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珠,變成了灰白色,好像眼睛上面蒙上了一層半透明的陰霾。
一看到他的眼睛,我的心都沉了下去。
但這時,就感覺到我的小指的指尖被輕輕的撥弄了一下,低頭一看,是他的指尖,在慢慢的動着,正觸碰到了我的小指頭。
然後,他的嘴脣微微的開闔着,從喉嚨裡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輕盈……”
“是我!”
我一下子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一抓住他的手我才發現,他彷彿已經被毒藥掏空了身子,手軟綿綿的,完全沒有一絲力氣,剛剛動的那一下幾乎就已經耗盡了他的力氣,這個時候,他的手無力的垂在我的掌心裡,我用力的抓着他,卻得不到一點反應。
他的眼珠慢慢的動了一下,順着我的聲音看了過來。
嘴脣又顫抖了許久,才慢慢的說道:“是不是,天黑了?”
“……”
我的喉嚨一哽。
他,已經看不見了!
我的聲音一下子也沙啞了起來,不知道應該怎麼跟他說,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他,但下一刻,他又轉動了一下那雙灰白的眼珠,然後輕輕的說道:“我是不是,看不見了?”
“……”
“哦,我看不見了。”
“輕寒……”
我幾乎快要哭出來了,但他卻顯得很平靜,又眨了眨眼睛,彷彿不想再白花力氣似得,閉上了眼睛。
他說:“我中毒了,我想起來了。”
“……”
“是嬋娟給我下毒的,對不對?”
“嗯。”
“還沒有拿到解藥?”
“她……不肯給,”雖然他閉着眼睛,但面對他,就像是面對傅八岱一樣,明明看不見,卻彷彿對周圍的一切都瞭如指掌。況且,中毒後他到底是什麼情況,有多痛苦,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我怎麼可能瞞得過他?我只能說實話,可說了實話之後,我還是立刻握緊他的手貼在我的臉上,鄭重的說道:“可是,我會讓她交出來的!”
這一回,他沒有再說話,而是又一次睜開了眼睛,轉向我這邊。
我急忙說道:“輕寒!”
他“望”了我一會兒,說:“我還有多久的時間?”
“……”
“我,我覺得手腳要動都很困難,眼睛看不見,你的聲音也很小,我是不是也快要聽不見了?”
“……”
“那我是不是就快要——”
他說到這裡,不知是自己說不下去,還是感覺到我的絕望和恐懼,停了下來,但我卻已經按捺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我不敢哭出聲,不能讓他知道我的崩潰,可他的手被我緊握着貼在臉上,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涌落出來,立刻沿着他的手,還有我的手不斷的往下滑落,滾燙的溫度讓他也有了一絲顫慄,而淚水完全濡|溼了我們兩個人的掌心,感覺到他在微微的用力,掌心和我的掌心摩挲着,讓眼淚的溫度也更加的炙熱了起來。
就在剛剛,我叫他名字的時候,一直守在門外的人雖然都有了些動靜,還是按捺着沒有闖進來,但一聽見我壓抑的哭聲,他們大概擔心我們出了什麼事,都推開門走了進來。
劉輕寒那雙青灰色的眸子上映亮了一道光。
是門外照進來的陽光,從外面進來了不少人,我知道有裴元豐,有趙雲成,還有他們各自的手下,那幾個一直守在這裡的綠衫少女,一進門看見我抓着他的手,咬着牙痛哭的樣子,一個個都安靜下來,一言不發。
可是,看着我這樣無聲的哭泣,內裡煎熬得彷彿被千刀萬剮,裴元豐也感覺到了我的異樣,他走上前來抓着我的肩膀,低聲說道:“輕盈,你不要這樣。”
我哭得喘不過氣來。
反倒是劉輕寒,他從頭到尾都很安靜,擡起頭來向着裴元豐的方向,說道:“裴公子。”
“我在這裡。”
“嬋娟呢?”
“她,有人在問她。”
“……”
他眨了眨眼睛,彷彿也立刻明白過來,只是臉皺眉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感到眉心的懸針紋微微的深了一下,他沉默了半晌,才說道:“你們,問一問就算了。”
“……”
“她能做到這一步,是已經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我死的。”
“……”
“這種事,我也早就料到了。”
“……”
“我死了之後,可以讓她以命抵命,但我活着的時候——別真的,把她弄死了。”
這一回,屋子裡的人都沒有說話,但每個人的呼吸都沉了一些,我擡起頭來,臉上眼中全是狼狽的淚水看着他,他也向着我,輕輕的說道:“我知道你是要泄憤,但不要真的讓自己後悔。”
“……”
“輕盈,你還好好的活着,你沒有在地獄裡。”
“……”
“你還記得,我那個時候問你——”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的心猛地一沉,可他的話沒說完,突然一口鮮血涌了出來,一下子灑到了他的臉上,也噴到了我的身上,我嚇得大叫了一聲,急忙抓起手邊的絹帕去擦拭他臉上的血。
這一下,他已經控制不住,拼命的咳嗽起來,一邊咳嗽,一邊吐出鮮紅的血來。
“輕寒!輕寒!”
我一邊喊着他,一邊回頭,那幾個綠衫少女已經一個箭步衝上來,急忙將我們都擠到了一邊,其中一個立刻逃出自己身上的針包,拔出幾根銀針飛快的紮在他身上的幾處大穴。
他又掙扎了好一陣,才勉強停下了咳嗽,但他臉上被鮮血染紅的地方,還有我身上的血腥氣,仍舊不斷的刺激着我的眼睛。
那個綠衫少女紮了針之後,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毒髮狀況已經不如之前那麼好控制,額頭上立刻滴下了汗水來,回過頭來對我們說道:“你們快出去,我還需要在他身上其他幾個地方施針,不能被人打擾。你們都出去!”
這麼說着,幾個綠衫少女急忙上前來,將我們推出了房間。
大門,在我們面前關上了。
我的臉上還滿是未乾的淚痕,狼狽不堪,聽着裡面他傳來的輕聲,甚至帶着幾分壓抑的喘息,只讓我心如刀割。
這時,站在我身邊的裴元豐低聲道:“輕盈。”
“……”
“你聽見他剛剛跟你說什麼了嗎?”
“……”
“不要真的讓自己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