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罡的話沒說完,我感覺到他抓着我手的那隻手稍微的緊了一下。
然後,他慢慢的直起身來,看向我的身後,我也回過頭去,果然就看見那位馬老爺子慢慢的從坡上走了下來,一直走到了這些人的面前。
他,仍舊是一身短打扮,腳上也穿着一雙草鞋,連腳趾頭都露在外面,幸好今天天氣晴朗,所有的泥濘都被曬乾了,纔不像之前沾了一腿的泥那麼狼狽,但即使這樣,站在這樣一羣錦衣華服,騎着高頭大馬的人面前,他這副模樣也多少讓人覺得有些不妥。
我下意識的皺了一下眉頭。
馬老爺子卻好像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衣着會讓人看輕一樣,很坦然的站在那裡,雖然佝僂着腰背,但神情卻非常的自然,彎着一雙眼睛,笑着看着顏罡。
顏罡一看到他,臉上驀地閃過了一瞬間的僵硬。
但他立刻也笑了起來:“老馬。”
“五老爺,好久不見了。”
“是啊,咱們還真是,好久不見了。”
他的口氣仍然和剛剛跟我說話的時候一樣,又親熱又熱情,完全是見到故交好友的口吻,但他騎在馬背上連動也不懂,甚至把腰背挺得更直了一些,刻意的造成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你這些年,還好?”
“好,好,好。”
馬老爺子連說了三個“好”,笑眯眯的說道:“吃得下睡得着,天底下沒有比這樣的日子更好的了。”
“呵呵,那就好。”
顏罡乾笑了一聲,雖然他還在極力的維持自己“五老爺”的架子,可心不在焉的談話和閃爍的目光已經分明讓他有些撐不下去的感覺,他竟也不再多說什麼,直接打馬就從馬老爺子的身邊走了過去,進村了。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而裴元修,就從我的身邊,打馬而過。
我的眼睛直視着前方,沒有看他,我想他應該也沒有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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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他路過我身邊的時候,我感覺到他的馬還有些不安分的,走路的時候也在不停的打着響鼻,腳步凌亂,好像隨時都要脫繮衝出去似得。
一直到他完全的走過我的身邊,我才終於鬆了口氣。
其實,我知道他不至於要傷害我,畢竟這裡還是甘棠村,這裡的人大多還是我的人,但那天被布圖帶着人一路狙擊,幾乎墜馬落河的情形實在太過恐怖,也太過深刻的印在了我的腦海裡,那不是我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卻是我獨自面對,傷得最痛的一次。
我不能說自己怕他,但我畢竟沒有可以完全戰勝這個男人的本事。
就在我立在那裡,感覺到風吹過後背,一陣涼颼颼的感覺刺得我微微瑟縮的時候,一隻手拍在了我的肩上,回頭一看,是馬老爺子那張滿是皺紋,又滿是笑意的臉,他看着我,笑道:“大小姐,在想什麼啊?”
我急忙打點起精神,回頭看了一眼那羣人,已經快走進甘棠村了,我笑道:“老爺子,我怎麼覺得五叔公好像有點怕您啊?”
一聽這話,他立刻哈哈大笑起來,也回頭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說道:“他當然怕我。”
“爲什麼?”
他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抓着我的胳膊往回走,我知道他是擔心我腳上的傷,特地來扶着我,感激的笑了,索性扒着他的肩膀,他似乎也並不排斥我這樣的親近,笑着說道:“你知道當初我是跟着你太爺爺做事的吧。”
“嗯。”
“你太爺爺一共有五子一女,這個小兒子,是個老來子,當然是最得寵,他也最驕橫跋扈。”
“是嗎?”
“我跟着你太爺爺做過很多事,很得他信任,你五叔公就看不過眼,要來跟我比試。”
“他?”
看着我有些驚愕的樣子,馬老爺子正色說道:“這,你倒不要看不起你五叔公,他的武藝不差,十幾歲就上陣,也是一場一場打出來的,當初西川能守得住,他是有功勞的。”
“……”
我有些意外,沒想到顏罡竟然還有那樣的過去,若不是馬老爺子說,我還真的不知道。
我接着說道:“他跟您比試,輸了吧?”
馬老爺子笑了起來,說道:“當然輸了。我有一手絕技——奪槊,他聽說了,就要來試我,他原本還把槊頭給取了,怕傷着我,我讓他不用,然後,我們兩就對上了。”
我不由的緊張起來,要知道槊這種武器,哪怕我不會功夫,也知道上了戰場絕對是橫掃千軍的所在;常人使槊都困難了,作爲敵人,躲避更困難,再要從人手裡奪槊,那簡直就是比登天還難嘛。
馬老爺子說道:“老漢我,三戰三捷。”
“……”
“不僅如此,最後一場,我奪過他的槊,還給他折斷了,打傷了他的馬,他從馬背上跌下來,肋骨斷了三根,養了好幾個月。從那以後,他就怕我,雖然他嘴上不說,但誰都知道。”
我目瞪口呆。
半晌,我笑道:“老爺子,那我這次來找您,是真的找對人了。”
他哈哈的笑了兩聲,又說道:“不過我們都老了,哪裡還用動手,他也不就怕我了。大小姐,要成事,還得先謀事啊。”
這話倒是實在得很。
我笑着點點頭,便扶着他的胳膊,兩個人一起進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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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村這個寧靜的小村莊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突然來了這麼多人,雖然馬老爺子和紅姨早就有準備,但還是掀起了不小的一股浪,村裡許多人都紛紛出來圍觀,尤其那些小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沒見過這麼多生人的,更是將牆角都要扒壞了。
他們住進了村子中央,那座最大的宅院裡。
那宅院應該是在建立祠堂之處,也是建立這個甘棠村之處就修築起來的,所以處在整個甘棠村的中央,所有其他的房舍都是以這個宅院爲中心向四面八方擴散的,這兩天我大概走了一下這個村子裡所有的大小巷子,所以對村子的地形也大致瞭解了。
這個宅院在甘棠村的中央,顏家宗祠就在宅院的正北方,而我之前所住的那個小院子,就在村子的東北角,到兩邊的距離都差不多。
入住的事幾乎鬧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才把一切都安置妥當。
我回到了紅姨的那個小院,剛坐下想要拆開腳踝上的繃帶看看傷口裂開沒有,就有人通報,顏若愚帶着人來了。
開門一看,果然是她,仍舊是手裡拎着那個繡花的小布包,亭亭玉立的站在門口,而她的身後,就是是素素和無畏和尚。
顏若愚一看見我,立刻笑道:“堂姐。”
“若愚。”
我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素素已經從她身邊撲了上來,一把抱住我:“大小姐,大小姐你沒事吧?我聽紅姨說你受傷了?哪裡啊?痛不痛啊?”
無畏和尚也走進來,抓着我問東問西的,我雖然覺得腳踝處有點痛,但這個時候爲了不讓他們擔心,也只能咬着牙擺出笑容來,說我只是臉上身上有一點皮外傷,上了藥就沒事了。
即使這樣,素素還是心疼得眼睛都紅了。
無畏和尚更是怒不可遏,順帶着連我也怪上了:“大小姐,你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之前說好了的讓灑家來保護你,可你呢?你居然一個人偷偷的跑了,這要是真的傷到了那裡,你讓灑家將來怎麼去見夫人?!”
我被罵得唯唯諾諾的,軟語哄了他們好久,才總算哄下去了。
談話之下,我才知道,我走的當天,薛芊真的一直到中午才勉強起身,人的精神也非常的萎靡,他們就一直幫我瞞着她,她也沒有精神來理會,一直到裴元修和顏罡一起回到了顏家,我沒有出去相迎,顏若愚還幫我撒了謊,說我身體不適,都沒有多少人發現。
無畏和尚憤憤的說道:“要不是那個裴元修篤定大小姐已經不在顏家,後來那個老妖婆直接闖進了大小姐的房間,原本還可以再瞞一陣子的!”
“……”
我聽他這麼說,只淡淡的笑了一下。
從之前那幾件事,我就已經明白,我在裴元修的面前是處於下風的,他甚至能提前讓布圖他們到這裡來堵截我,就證明他能猜出我的行跡,這一點都不奇怪。
只是接下來,我們要費一點腦子了。
他們兩,還有我手下的那些護衛是跟着顏若愚的人過來的,顏若愚帶他們來我的房間之後便告辭走了,臨走之前,她微笑着對我說了一句:“堂姐,早點休息吧。明天可能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我向她道謝,說道:“多謝提醒。”
等到她走了,我才關上門,回頭看着素素和無畏和尚,素素還在擔心我身上受了傷,而我已經根本顧不上這些,只抓着她問道:“素素,我走之前讓你去替我通知的人,你通知到了嗎?”
“通知到了。”
“那,人呢?”
“這一次咱們過來,人多眼雜的,她怕被人發現,所以沒跟我們同路。她說了,晚上會來找大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