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喊出她的名字的時候,她突然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似得,立刻後退了好幾步,但我根本什麼都顧不得了,急切的向她伸手:“妙言,你來了!”
就在我快要抓住她的時候,她慌忙的縮了一下,躲開了我的手。
我的手就這麼僵在空中,完全茫然的看着她,看到她一臉委屈,憤怒,甚至不知所措的表情,含淚的看着我,卻倔強的一個字都不肯說,只是又看了我一眼,便轉身要走。
我慌了,上前一步:“妙言!”
這個時候,一直等在一旁的玉公公也走上前來,像是有些爲難的,看看我,又看了看僵在那裡的妙言,急忙陪笑着說道:“哎喲,我的公主殿下,這是怎麼了?這幾天不是天天都過來看你孃的嗎?每次皇上一去御書房,你就逼着奴婢帶你過來,不就是爲了看你娘一眼嗎?怎麼,現在見着面了,反倒要走了?”
這幾天天天過來?
我突然想起了昨天在窗前看到的黑影,旁邊的素素也恍然大悟的:“原來真是妙言小姐啊!”
一知道這個,我的心頓時融化了,卻也更加的不知所措,看着她小小的,倔強的背影站在那裡,我慢慢的走過去,柔聲道:“妙言,到底怎麼了?爲什麼生孃的氣?”
她僵着不肯動。
“你討厭娘嗎?”
“……”
“不想再見到娘了?”
“……”
我伸出顫抖的手去,想要抓她的手,卻在碰到她的一瞬間,被她用力的甩開,她的拳頭都捏緊了,肩膀在抽搐着,卻固執不肯回頭,不肯跟我說一句話。
旁邊的素素也急了:“妙言小姐,你怎麼能這麼對你娘呢?你知道你娘這些天多擔心你,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就盼着你好好的,可你——”
我擡起手,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旁邊的玉公公也有些生氣似得,他慢慢的走過來,看着固執不動的妙言,正色說道:“公主殿下啊,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娘曾經爲了你,受了多大的委屈,你知道嗎?現在,你難道要爲自己受的一點委屈,這樣對你娘嗎?”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就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子在不停的顫抖着,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身體裡壓抑不住的要迸發出來,等到玉公公說完那些話,她突然轉過身來,我纔看到她已經淚流滿面,憤怒的望着我:“是你不好!是你先騙人的!”
“……”
“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
“……”
“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
這幾句話,像是無形的幾記重拳,狠狠的打在我的胸口,我只覺得眼前發黑,一瞬間天旋地轉,什麼都看不清了,旁邊的素素急忙扶着我,嚇得大叫了起來:“大小姐!”
玉公公也嚇壞了,又擔心我昏倒,又擔心妙言,他急得跺腳:“公主殿下!”
“……”
我什麼都感覺不到,只覺得腦子裡一陣一陣的雷聲滾過,將我的整個世界都擊成了齏粉。
妙言……
妙言……
我的女兒,我日思夜想,耗盡一切也想要找到她,給她快樂的人生,跟她平靜而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女兒,我沒有想到,這一生中最狠的一刀,是她扎進我胸口的。
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的低下頭,眼睛裡沒有淚,只是乾涸得有點發疼,甚至沒有辦法眨眼睛。我看着她,看着那張倔強的小臉上憤怒的表情,卻在對上我的目光的一瞬間,有了一絲無措。
我長久的沉默着,看着她,她越發不敢看我的目光,甚至瑟縮的避開了我。
我開口,聲音沙啞:“你不喜歡娘了,討厭我了,是嗎?”
“……”
“永遠也不要再見到娘了,是嗎?”
“……”
她聽到我這樣平靜的重複着她的話,卻不知爲什麼,更加的無措了起來,眼中的光芒不停的閃爍着,彷彿要涌出眼眶,她倉惶的看着周圍,卻沒有一個人在這個時候幫她,給她答案,她終於還是無法選擇的,擡起頭來看着我。
我說道:“那好,那就永遠不要見娘了。”
說完,我費力的從素素的懷裡站起身來,沒有再看她,也沒有再看任何人,從他們的身邊平靜的走過去,走回了宜華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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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得彷彿隨時會死去。
我用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撐着自己走回去,吳嬤嬤剛好站在門口,一看見我蒼白的臉色,嚇得急忙過來扶着我,直問怎麼回事,而身後的素素也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慌忙的跑了進來,看着我:“大小姐。”
我淡淡的說道:“我什麼都不想聽,你們也不要說話,扶我過去。”
他們兩從來沒有見過我這個樣子,也真的不敢輕易開口,急忙扶着我走到窗前坐下,我讓素素再給我拿一盞燭臺來,然後自己半靠在桌邊,微微的喘息着。
胸口撕裂的痛,還在提醒我,剛剛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的女兒,對我說了那些話。
而我,也對她說了那樣的話。
我不能去想,每想一次,那些話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在我的胸口劃了一刀;可我沒有辦法不去想,那些話彷彿無主的幽靈,反反覆覆的在我的腦海裡迴盪着,我就承受着這樣的劇痛,被一刀一刀,凌遲。
到最後,我有些承受不住的,只能狠狠的抓着桌沿,將指甲都扎進了桌面,讓自己繼續呼吸下去。
我不能倒下!
我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也有太多的疑惑想要揭開,就算我曾經爲了我的女兒才活下來,但現在,卻不能爲了她而什麼都不做。
想到這裡,我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的撐起身子,將那份信從袖子裡掏出來,慢慢的展開。
裡面的紙箋上,寫這幾行字,我恍惚已經看出了是顏輕塵的手筆,可是每當我要費力的看清上面到底寫的是什麼的時候,卻怎麼都看不清。
眼淚,沒有流下來,卻不肯退去。
透過淚水看到的一切都是扭曲的,模糊的,我被這樣的感覺壓抑得恨不得能放聲大吼,怒罵,把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釋放出來。
但是我沒有。
如果說人的一生中有一些是從前世裡帶來的,那麼也許——這就是,我不會嬉笑怒罵,做不到瀟灑不羈,我的血液裡沒有讓我沸騰的溫度,更沒有讓我可以不顧一切的衝動。
我必須要冷靜,在任何人都不能冷靜的情況下,更要冷靜。
只是,我卻避免不了痛。
就在我痛得連呼吸都感到困難的時候,一陣很輕,很輕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
我慢慢的擡起頭,就看到窗外,那條小路上,一個小小的,瘦瘦的身影慢慢的走進來,慢慢的走到院子的中央,就這麼呆呆的站在那裡,看着窗內的我。
燭光閃爍着,照亮了我蒼白的臉,卻照不亮她的樣子,我只能看到晦暗的光線下,她的那雙大眼睛,格外明亮,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流動着,幾乎就要決堤而出,卻又被她自己死死的控制住。
就這麼看着我。
我沒有理她,只是展開手裡的信箋,低頭去看。
終於,能看清那些字了。
院子中那個小小的身影還站着不懂,呆呆的看着我。
終於能看了,可那些字——我一個都看不進去,那些明明熟悉的,簡單的字,我面對這那張讓我有些麻木的信箋,心是亂的,呼吸也是亂的,就這麼亂糟糟的一切,終於在外面傳來的一聲小小的啜泣聲中,粉碎了。
“娘……”
這一聲軟軟的,低沉的呼喚,就讓我所有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
我慢慢的擡起頭來,看見她站在院子裡,一步一步的走近,終於被燭光照亮了那張小臉,滿是淚痕,狼狽而無措的看着我。
“娘……”
她又叫了一聲。
這個時候,風已經有些冷了,寒露降下,她雖然穿着一身漂亮的小衫,但站在外面不知多久了,寒氣漸漸的滲進去,也讓她有些哆嗦,甚至連喊我的時候,聲音在也微微的哆嗦着。
我卻沒有開口,只是平靜的看着她。
她的眼淚流得更兇了,一滴一滴從眼眶中落下,沿着飽滿的臉頰滑落到下巴,然後吧嗒吧嗒的滴在那條小路上。
夜風,讓淚也涼得那麼快了。
她啜泣的聲音在院子裡迴響着,那雙淚水氾濫的眼睛望着我,眨也不眨:“娘……”
我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信箋,冷靜的看着她。
“想好了要跟娘說什麼了嗎?”
“……”
“如果想好了,就自己進來,告訴我你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跟娘說那些話。”
“……”
“如果沒有想好,還是討厭娘,還是要發脾氣,那麼你就回去,繼續生氣吧。”
“……”
她站在院子裡,又抽泣了一下,終於慢慢的往裡走。
我聽見了門被她推開的聲音,看見她一步一步的走進來,一直走到窗邊,燭光將她臉上斑駁的淚痕照亮了,甚至也將她眼中的傷痛,委屈,和狼狽照得一覽無遺。
我說道:“那麼現在,你要跟娘說什麼。”
她站在我面前,聲音還帶着一點哭腔,輕輕的說道:“我想起了,那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