金陵府,當然不會只爲了製造一點混亂那麼簡單,俗話說“擒賊先擒王”,如果他想要一舉將戰火的源頭撲滅,那麼最好的辦法,的確就是直接殺掉裴元修。
那眼前這場火——到底是內院,還是他們洞房那邊燃起來的?
如果是內院燃起來的火,那還好,因爲從一開始我就跟南宮離珠交代清楚了,韓子桐——她如果能自己想得通,她也是能自己救自己的。
可是,如果火是從他們洞房那邊燃燒起來——
我突然全身打了個寒顫,轉過頭去看向裴元修,眼睛裡滿滿的不敢置信。
他卻很平靜,甚至帶着幾分冷漠的看向我。
我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全然沙啞了,在風中幾乎細不可聞:“你,你離開了,那洞房裡呢?”
“……”
“敖嘉玉,在哪裡?”
“……”
“她在洞房裡嗎?”
“……”
“還是——”
裴元修平靜的說道:“她,應該在一個最好的地方,看她的煙火。”
“……”
他的話,輕輕淡淡,就像是風吹過耳朵,但風裡卻帶着寒刀霜劍,這一瞬間,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結成了冰。
火,如果是從內院燃燒起來的,那麼今晚至少還有一件事,是在我們的掌握之中的。
如果,火燒的是洞房……
就算不是洞房的方向起火,但聞鳳析他的人也應該會在今晚,趁着他身邊防守最薄弱的時候動手!
不管怎麼樣,敖嘉玉都是今晚最危險的一個人!
我看着他,只覺得胸口一陣一陣的鈍痛:“你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麼嗎?”
“……”
“你知道,留她一個人在那裡,會經歷什麼嗎?”
“……”
他沒有說話,可是從他幾乎凝結了一層寒霜的眼睛裡,我看到了一種近乎冰冷的透徹來,這一刻,我全都明白了。
他當然知道。
就算他不知道今晚聞鳳析的人到底要幹什麼,但留新娘子一個人在洞房裡,而今晚的各方勢力幾乎都盯着那裡,他完全可以預測到事態會怎麼發展。
但他卻一個人來了。
如果敖嘉玉可以安然無恙的度過今晚,那麼一切都如之前所想;但如果敖嘉玉今晚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很大程度上,聞鳳析的人今晚會襲擊洞房,而那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的結局,我幾乎可以想見。
和當初,裴元珍那間豔紅色的洞房一樣,再添一抹血色!
到時候,會如何?
敖智在他們禮成之後就離開金陵了,他當然不會知道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等到消息傳過去,動手的人是揚州聞鳳析派來的人,渤海王痛失愛女,敖智失去了自己最疼愛的妹妹,我幾乎可以想見他們的憤怒。
這樣做,就更激化了渤海王和朝廷的矛盾!
我睜大眼睛看着裴元修:“你是故意的!”
“……”
“你早就知道,你也早就有這個打算!”
“……”
“敖嘉玉一死,渤海王一定會立刻起兵的!”
他低垂着眼瞼,長長的睫毛覆蓋在了那雙淡漠的眸子上,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卻能分明感覺到寒意徹骨,那是從心底深處散發出來的寒意,讓我幾乎感覺不到此刻江風的凜冽。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擡起頭來,向我走了一步。
而我,已經退無可退。
他說道:“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爲了我們的將來。”
“……!”
我的心猛地一陣刺痛,我卻不知道這一刻我到底該哭該笑,只覺得全身的冰冷,惟有眼睛裡不斷的有滾燙的熱流在涌動:“爲了我們的將來,所以你把自己的新婚妻子放在最危險的地方?你知道她現在在面對什麼?她可能已經——”
“你真的覺得,她是一個毫無心機的人嗎?”
他的目光如冰,閃過了一點針尖般的刺:“輕盈,她沒有你想的那麼單純!”
“……”
“她明明只是陪着敖智來金陵,卻那麼輕易的接受了這樁婚事。”
“……”
“她每天都纏着你,要你告訴她當初我和你的婚禮的細節,還做出那麼坦坦蕩蕩的樣子要你幫她看嫁衣,要比過當初的那場婚禮……你以爲她真的那麼天真,你以爲她真的是想什麼就說什麼?”
“……”
“她是爲了刺激你!她爲了讓你難受,才說那些話!”
“……”
“我知道她沒有那麼簡單,她畢竟是渤海王女,渤海王的妻子死後他雖然沒有續絃,但身邊的姬妾從來都不少,她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怎麼可能如此天真?所以我一直在派人暗中觀察她!謝烽曾經親耳聽到,她在你離開之後冷冷的說,你可真遲鈍,她的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你居然還能毫無知覺,一心一意的幫她策劃她的婚禮!”
“……”
“她想要讓你離開我!”
“……”
“她在嫁給我之前,就把所有的心計都用在了你身上!”
“……”
“我怎麼能留她?!”
“……”
我看着他緊皺眉頭,原本清俊的臉龐在這一刻晦暗的光線下,隱隱的透出了一股煞氣,那是我過去從來沒有在他身上見到過的,卻因爲一個女孩子,他今夜剛剛與之拜堂的女子,而從心底最深處澎湃涌出。
這一刻,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心裡到底是想哭,還想笑。
他說他是爲了我。
因爲敖嘉玉在背地裡針對我,所以今晚這一場盛大的婚禮,反倒成了她自己的葬禮?
我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要被他的話抽空了,踉蹌一步,卻碰到了身後的圍欄,險些翻到下去,裴元修一伸手就將我攬入懷中,堅實的胸膛急劇的起伏着,一下子熨帖到了我冰冷的身子上。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只覺得冷熱交加,冰火交融下,我已經快要失去自己了。
我悽然道:“她有心計,難道我沒有嗎?”
“……”
“你能看出她是在針對我,難道我看不出來?”
“……”
“我知道她是在針對我,我也知道她沒那麼天真,渤海王女,怎麼可能是一個那麼簡單女孩子?大概也只有她的哥哥,會願意相信自己的妹妹天真無邪,還和小孩子一樣了。”
他的眸子一黯:“可是,你還是要讓她嫁給我?”
我悽然一笑:“裴元修,你自認你的身邊,可以有天真無邪的女子嗎?”
“……”
“哪個天真無邪的女孩子,能在你身邊停留,甚至——活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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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天真一點,哪怕一點,今晚可能死的就是我!”
那隻擁着我的手也微微的一震,卻更緊的將我擁在了他的懷裡,那一襲紅袍,如同一簇火焰,將我和他圍繞起來。
我黯然說道:“你承認吧,你——你們這類人的身邊,註定不可能有單純的,一心一意的女孩子。”
“……”
這樣說着的時候,我的目光閃爍着,看向遠處那已經沖天的火光,輕輕道:“不,也許原本有一個,但今晚,註定了她會消失……在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