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灰姑娘_26

26

午夜,方絲縈平躺在牀上,瞪視着天花板,呆呆地發着愣。在她身邊的地毯上,她的箱子打開着,所有的衣物都已經整齊地收拾好了。她本來準備再一次的不告而別,可是,到了臨走前的一剎那,她又猶豫了。她是無法拎着箱子悄無聲息地離開的,而且,正心的課程必須繼續下去,她以前的宿舍又早已分配給了別人。她如果要走,只好先去住旅社,然後再租一間屋子住,每天照常去正心上課。但是,這樣,柏霈文會饒過她嗎?

“啊,這一切弄得多麼複雜,多麼混亂!”

她想着,眼睛已經瞪得幹而澀。這家庭,在經過愛琳這樣強烈的侮辱和驅逐之後,什麼地方還能容她立足?走,已經成了當務之急,她無法再顧慮亭亭,也無法再做更深一層的研究了。是的,她必須離去,必須在愛琳回來之前離去!否則,她所面臨的一定是一連串更深更重的屈辱!她不能猶豫了,她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女主人已經對你下了逐客令了,你只有走!

她站了起來,對着地上的那口箱子又發了一陣呆,最後,她長嘆了一聲。合起箱子,她把它放在屋角,管他什麼箱子呢?她儘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後,再來取這口箱子,即使不要它,也沒什麼關係,她不再是以前那個窮丫頭了,在她的銀行存摺上,她還有着足夠的金錢。她穿上了外套,拿起手提包,不由自主地,她看了看牀頭櫃上的玫瑰花,依稀恍惚,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晚上,那個悽苦的風雨之夜!這是第二次,她被這個家庭所放逐了!啊!柏霈文,柏霈文,她與這個名字是何等無緣!她的眼睛矇矓了。

忽然,她驚覺了過來,夜已深了,愛琳隨時可能回來,此時不走,還等到什麼時候?她拉了拉衣領,再嘆了口氣,打開房門,她對走廊裡看過去,四周靜悄悄的,整個柏宅都在沉睡着,柏霈文的房門關得很緊,顯然,他也已經進入夢鄉了。她悄悄地走了出來,輕輕地,輕輕地,像一隻無聲的小貓。她走下樓,客廳裡沒有燈光,暗沉沉的什麼都看不到。她不敢開燈,怕驚醒了下人們。摸索着,她向門口走去,她的腿碰到了桌腳,發出一聲輕響,她站住,側耳傾聽,還好,她並沒有驚醒誰。她繼續往前走,終於走到了門口,她伸出手來,找到了門柄,剛剛纔扭動了門柄,一隻手突然從黑暗中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大驚,不自禁地發出一聲輕喊,然後,她覺得自己的身子被人抱住了,同時,聽到了霈文那低沉而喑啞的聲音:

“我知道你一定又會這樣做!不告而別,是嗎?所以我坐在這兒等着你,你走不了!含煙,我不會再放過你了!永遠不會!”

她掙扎着,想掙出他的懷抱,但他的手腕緊箍着她,他嘴裡的熱氣吹在她的臉上。

“這樣是沒用的,”她說,繼續掙扎着,“你放開我吧!如果我決心要走,你是怎樣也留不住的!”

“我知道,”他說,“所以,我要你打消走的念頭!你必須打消!”

“留在這兒聽你太太的辱罵?”她憤憤地問,“十年前我在你家受的屈辱還不夠多,十年後再回到你這兒來找補一些,是嗎?”

“你不會再受任何委屈,任何侮辱,我保證。”

“你根本保證不了什麼。”她說,“你還是放開我吧,我一定要在你太太回來前離開這兒!”

“你就是我太太!”她停止了掙扎,站在那兒,她在黑暗中瞪視着他的臉,一層憤怒的情緒從她胸中升了起來,迅速地在她血管中蔓延。許許多多積壓的委屈、冤枉、憤怒,都被他這句話所勾了起來,她瞪着他,狠狠地瞪着他,憋着氣,咬着牙,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你還敢這樣說?你還敢?你給過我一些什麼?保護?憐惜?關懷?這十年來,你在做些什麼……”

“想你!”他打斷了她。

“想我?”她擡高了眉毛,“愛琳就是你想我想出來的嗎?”

“那是媽的主意,那時我消沉得非常厲害,她以爲另一個女人可以挽救我,自你走後,媽一直對我十分歉疚,她做一切的事,想來挽回往日的過失,你不知道,後來媽完全變了,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不想聽!”她阻止了他,“我不想再聽你的任何事情,你最好放開我,我要走了!”

“不!”他的手更加重了力量,“什麼都可以,我就是不能放開你!”

“你留不住我!你知道嗎?明天放學後,我可以根本不回來,你何苦留我這幾小時,讓我再受愛琳的侮辱?你如果還有一點人心,你就放手!”

“我不能放!”他喘息着,他的聲音裡帶着強烈的激情,“十年前的一個深夜,我失去過你,我不能讓老故事重演,我有預感,如果我今夜讓你離開,我又會失去你!你原諒我,含煙,我不能讓你走!如果我再失去你一次,我會發瘋,我會發狂,我會死去,我會……啊,含煙,請你諒解吧!”

“我不要聽你這些話,你知道嗎?我不在乎你會不會發瘋發狂,你知道嗎?”她的聲音提高了,她奮力地掙扎,“我一定要走!你放手!”

“不!”

“放手!”

“不!”

“放手!”她喊着,拼命扳扯着他的手指。

“不,含煙,我絕不讓你走,絕不!”他抱緊了她,他的胳膊像鋼索般捆牢了她,她掙不脫,她開始撕抓着他的手指,但他仍然緊箍不放,她扭着身子,喘息着,一面威脅地說:

“你再不放手,我要叫了。”

“叫吧!含煙,”他也喘着氣說,“我絕不放你!”

“你到底放不放手?”她憤怒到了極點。

“不,我不能放!”

“啪”的一聲,她揚起手來,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在這寂靜的深夜裡,這一下耳光的聲音又清脆又響亮。她纔打完,就愣住了,吃驚地把手指銜進了嘴中。她不知道自己怎會

有這種行爲,她從來也沒有打過人。瞪大了眼睛,她在黑暗中望着他,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感到他胸部的起伏,和聽到那沉重的呼吸聲。她想說點什麼,可是,她什麼都說不出來。然後,好像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才聽到他的聲音,低低地、沉沉地、幽幽地、柔柔地、安安靜靜地在說:

“含煙,我愛你。”

她忽然崩潰了,完完全全地崩潰了。一層淚浪涌了上來,把什麼都遮蓋了,把什麼都淹沒了。她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她也不再抵抗了。用手矇住了臉,她開始哭泣,傷心地、無助地、悲悲切切地哭泣起來。這多年來的痛苦、折磨、掙扎……到了這時候,全化爲了兩股淚泉,一瀉而不可止。於是,她覺得他放鬆了她,把她的手從臉上拉開,他捧住了她的臉,然後,他的脣貼了上來,緊緊地壓在她的脣上。

一陣好虛弱的暈眩,她站立不住,傾跌了下去,他們滾倒在地毯上,他擁着她,他的脣火似的貼在她的脣上,帶着燒灼般的熱力,輾轉吸擾,從她的脣上,到她的面頰,到她的耳朵、下巴和頸項上。他吻着她,吮着她,抱着她,一面喃喃不停地低呼着:

“哦,含煙,我心愛的,我等待的!哦,含煙,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她仍然在哭,但是,已是一種低低的嗚咽,一種在母親懷裡的孩子般的嗚咽。她不由自主地偎着他,把她的頭緊靠着他那寬闊的胸膛。她累了,她疲倦了,她好希望好希望有一個保護。緊倚着他,她微微戰慄着,像個受傷了的、飛倦了的小鴿子。

“都過去了,含煙。”他輕撫着她的背脊,輕撫着她的頭髮,把她拉起來,他們坐進了沙發中,他攬着她,不住地吻着她的額頭,她那溼潤的眼睛和那小小的脣,“不要離開我,不要走,含煙,我的小人兒,不要走!我們要重新開始,含煙,我答應你,一切都會圓滿的,我們將找回那些我們損失了的時光。”

她不說話,她好無力好無力,無力說任何的話,她只能靜靜地靠在他的肩頭。然後,一陣汽車喇叭聲劃空而來,像是一個轟雷震醒了她,她驚跳起來,喃喃地說:

“她回來了。”

“別動!”他抱緊了她,“讓她回來吧!”

“你——”她驚惶而無助地,“你預備怎樣?”

“面對現實!我們都必須面對現實,含煙。如果我再逃避,我如何去保有你?”

“不,”她急迫地、惶恐地,“不要,這樣不好,我不願……”她沒有繼續說下去,門開了,一個身影跌跌沖沖地閃了進來,一聲電燈開關的響聲,接着,整個屋子裡大放光明。方絲縈眨動着眼瞼,驟來的強光使她一時睜不開眼睛,然後,她看到了愛琳。後者鬢髮蓬鬆,服裝不整,眼睛裡佈滿了紅絲,搖搖晃晃地站在那兒,睜大了一對恍恍惚惚的眸子,不太信任似的看着他們。好半天,她就那樣瞪視着,帶着兩分驚奇和八分醉意。顯然,她又喝了過量的酒。

“呃,”終於她打着酒嗝,扶着沙發的靠背,口齒不太靈便地開了口,“你們……你們倒不錯!原來……原來是這樣的!方——方小姐,好手段哪!這個瞎子並不十分容易勾引的!你倒教教我,你——你怎樣到手的?你怎樣讓他——他拋掉了那個鬼魂?”

方絲縈蜷伏在沙發中,無法移動。一時間,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也不知該如何處置這種局面。愛琳顯然醉得厲害,這樣醉而能將車子平安駕駛回來,不能不說是奇蹟了。柏霈文站起身來了,他走向愛琳的身邊,深吸了一口氣,冷靜地說:

“你喝了多少酒?”

“你關心嗎?”她反問,忽然縱聲大笑了起來,把手搭在柏霈文的手腕上,她顛躓了一下,柏霈文本能地扶住了她,她把臉湊近了柏霈文,慢吞吞地說:“我喝了酒,是的,我喝了酒,你在意嗎?你明知道我是怎樣的女人,抽菸、喝酒、跳舞、打牌……我是十項全能!你知道嗎?十項全能!而且,我有成打的男朋友,臺中、臺北、高雄,到處都有!他們都漂亮,會玩,年輕!比你強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你以爲我在乎你!柏霈文!我不在乎你!我告訴你,我不在乎你!你這個瞎子!你這個殘廢!我告訴你,”她湊在他耳邊大吼,“我不在乎你!”

柏霈文的身子偏向了一邊,愛琳失去了倚靠,差點兒整個摔倒在地下,她扶住了沙發,好不容易纔站穩,踉蹌着,她繞到沙發前面來,就軟軟地傾倒在方絲縈對面的沙發上,乜斜着醉眼,她看着方絲縈,用一個手指頭指着她,警告似的說:

“我——我告訴你,呃,你這個——這個小賤種,你如果真喜歡——喜歡這個瞎子,我——讓給你!我不稀罕他!不過,你——你——你會制鬼嗎?一個落水鬼!含煙山莊的鬼?你——你——”她認真地看她,揚起了那兩道長長的眼睫毛,眸子是水霧濛濛的,神情是醉態可掏的,“你真的會捉鬼嗎?說不定,你是個女巫!一個女巫!”她又打了個酒隔,把手指按在額上,“你一定是女巫,因爲我看到好幾個你,好幾個!哈哈!我一定有兩個頭,是不是?我有兩個頭嗎?”

柏霈文走了過來,站在愛琳的面前。他的臉色是鄭重、嚴肅,而略帶惱怒的。

“聽着!愛琳!”他說,“我本來想在今晚和你好好地談一談,但是,你醉成這個樣子,我看也沒有辦法談了。所以,你還是上樓去睡覺吧,我們明天再談!”

“談,談,談!”她把臉埋在沙發靠背中,用手揉着自己的頭髮,含含糊糊地說,“你要和我談?哈哈,呃,你居然和我還會有話談?我以爲,你——呃,你只有和鬼才有話談呢!呃,”她用手擁住頭,和一陣突然上涌的嘔心作戰,閉上眼睛,她喘了口氣,費力地把那陣難過給熬過去了。柏霈文伸出手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上樓去吧!你!”他說,帶點命令味道。

她猛力地掙開了他,突然間,她像只被觸

怒的獅子般昂起了頭來,對着柏霈文,爆發似的又吼又叫:

“不許碰我!你這個混蛋!你永不許碰我!你這個無心無肝無肺的廢物!你給我滾得遠遠的!滾得遠遠的,聽到了嗎?柏霈文!我恨你!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她一口氣喊了幾十個“討厭你”,喊得力竭聲撕。方絲縈相信傭人們和亭亭一定都被吵醒了,但他們早就有了經驗,都知道最好不聞不問。愛琳的喉嚨啞了,頭髮拂了滿臉,淚水迸出了她的眼眶,她伏在沙發背上,忽然哭泣了起來,莫名其妙地哭泣了起來。

“你醉了!”柏霈文冷冷地說,“你的酒瘋發得真可以!”

方絲縈靜悄悄地看着這一切,然後,她從她蜷縮的沙發中走出來了,一直走到愛琳的身邊,她俯下身去,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用一種自己也不相信的,那麼友好而溫柔的聲音說:

“回房間去吧!讓我送你到房裡去,你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不不不!”愛琳像個孩子般的說,在沙發中輾轉地搖着頭,繼續的哭泣着,哭得傷心,哭得沉痛。

“你讓她去吧!”柏霈文對方絲縈說,“她準會又吐又鬧地弄到天亮!”

“我送她回房去!”方絲縈固執地說,看了柏霈文一眼,“你也去睡吧,一切都明天再談,今晚什麼都別談了,大家都不夠冷靜。”

“答應我你不再溜走。”柏霈文說。

“好的,不溜走。”她輕輕地嘆息,“明天再說吧!”

她挽住了愛琳,後者已經鬧得十分疲倦和乏力了。她把她從沙發上拉了起來,讓她的手繞在自己的肩膀上,再挽緊了她的腰,嘴中不住地說:

“走吧!我們上樓去!上去好好地睡一覺!走吧!走吧!走吧!”愛琳忽然變得非常順從了,她的頭乏力地倚在方絲縈的肩上,跟着方絲縈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去,她依舊在不停地嗚嗚咽咽,夾帶着酒嗝和嘔心,她的身子歪歪倒倒的,像一株颶風中的蘆草。方絲縈扶着她走上了樓,又好不容易地把她送進了房間。到了房裡,方絲縈一直把她扶上牀,然後,她脫去了她的鞋子,又脫掉了她的外套,再打開棉被來蓋好了她。站在牀邊,她沒有離去,卻呆呆地、出神地望着愛琳那張相當美麗的臉龐。愛琳顯然很難過,她不安地在牀上翻騰,模糊地叫:

“水,我要水!給我一點水!”

方絲縈嘆了口氣,走到小几邊,她倒了一杯冷開水,拿到愛琳的牀邊來,扶起愛琳的頭,她把杯子湊近她的嘴邊,愛琳很快地喝乾了整杯水。她的面頰像火似的發着燒,她把面頰倚在冰涼的玻璃杯上,呻吟着說:

“我頭裡面在燒火,有幾萬盆火在那裡燒!心口裡也是,”她把手按在胸上,“它們要燒死我!我一定會死掉,馬上死掉!”

“你明天就沒事了。”方絲縈說,向門口走去,可是,愛琳用一隻滾燙的手抓住了她。

“別走!”她說,“我不要一個人待在這房裡,這房間像一個墳墓!別走!”

方絲縈站住了。然後,她乾脆關好了房門,到浴室中絞了一條冷毛巾,把冷毛巾敷在愛琳的額上,她就坐在牀邊望着她。愛琳在枕上轉側着頭,她的黑眼珠迷迷濛濛地望着方絲縈,在這一刻,她像個孤獨而無助的孩子。她不再是兇巴巴的了,她不再殘酷,她不再刻毒,她只是個迷失的、絕望的孩子。

“我愛他,”她忽然說,“我好愛好愛他,我用盡了一切的方法,卻鬥不過那個鬼魂!”她把臉埋在枕頭裡,像孩子般啜泣。

“我知道,”方絲縈低低地說,“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淚矇住了她的視線。

“剛結婚的時候,他抱着我叫含煙,含煙!那個鬼!”她詛咒,抽噎,“我以爲,總有一天,他會知道我,他會顧念我,但是,沒有!他心裡只有含煙,含煙,含煙!那個女人,把他的靈魂、他的心全帶走了!他根本是死的!死的!死的!”她哭着,拉扯着枕頭和被單,“一個人怎能和鬼魂作戰,怎能?我提出要離婚,他不在乎,我說要工廠,那工廠纔是他在乎的!他不在乎我!他從不在乎我!從不!”

淚水從方絲縈的面頰上滴落了下來,她俯下身去,把頭髮從愛琳臉上拂開,把那冷毛巾換了一面,再蓋在她的額上。她就用帶淚的眸子瞅着她,長長久久的瞅着她。愛琳仍然在哭訴,不停地哭訴,淚和汗弄溼了整個臉龐。

“我從沒有別的男朋友,從來沒有!我到臺中去只是住在我乾媽家,我從沒有男朋友!我要刺激他,可是,他沒有心啊!他的心已經被鬼抓走了!他沒有心啊!根本沒有心啊!”她抓住了方絲縈的手,瞪視着她,“我沒有男朋友,你信嗎?”

“是的,”方絲縈點着頭,“是的,我知道。你睡吧!好好地睡吧!再鬧下去,你會嘔吐的,睡吧!”

愛琳闔上了眼睛,她是非常非常的疲倦了,現在,所有酒精都在她體內發生了作用,她的眼皮像鉛一樣的沉重,她的意識飄忽而朦朧。她仍然在說話,不停地說話,但是,那語音已經呢喃不清了。她翻了一個身,擁着棉被,然後,她長長地嘆息,那長睫毛上還閃爍着淚珠,她似乎睡着了。

方絲縈沒有立即離去,站在牀邊,她爲愛琳整理好了被褥,撫平了枕頭,再輕輕地拭去了她頰上的淚痕。然後,她低低地、低低地說:“聽着,愛琳,撇開了敵對的立場,我們有多麼微妙的關係!我們愛着同一個男人,且曾是同一個男人的妻子。看樣子,我們之間,必定有一個要痛苦,不是你,就是我,或者,最不幸的,竟是我們兩個!我們該怎麼辦呢?該怎麼協調這份尷尬?愛琳,最起碼,我們不要敵對吧!如果有一天,你會想到我,會覺得我對你還有一些兒貢獻,那麼,愛那個孩子吧!好好地愛那個孩子吧!”

她轉過身子,急急地走出了房間,淚,把一切都封鎖了,都遮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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