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知道會在顏家見到他,這一路行來,也無數的想象過我們會在什麼樣的情形下見面——可能會在半路上,遇到什麼“意外”;可能會被顏輕塵阻止;可能薛芊會直接對我下手……
任何一種可能我都想過,而想得最多的,自然就是在顏家的這個大堂上,見到他。
所以,眼前這個場景,幾乎和我腦海裡無數次的想象的畫面重合了。
那個一身白衣的男人平靜的坐在那裡,除了肩膀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抽搐之外,其他的和往常無異。他的身上,仍舊是那種淡淡的,如謫仙般的雅緻氣息,頭髮整整齊齊的束在腦後,即使只看着他的背影,也能感覺到那種乾淨幹練。
一看到他的背影,我的腳步就停了下來。
而他,沒有回頭。
他一直就這麼背對着我坐着,一動不動的好像一尊塑像,即使薛芊已經站起身來,皺着眉頭瞪着我,然後再看向他,他也仍舊沒有一點反應。
好像是,失去了反應。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薛芊終於還是先開口了,她在第一眼看到我的時候,眉頭就擰成了一個疙瘩,眼中透出了極度不悅的神情:“你還有臉回來?”
“……”
我站在門口,一時沒想到怎麼接這句話。
當然也是不想接。
而對我這樣的沉默,薛芊更是心頭火氣,她皺着眉頭說道:“你看看你在外面乾的好事,顏家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
“你這個樣子,還配稱顏家的大小姐嗎?!”
“……”
“我看你連一個奴婢都不如!”
“……”
她怒氣衝衝的指責我,而我卻從頭到尾,連大門都還沒進,就這麼站在門口,平靜的聽着她的申斥,不知過了多久,連她自己都罵得沒詞了,卻見我還是面不改色的樣子,便說道:“你爲什麼不說話?”
我這纔像是回過神一般,擡起頭來看着她,然後對她行了個禮。
“老夫人。”
“……”她的眉頭又擰緊了。
我說道:“輕盈,無話可說。”
她立刻冷哼了一聲:“無話可說?你也終於知道錯了,無話可說!”
我淡淡的說道:“老夫人,輕盈是得到消息,顏家家主讓我回來,說是有要事交代,”我加重了“顏家家主”這四個字,立刻就看到薛芊的臉色一沉,而我仍舊面不改色的說道:“現在,還沒見到家主,反倒是老夫人要先訓斥我,輕盈雖然不明所以,但長幼有序,也不能忤逆了老夫人。”
“……”
“所以,我無話可說。”
我這話的意思也很明白了——敬你是長輩,所以不與你對峙,但我這一次回來,是見家主的。
薛芊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咬着牙:“你——”
我平靜無波的臉上沒有一絲溫度,淡淡的說道:“如果老夫人已經訓斥完了,那輕盈就要先去拜見家主了。”
說完,我又站了一下。
這一下,沒有人開口。
薛芊雖然被我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但對我說的這些話,她卻沒有辦法駁斥,畢竟,她就是讓顏忠以顏家家主的身份召我回來,如果她再要做什麼,我身後畢竟還跟着無畏和尚和一隊人,我諒她也不敢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把臉撕破。
我停的那一下,其實時間很短,大概不過一息的長短,但只是這一瞬間,卻覺得特別的漫長,好像周圍每個人的呼吸、心跳,都清清楚楚的傳來,讓這一瞬間更無限的延長開了。
我看着那個人的背影,他始終沒有動。
於是,我擡手對着薛芊行了個禮:“既然老夫人沒有其他的吩咐,那輕盈就先去見家主了。”
說完,我便轉身要走。
就在我剛一轉身,才邁出一步的時候,薛芊看着我的身影,又看了一眼那個男人,終於按捺不住的說道:“怎麼,你這一次來了,看到你的夫君在場,連他都不見嗎?”
“……”
“你真是越來越不像樣了,你親孃在世的時候,就是這麼教導你的?她這麼教你爲人妻子的?”
“……”
“哼,你還真是她的親女兒啊!”
她這話一出口,我的呼吸就有了一瞬間的凝滯。
但比我反應更大的,是身後的無畏和尚。
他立刻捏緊了拳頭,上前一步怒目瞪視着薛芊:“老妖婆,你敢罵夫人?你再說一遍試試!”
其實在來之前,我已經猜到了薛芊如果要斥責我,多少會牽扯到母親的身上,爲了不影響大局,我也早就跟無畏和尚打過招呼,但現在看來一點用都沒有,只要事涉母親,無畏和尚就不可能冷靜得下來。
而薛芊,她也早就跟無畏和尚見過面,也交過手,在顏家她是一呼百應,從來沒有人敢對她動手動腳的,無畏和尚就是一個例外,她似乎也對這個膽敢跟自己對着幹的和尚一直帶着幾分怯意,聽到無畏和尚的怒罵,她的臉色蒼白了一下,竟也沒有再開口。
但,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
就在薛芊和無畏和尚兩個人僵持着的時候,我看到那個人的肩膀又一次微微的衝動了一下。
然後,他慢慢的起身,轉過身來看着我。
一時間,整個大堂上的空氣似乎都凝住了。
我當然知道自己這一次會見到他,甚至,已經在想象當中見過千萬次,也在來的路上做過太多的準備,可真正見面的時候,還是和想象的不太一樣。
到底哪裡不一樣,這一刻我自己已經有些分辨不清了,在擡頭對上他的眼睛的時候,也因爲在數次的想象中練習得那樣熟練了,我沒有絲毫的退卻,只是站在門口,平靜的迎視着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仍舊是淡淡的,微微彎起的眼角永遠都帶着三分笑意,眼中的瀲灩波光也永遠透着那股能融化人心的溫柔。而這一刻,即使離他還有那麼遠的距離,我卻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的眼中一下子閃過了一道光,像是太陽突然從陰雲中鑽了出來,照亮了他的眼睛,更照亮了他整個人。
他的眼中,好像平靜的湖面突然被擾亂了,泛起陣陣漣漪。
我看到他伸出一隻手來用力的扶着桌沿,好像很吃力的樣子,終於撐着自己站了起來,望向我。
“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