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我好像看到了當年,那個也穿着一身鮮紅,在村民的祝賀下,憨憨笑着的男人。
我記得他當年,最好的樣子。
想到這裡,我也對着他笑了笑。
幾乎在這同時,他轉頭,朝着大殿裡走去。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的笑容,也不知道這一刻他的臉上到底是冰冷涼薄,還是溫良柔和,只是當他走進大殿,這一路走上去的時候,分列在兩邊的那些文武百官賓客們全都朝着他點頭示意,甚至一些官員不停的朝着他拱手行禮,高喊着駙馬爺。
我最後看着那紅色的身影,停在了大殿之上。
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束在腦後的長髮飄揚而起,彷彿那一夜,他站在漫天大火的集賢殿前,回頭看我的那一刻。
時間的洪流和回憶的漩渦,在這一刻深深的糾纏着我,幾乎要將我的神智都撕裂扯碎,就在我有些混沌不清的時候,手指上又傳來了一陣顫抖的感覺。
低頭看時,是妙言。
她也蒼白着臉,看着大殿裡的這一幕。
我擡起因爲過度使用,已經完全被鈍痛折磨得麻木的手,輕輕的攬住了她,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卻發現眼前的三個男人都看着我。
他們的眼睛裡,那深究的眼神,都像是刻刀一樣。
但,也只是停留了這麼一剎那,裴元灝已經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裴元修也轉頭對我說道:“青嬰,我們也進去觀禮吧。”
我點點頭。
走進大殿,樂聲越發的震耳欲聾,蓋過了所有的竊竊私語和高聲祝賀,漸漸的,我幾乎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只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和那樂聲相唱和般的,一聲一聲,在耳邊迴響着。
然後,我看見前方的側門,那原本已經靜止下來的珠簾被一隻手撩開了,一個喜婆笑得彎了眼睛,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的另一隻手上,牽着一條紅綢緞。
那紅綢很長,從晃動的珠簾間慢慢的綿延出來,然後看到一朵紅綢紮成的花團墜在下面,然後又是一段長長的紅綢緞從珠簾裡牽了出來,直到一雙白玉一般都手,牽着紅綢的另一端,也從珠簾內伸出來。
那雙手白皙如玉,染着紅蔻丹,帶着精緻的戒指,纖細的手腕上若隱若現的幾隻金鐲子搖晃着,又被層層疊疊的紅色喜服所掩蓋。那喜服紅得炫目,紅得耀眼,當新娘子走出來的時候,仿若天邊飄來了一片紅霞,映亮了所有人都眼睛。
裴元珍,安國長公主,今天這場喜宴最引人注目的新娘子,終於出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雖然之前,我已經和她在後花園中見過一面,可是在月色下,我只看着她紅色的身影,也只記得她憤怒的,近乎扭曲的神情,但這一刻,我看到的是一個風姿綽約的新娘,一個身姿窈窕的美人,我希望的,與他能相匹配的模樣,她似乎都有。
甚至,我能想到那鮮紅的蓋頭下,她含羞帶笑的臉龐,一定比任何時候,任何人,都美。
我看着劉輕寒擡頭看向她,蒼白的臉龐似乎也爲紅霞所染,出現了一抹淡淡的紅影,他對着那蓮步姍姍,一步一步朝他走來的新娘子,臉上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這一刻,他沒有再看任何人,也沒有再理會任何人。
這一刻,他只對着那一抹紅霞,也只看着那一個人。
而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們。
喜婆喜笑顏開的牽着紅綢緞走到他面前,俯身拜了又拜,還說了幾句話,大抵也是恭喜的話,劉輕寒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那喜婆便將手中的紅綢交到了他的手裡。
這兩個身披紅霞的新人,就這樣被一段紅綢連接了起來。
我恍惚想起了月老,傳說中那掌管姻緣的月下老人,他掌管着世間癡男怨女的愛恨情癡,他手中的紅線一牽,一段姻緣就此鑄成,而紅線一段,一段姻緣也就此截斷。
那紅綢,是否就是他手中的紅線所幻化?
連接的,是否是一對有情人?
我看着裴元珍蓮步姍姍,慢慢的走到了他的面前,我也看到喜婆上前扶着她,我甚至能看到她微微有些顫抖的身子和踉蹌的步伐,當劉輕寒牽着紅綢的另一端,輕輕的拉着她往前走的時候,她幾乎都要跌倒了,幸好喜婆立刻小心的扶住了她的胳膊,她才終於跟上了她的新郎。
這一步一步的,看似輕盈,卻在我耳中震盪着無比沉重的腳步聲,我看着他牽着她走過了我的面前,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然後,樂聲忽止。
站在殿首的司儀官仰頭,大聲的唱道:“一拜天地!”
劉輕寒伸手輕輕撩起前方的衣襬,喜婆也扶着裴元珍,兩個人一齊朝着大門外跪下,齊齊拜倒下去。
然後,起身。
他轉過身去,裴元珍也被喜婆攙扶着,慢慢的轉過身,當他們面對大殿正前方的時候,裴元灝已經端坐在那裡。
劉輕寒的高堂……都已過世,而太上皇仍在內宮養病,在這種時候,兄長如父,自然要接受他們都跪拜。
司儀官又大聲道:“二拜高堂!”
兩個人又齊齊跪下,朝着裴元灝一拜。
這位九五至尊已經受過天下萬民的朝拜了,但這一刻卻與之前都不同,他微笑着坐在那裡,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伸出手虛擡了一下:“快起。”
喜婆急忙上前,扶着裴元珍站了起來。
劉輕寒也站起身來。
最後,他們兩轉過身,面對着對方了。
我站在人羣當中,感覺到周圍響起了無數歡喜的笑聲,也看着他們兩這一起一跪,一起一跪,最後這一回,劉輕寒慢慢的轉過身去,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和他漆黑的長髮,感覺到手指被妙言用力的握着,幾乎快要失去知覺。
然後聽見司儀官唱道:“夫妻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