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就像一片廣袤無垠的大叢林，我們都像動物一樣在裡面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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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火車上的貓】
跟貓的初見，是在1997年的正月初8，當時，我18歲，貓呢，17歲。
我們是在一輛南下珠三角的火車上初見的，那天的天氣陰沉沉的，寒冷的空氣在曠野之中肆無忌憚地蔓延着，火車啓動的時候，天空開始揚起了霏霏細雨。
由於是春運期間，火車上擁擠不堪，輾轉了幾個車站之後，情況變得愈加嚴峻起來，就連骯髒不堪的廁所裡面也是人滿爲患。
即便如此，仍然還是有大量乘客在拼命往上擠，（主要是那些要在開工之前必須趕到工廠報道的打工仔和打工妹們），擠上來的如釋重負，長長舒着氣，擠不上來的則就像瘋了似的，在狹長的站臺上狂奔、吶喊，甚至拿着鐵器或是磚頭，猛砸車廂和車窗玻璃，嘴裡歇斯底里地狂嚎着。
貓是在耒陽火車站上的車，她們一行人有好幾個。
貓是她們中年齡最小的一個。
可能是緣分吧！在擁擠不堪的火車上，我跟貓不知不覺擠到了一起。
貓是一個漂亮而又清純的女孩，她擁有一雙大大的雙眼皮，很好看的脣線，一張瓜子型的臉頰，還有那潔白如玉的肌膚，以及，下頜駐着一顆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黑痣。
對了，當時，貓穿着一件綠色女式夾克，一條海藍色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白色的波鞋，黑色的長髮用一根漂亮的蝴蝶夾一把束在腦後。
隨着時光地流逝，慢慢地，夜色降臨了。
到了23點之後，我開始出現了睏意。
接下來，時間越是往後延伸，我的睏意就變得愈是強烈。
但是，我不敢倚着貓的身體，始終不敢，雖然我表面上佯裝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心裡其實緊張得要命。
倒是貓，不知什麼時候趴在了我懷裡。
後來，她竟然在我懷裡睡了起來。
我也被睏意襲得實在堅持不住了，所以，乾脆也將自己的臉輕輕貼在貓的頭上。
爲了讓自己更舒服一些，我又將手搭在貓的肩上，時而，我又摟着貓的後背。
就這樣，我們互相倚着對方，互相倚着，直到翌日天亮。
……
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白日的光芒從透明的玻璃窗另一邊穿了過來，刺得整晚都沒睡好的我的眼珠子一陣生疼。
貓也醒來了。
她默默凝望着我，用幾根纖巧的手指輕輕梳理着烏黑而又微微凌亂的頭髮。
這時，我對貓突然產生一種依依不捨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那麼的強烈，我很想問她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去珠三角哪裡？
可是，壯了幾次膽後，我都不敢問。
而貓呢，好像也想跟我說話似的。
可她也跟我一樣，好幾次都是欲語還休。
就這樣，我們默默凝視着對方，默默地凝視着，直到下車後，我們仍然一邊慢慢往前走，一邊戀戀不捨地凝視着對方。（這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當貓的身影消失在我視線中之後，我的心裡突然變得一陣失落，這時，天地之間的顏色彷彿也像我的心情一樣、一下變得陰霾了起來。
我提着沉重的行李袋，在偌大的火車站廣場慢慢往前行走，一邊黯然思索着；我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個女孩了，再也見不到了。
直到好久之後，我還沉浸在這種像夜風一樣淡淡的憂傷之中。
…………
…………
【二；老鼠和兔子】
再次見到貓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年後的事了。
當時，我在珠三角地區一個叫荷塘鎮的小鎮上打工。
要不是因爲一個叫兔子的女孩，我跟貓一定很難再見。
真的，直到現在，我還在懷疑這個問題，雖說不會百分之百吧，但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會出現這樣的結局。
當時，我在荷塘鎮上一家五金廠做衝壓工，兔子也在這家工廠打工，她是包裝部的包裝工。
兔子是CQ巫山人，17歲，性格活潑開朗，爲人熱情大方，她的長相很甜美，眼睛又大又圓，臉蛋像紅蘋果似的，特別是嘴裡那兩顆小兔牙，看上去可愛極了。
我不知道爲什麼兔子會喜歡我。
因爲有好幾個男孩對她虎視眈眈。
可她偏偏對我情有獨鍾，居然還主動寫情書給我。
真是很邪門
雖然兔子很認真，但卻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因爲，我對她一點那方面的感覺也沒有，一直以來，我都是將她當成一個可愛的小妹妹而已。
跟貓的再見，是在兔子的十八歲的生日宴會上。
那天是禮拜天，那天晚上，作爲‘壽星’，兔子一口氣邀請了十幾個人，都是她的閨蜜加死黨。
我是兔子眼中的‘男友’，自然不會被忽視掉。（實際上，我不但沒有被忽視掉，還是兔子第一個邀請的嘉賓。）
爲了慶祝自己的生日，兔子在一家川菜館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像那些大片牛肉啊、香辣鳳爪啊、麻辣雞翅啊、紅燒鯉魚啊、油炸排骨啊、等等名餚，應有盡有。
當然，我也沒白吃，我送的禮物是一個紅包，裡面封了兩百塊錢。
剛開始，兔子怎麼也不肯要。
“野馬哥，你就不要這麼客氣啦~”兔子這樣拒絕我。
我知道兔子拒絕我的原因是心疼我，但我並不在乎這個紅包，我更在乎的是她對我的好。
奶奶生前經常說；人待人，無價之寶，真情真義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
於是，我以命令式的口吻對兔子說；“別客氣了兔子，拿着，拿着……”
“……”兔子還是不肯收。
“是不是嫌少啊？”
在我的命令下，兔子終於收下了這個紅包。
“好吧！謝謝你啦野馬哥！”
收下後，兔子嘟着可愛的小嘴巴對我道謝。
“有什麼好謝的，兔子，你幫了我那麼多忙，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今天好不容易是你生日，野馬哥送你一個紅包，也算是天經地義。”我說道。
這是我的肺腑之言，自從進這家五金廠後，兔子幫過我不少忙，比如說在需要膠框的時候，她就幫我找膠框，需要小推車的時候，她就幫我找小推車。而且有時候，她在有空的時候，還會幫我來打下手。
另外，兔子經常請我吃西瓜，喝冰糖水，有時候還請我去溜冰，因此，她在生日的時候，我送她一個兩百塊錢的紅包，怎麼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要不是因爲手頭緊的話，我會送五百塊的大紅包。
不說別的，就衝兔子對我那份真情，都值……
“舉手之勞而已啦。”兔子高興的說道，然後，她又神秘兮兮的樣子告訴我；“對了，野馬哥，你知道嗎？我哥哥也會來。”
“我知道。”我說。
“不會吧……”兔子驚訝的看着我。
“哎！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是他親妹妹，自己的親妹妹過生日，當哥哥的怎麼會不來。”我說。
是的，這個答案就是用屁股都能想到，試想，自己的親妹妹過生日，做哥哥的能不來麼？何況，她們就倆兄妹而已。
“很難說哦，我哥從來不記得我的生日。”兔子說。
兔子的哥哥是一個叫老鼠的男孩，兔子經常在我面前誇她哥哥很厲害。
每次在我面前誇自己哥哥的時候，兔子總是很自豪。
不過呢，兔子也告訴我，她哥哥很喜歡亂搞男女關係，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其中還有本地女孩。這讓她很反感，因爲兔子認爲，男人還是對感情單一爲好，否則，愛他的女人一定會過得很不幸福。
“所以，我找男朋友絕不會找像我哥哥這樣的男人。”兔子經常這樣提醒我，樣子也經常是神秘兮兮的，就好像故意是在說給我聽似的。
……
20點左右，兔子的哥哥來了，他身邊帶着一個女孩。
只是，當我定眼一看，做夢也沒想到，兔子的哥哥，竟然會是他，是一個我認識的渣男。
而更做夢沒想到的是，這個渣男帶來的女孩，竟然會是貓。
天吶。
怎麼會這樣？
在我回憶裡清純得宛如秋天的晨露一樣的貓，怎麼會跟兔子的哥哥在一起？
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兔子的哥哥的確是個渣男，一個禮拜前的一天晚上，我從鎮上的圖書館回來，在路上，忽然聽到一個女孩喊救命的聲音。
循聲望去，原來是兔子的哥哥在追打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孩，這個女孩叫‘野雞’，是他當時的女友。
周圍圍觀的人很多，可沒誰願意去打抱不平。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便上前去勸解。
勸着勸着，我們就吵了起來。
接着，便是劍拔弩張。
兔子的哥哥威脅說要找人收拾我，搞得我在之後的日子裡，天天保持高度戒備。
令我納悶的是，一直沒見他帶人來收拾我。
本來我以爲沒事了，而且，我這輩子也不會再遇到這個人渣，也不想遇到這種人渣，可沒想到冤家路窄，在兔子的生日宴會上，又撞見了他。
而且，他竟然是兔子一直引以爲豪的哥哥。
……
“老妹，他是誰？”老鼠也認出了我，他怒意盎然地指着我，好像吃過我很大虧似的。
“哥，他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兔子還沒意識到我跟她哥哥之間的玄機。
“知道了……”老鼠一下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他憤怒地瞪着我；“老妹，你以後不要跟他在一起了，知道嗎？”
“哥，你今天怎麼啦？~”兔子頗感意外。
“沒怎麼，反正你以後別再跟他在一起就是了。”老鼠狠狠說。
“哦……”兔子敷衍。
……
【三；老鼠和貓】
當我看到貓之後，並沒去在意他們兄妹倆之間的對話，而是目不轉睛地凝視着貓。
我知道，貓也認出了我，肯定是這樣的。
因爲，她也時不時地在凝視我。
而且，她在凝視我的時候，美麗的嘴脣不斷在囁嚅着，彷彿想說什麼、但又不敢說出來似的。
她好像在顧慮老鼠？
她很在乎老鼠的感受？
當一個女孩很在乎一個男孩的感受的時候，這意味着什麼？
我心裡一痛，雖然在戀愛方面，18歲的我還是個盲，但畢竟也看了不少小說和電視，所以多多少少會明白一些。
……
兄妹倆吵一陣後，終於偃旗息鼓了。
“老妹，我還有事，先走了，哥祝你生日快樂。”
老鼠對兔子這樣說，然後，拉着貓走了。
“好吧，不送了。”兔子抿嘴。
看着被老鼠拉走的貓，我心裡又是一陣酸楚的感覺。
而貓呢，在被老鼠拉走的時候，不停返回頭看着我。
她那大大的眸子中，彷彿充滿了期待的眸神。
……
兔子是個性格很開朗的女孩，並沒有因爲哥哥的離開而過多影響到心情，在她熱情的招呼下，大家簇在餐桌周圍。
“生日快樂！”
“謝謝，謝謝！”
“兔子，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謝謝，謝謝你們的祝福。”
在大家的祝福聲中，我們開始觥籌交錯。
這晚，我喝了很多酒，雖然在我平時滴酒不沾，但這晚卻喝了很多，我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一直喝到深夜散席後，我還是喊着要喝。
喝了這麼多酒，我自然是酩酊大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大早了。
兔子坐在我身邊，很關心地看着我。
見我醒來了，兔子急忙用溼漉漉的毛巾擦我的額頭。
“野馬哥，你終於醒啦。”
“兔子，我昨晚是不是喝了很多？”
“是的！”
“……”我沉默。
忽然，我發現兔子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於是我便問；“兔子，你怎麼了？”
“我——沒怎麼。”兔子幽幽的道，然後勉強一笑。
“沒有就好，對了兔子，你哥哥昨晚帶來的女友叫什麼？在哪個廠上班？”我旁敲側擊。
問完之後，我又很愧疚，因爲兔子是那麼喜歡我。
可是，我太想知道貓的信息了。
“我也不是太清楚哦。”兔子搖了搖頭，苦澀笑了笑。
見我一副失落的樣子，兔子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告訴我；“好像聽我哥說過那麼一次，她叫什麼貓來的，是在一個鞋廠上班，做什麼QC，至於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說完後，兔子趕緊將臉扭到一邊。
貓？
鞋廠？
QC？
聽到這些後，我心裡一顫。
自然，我沒去注意兔子的反應。
“野馬哥，你問這些幹什麼？”兔子轉過臉，看着我，幽幽一笑。
“沒什麼。”我心虛的回道。
“真的嗎？”
“……”
見我沒回答，兔子沒繼續往下問了，怔怔凝視我一會兒後，她忽然說；“對了，野馬哥，你跟我哥哥好像認識似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說呢？”我嘆了口氣；“一言難盡。”
“說給我聽吧！我很好奇。”
“好吧！”
然後，我跟她說起了那天晚上的情景。
“哦，我知道是哪天了，記得第二天，我還把你從治安隊贖了出來呢。”兔子恍然大悟。
“是的，就是那天晚上。”我說。
兔子沒有記錯，那天晚上，因爲打抱不平，我耽誤了不少時間，在回宿舍的路上，被幾個查暫住證的治安給逮了個正着。
這些治安都是本地狼，在我們這些外來工面前，個個凶神惡煞，尤其是‘剝皮狼’和‘吸血狼’，在做治安之前，他們都是本地的混混，所以，動輒就是動手打人。
那天晚上，我跟幾十個沒人來贖的倒黴蛋一起被關在烏煙瘴氣的地下室，然後餵了一個晚上的蚊子。
第二天，兔子知道了，她急忙趕來幫我交罰款，把我贖了出來。
要不是幸虧兔子，搞不好在那次我會被這些面目猙獰的狼族送進收容所。
然後……
我就不敢想象了~
……
【四；野馬和貓】
爲了見到貓，我騎着單車，在荷塘鎮的各個鞋廠周圍轉來轉去。
好在荷塘鎮上的鞋廠不多，大大小小一起才十幾家，因此，轉了七八天後，我終於知道了貓在哪家鞋廠了。
貓打工的鞋廠叫‘超升鞋廠’，老闆叫老虎，是東北人，大家都稱他‘東北虎’。這家鞋廠的規模在荷塘鎮比較大，好幾百號人的樣子。
‘超升鞋廠’那幾天趕貨，正好要大量招人，於是，我趕緊將五金廠的工辭了，跑到超升鞋廠那裡去應聘。
說心裡話，我冒冒失失的辭工，風險可不小，因爲在那個年代，找工作很難，不像現在這年代到處發生‘民工荒’，找工作是十分容易，在那個遙遠的年代，隨便哪個廠招人，哪怕待遇差得跟地獄一樣，但只要貼出招工廣告，很快就會有一大片人馬前去面試，競爭是十分激烈，像超升鞋廠招工那天，小小的荷塘鎮上，前來應聘的打工仔和打工妹起碼上千，廠門口黑壓壓的一大片打工族，個個翹首以盼。
我應聘的職位是雜工，因爲在這個時候，我對鞋類知識一竅不通。
我擔心極了，生怕自己應聘失敗。
但是，運氣又幫了我，也就是說，我應聘成功了。
翌日，我去上班，不過，一進車間，立馬就有一種很緊張很窒息的氣氛向我迎面撲來。
我心裡有點緊張，但我努力剋制着自己的心臟跳動頻率。
很快，生產部的文員和幹部來了，我被分在成型部門，工作是將鞋面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用鐵錘敲平。
這種工作聽起來很輕鬆，其實很累，因爲一個人平均每天要敲一千多雙鞋子，凹凸輕微一點的還好，嚴重一點的話，可能十幾分鍾都搞不定一雙鞋子。
再加上是流水線作業，因此，我壓力山大。
做了幾天後，我的手掌全是水泡，碰一下就疼。
更要命的是，鞋廠加班很厲害，比五金廠還要恐怖，每天加班到十一二點是家常便飯，搞的我每天下班後，骨頭就像散了架似的。
還有，這家鞋廠也很難得放假，一個月下來，可能就是在發工資的那一天，或許纔會放一天假。
但爲了貓，我忍了，我每天在工作崗位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出了什麼紕漏，更擔心自己忽然暈倒。
我認爲自己的忍受是很有價值的。
不過，沒過多久，我突然看到了一副讓我心裡又酸又火的畫面。
後來，這幅畫面經常出現在我眼裡，雖然這幅畫面的出現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它真的在出現後，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這幅畫面是這樣的；每天下午吃飯的時候，以及晚上下班的時候，老鼠就會開着一輛白色的夏利車到廠門口來找貓。而貓呢，每次看到這個渣男來的時候都顯得是那麼的開心。
看着她開心的樣子，我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腦殘了？還是神經出問題了？否則爲什麼，我會爲了一個從沒說過話的女孩子，處心積慮的跑到這個廠裡來。
我這樣做，到底值不值？
我反覆這樣質疑自己，以至於眼前變得朦朦朧朧。
我很痛苦，後來，乾脆不去糾結這個問題了。
真的，不去糾結了。
我想出廠。
可不知道爲什麼，就在這個時候，冥冥之中、彷彿突然出現一種很神秘的力量出來控制着我的意識似的。
神秘的意識命令我，不能眼睜睜看着貓跳進火坑，絕對不能。
不能眼睜睜看着貓跳入火坑？
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意識？
不知道爲什麼，但是我卻接受了這個命令。
爲了挽救貓，我決定找機會大膽跟她接觸，我想只有這樣，纔可以挽救她。
老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太清楚了。
典型的渣男。
只有貓矇在鼓裡。
貓很喜歡在鞋廠附近一家書店租書，我第一次在租書的時候，正好看見貓也在那裡。所以，我決定從這家書店下手。
決定找機會大膽接觸貓的那天，我早早地跑到書店來，然後，我一邊佯裝找書的樣子，一邊忐忑的等着她的出現。
雖然貓經常來這家書店，但我的這種方式還是跟守株待兔差不多。
確實如此。
還好，撲空了幾次之後，有一次，貓終於出現了，那天，她穿着一件潔白的秋衣，一條灰色的牛仔褲，烏黑髮亮的秀髮被紮成馬尾。
到書店之後，她躬着窈窕的身子，在堆滿書籍的書架子上找來找去。
貓找書的姿勢很優美，彷彿美麗的空中小姐。
努力讓自己的心情鎮定下來之後，我才假裝不經意的樣子走到她跟前。
剛開始，貓沒注意到我，只顧在書架上找自己想看的書。
找了一陣後，她找了一本顧漫的小說，還有一本是美國文學作品《飄》。
準備到櫃檯交錢的時候，貓忽然看到了我。（當然，我是故意讓她看到的。）
“你好。”我微笑。
貓先是一愣，然後很驚訝的樣子看着我。
“你怎麼在這？”
她自言自語說了一句，不過聲音很輕很輕。
但很快，貓佯裝跟我素不相識似的。
在櫃檯交完錢後，她迫不及待走出了書店。
看着貓的背影，我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難道貓不認識我了嗎？
不可能。我馬上否定了這種臆測。
但她既然認識我，怎麼會是這種態度呢？
一時間，火車上的那些畫面，在我的腦海中，突然變得苦澀了起來。
我失魂落魄的走出了書店，此後，我又故意跟貓碰見了幾次，但每次，她都是裝出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來。
不過，我並不恨她，因爲貓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不管是在廠裡，還是在廠外，她很喜歡去幫助那些應該幫助的人。我從來不會去恨善良的人，我很喜歡這樣的人。
通過觀察之後，我還發現，貓是一個文靜的女孩子。
當然，當她跟她的閨蜜們在一起的時候，性格會變得開朗的多。
不，她不會~
我沒死心，因爲我總覺得貓不會忘記火車上那些畫面，絕對不會。
於是，一次下班後，貓在樹蔭下看書，我又鼓起勇氣，慢慢走到她面前。
“貓。”
“……”貓緩緩擡頭看着我。
“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你。”貓搖了搖頭，然後，又低頭看書。
“你認識我，今年正月初八，我們在火車上見過。你不記得了嗎？”我說。
“……”貓吃驚的擡起臉，仔細看着我。
然後，她搖頭；“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認識你，你一定弄錯了吧。”
“我弄錯了？……”我一下不知道說什麼，但我隱隱感到，貓的回答會意味着什麼。
我再看着她。
她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似的，沒有一點表情。
發現我在看她後，她又趕緊低着頭，繼續看書。
“不好意思。”我道歉。
我想，既然她否認，那我也沒必要再死皮賴臉了。
至於她在跳老鼠的火坑，那完全是她自己的事情，一切跟我無關，我纔不想再自討沒趣呢。
……
旺季結束後，又迎來了短暫的淡季。
淡季的時候，我們這些會說話的牲口終於每天不用加班了，不僅不要加班，每個禮拜還可以最少休息一天。
淡季的時候，我的業餘時間也更多了。
我喜歡畫畫，喜歡寫作，喜歡唱歌。
因爲我喜歡畫畫，喜歡寫作，喜歡唱歌，所以，我喜歡在這些方面取得巨大成就的人物，像梵高，畢加索，徐悲鴻，海鳴威，馬爾克斯，李白，魯迅，普希金，黃家駒他們，好多好多，我都喜歡~
只是，淡季後的不久，我發現貓搬離宿舍去外面住了。
貓搬走後，我心裡感到空蕩蕩的，就好像丟了個什麼器官似的，整天都是魂不守舍。
‘難道我真的很喜歡她？’我驚愕的暗忖着。
爲了確定自己的懷疑是不是真的，下班後，我又神使鬼差地跟蹤貓。
跟蹤之後，發現她真跟老鼠同居了。
我心裡很難受，雖然早就想到他們之間的關係會如何如何，但真正知道後，心裡還是很痛。
貓就這樣被老鼠糟蹋了，就這樣被活活的糟蹋了。
問題是，老鼠這種敗類，會珍惜貓嗎？
不，他不會。
他會毀了貓。
難受歸難受，可我能怎樣呢？
我有資格去幹涉嗎？
何況，貓在主觀的意願上還是自願的，在這種情況下，作爲外人，我能怎樣呢？
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爲，就是控制不住，我不能對貓的處境置之不理，我一定要將她從火坑裡拉回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被老鼠那樣的人渣毀滅，絕不能。
怎麼辦呢？
反覆斟酌之後，我想到一個法子。
於是，我四處去打探貓的聯繫方式。
……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一番努力，我終於從一個叫‘燕子’的女孩那裡要到了貓的bp機號碼。
燕子是我的老鄉，也是‘超升鞋廠’針車車間的QC。
將貓的bp機號碼給我時，燕子善意提醒我；“老鄉，我可要告訴你，貓現在可是名花有主的哦。”
“謝謝，我知道。”我說。
“你知道？”燕子吃驚地看着我。
“是的。”
“我滴個乖乖呀——好吧，看在咱們是老鄉的份上，我可要告訴你，貓的男朋友可是在社會上混的，好多人都知道……”
“我也知道。”我回答。
“啊……”燕子更吃驚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打量外星人似的盯着我。
好一會兒後，燕子才無奈嘆了口氣，道；“好吧，既然這樣，我也沒有辦法，作爲老鄉，我該提醒的也提醒了，我現在就將貓的bp機號碼告訴你吧，不過你要答應我，千萬不能告訴她，是我將她的bp機號碼告訴你的。”
“你放心吧，我保證不會。”我笑道。
“嗯。”燕子莞爾一笑。
……
【五；貓的秘密】
將貓的bp機號碼弄到手後，我趕緊買了一個bp機，也是可以發中文的。
開戶後，我急不可耐地發信息給貓。
剛開始，貓置之不理。
後來一次，我隨便問了個問題，問她對梵高有什麼評價，沒想到，她居然回覆了。
“你怎麼想問這個問題？”
“我很喜歡他，他的向日葵太偉大了。”我忙回覆。
“你是畫家嗎？”
“學過美術而已，愛好吧。”
“哦。”
聊着聊着，貓似乎對我越來越感興趣，於是，我們開始用電話通話。
在電話裡面，貓告訴我；“其實我也有一個夢想，我很喜歡（簡愛），所以，我想成爲夏洛蒂勃朗特那樣的作家。”
“你想征服全世界？”
“是吧！”貓說。
但接着，他又嘆了口氣，說；“但她生前太悲慘了。”
“是的。”
確實，這個偉大的英國女作家的一生很悲慘，她生前的處境絕不亞於梵高。
從這次開始，我跟貓之間的關係一下遽升了，什麼話題都聊。
通過接觸，我發現貓其實是一個很有趣的女孩，並不像外表那樣成熟穩重。
……
跟貓聊熟了之後，我一有空，就會問她這個問她那個。
不過我沒想到，一次，她居然會主動科我的機。
我很激動，這次，我準備用拐彎抹角的方式、將火車上的經歷說給她聽。
我想看她是什麼反應。
可是，就在我開口的時候，貓忽然問我；“野馬，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
“你覺得咱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像什麼？”
“……像一個皮球。”我思索了須臾之後回答。
“錯了。”貓說。
“那——像氣球。”
“錯了。”
“像火爐。”
“錯。”
“是不是像一個大湖泊？”
“還是錯了。”
“那你說像什麼？”
“……像大叢林。”貓猶豫一下後，這樣回道。
“像大叢林？”我頗感意外。
我覺得像動物園還差不多，因爲我們人類也是從猿人進化的。
事實上，我剛纔也準備這樣回答。
“是的。”
“世界怎麼會像大叢林呢？”我疑惑不解。
“世界就是一片大叢林，我們都像動物一樣生活在裡面。”
“好像很有哲理……”我想了想這樣回道，但心裡卻感到莫名其妙。
“你以後也許會慢慢明白的，其實，我姑姑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當時也不知道，當她把答案告訴我的時候，我跟你一樣，也不明白，但後來，我明白了。”
“……”我沒回答，只是默默地聽着。
“其實，我心裡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藏在心裡，很久了，很久了……”
我忙道；“可以讓我分享一下嗎？”
“嗯。”貓說；“今年正月初八，我跟着我的堂嬸她們從家鄉出來，在火車上，我遇到的一個男孩。”貓說。
接着，貓娓娓道來。
說完後，貓說；“我還以爲再也不會遇見這個男孩了，可沒想到，半年後，我又遇見了他，我更沒想到，我們竟然在一個鎮上打工……”
“那後來呢？”我驚道。
“後來啊。”貓說；“後來，這個男孩進了我上班的這家廠，我知道，他是爲了我才進來的，可是，我已經有男友了。”
“你喜歡他嗎？”我問。
在問她的時候，我鼓足了勇氣。
“不知道——喜歡吧。”
接着，貓又說；“但不管喜不喜歡，或者有多喜歡，我跟他都是不可能的，永遠都是不可能的，因爲我已經有了，我不能做一個水性楊花的背叛者。”
“嗯……”我回道。
我很吃驚，萬沒想到，她居然也會喜歡我。
如果不是貓主動將這個秘密說出來的話，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
努力讓心情鎮定下來後，我問貓；“竟然你喜歡這個男孩，那麼，你愛你現在的男友嗎？”
“我不知道，好像不愛。”
“你瞭解他嗎？”
“不瞭解。”
“跟一個自己又不愛、又不瞭解的人在一起，你覺得幸福嗎？”
“我不知道——但是，他可以給我一種我想要的生活。”
想要的生活？
我啞然。
“你知道嗎？我今年出來半年了，在這半年中，我先後進了三個工廠。
我今年進的第一個廠是鞭炮廠，我們每天累死累活的做鞭炮，累的我都麻木了，我想堅持到過年，然後掙一筆錢，給弟弟讀書，可沒想到，兩個月後，鞭炮廠爆炸了，她們都死了，都死了，幸好，我當時去上廁所，要不，我也會死掉的。
鞭炮廠出來後，我跟着老鄉來到了荷塘鎮，然後，我們進了一家皮革廠，老闆是臺灣的，車間裡面好熱，像蒸籠一樣，裡面的水也很臭，聽說有工人被薰得受不了，摔進裡面死了。
出了皮革廠後，我又進了這家鞋廠，裡面也很幸苦，當官的也會打員工，在這家鞋廠裡面，我們就像機器一樣，沒日沒夜的加班，裡面的伙食也好差，經常有人暈倒。
打工很苦，真的很苦，我們的命運很悲慘，在老闆們的眼裡，我們都不過是一隻只會說話的動物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說；“你雖然不愛他，但是，他是一個可以改變你命運的男人，他可以讓你擺脫打工的命運，所以，你就選擇了他。”
“也許吧~”
“能理解。”
貓說的沒錯，在老闆眼裡，我們這些打工者就像一隻只會說話的牛或者騾子，我們戴着他們制定的枷鎖，艱難地在生產線上掙扎着，我們用自己的血和汗，爲他們創造了巨大的財富，可我們呢？累死累活，每天睡不好，吃不好，即便生了病，也不能休息，因爲，在他們眼裡，我們不過是一羣會說話的牛或者騾子而已，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除了幹活，就是幹活，一直幹到衰老得再也壓榨不出一點體力後，就可以當廢物一樣遺棄了。
就像我之前進的五金廠和這家鞋廠，就是如此，尤其像超升鞋廠，每天加班到半夜，流水線的速度又特別快，在超負荷的工作下，總會有員工暈倒。
可是，暈不能解決問題，因爲你不但會面臨罰款，搞不好還要捱揍，領導心情不爽的時候，連對懷孕的女員工也不會手下留情。
你要是敢反抗，便會‘請’到保安室。
接下來，又要面臨保安們的一頓拳打腳踢。
如果你還是執迷不悟的話，那麼，自離就離你不遠了。
自離意味着什麼？你所有的血汗錢，廠方一分錢都不給，讓你自己滾蛋。
當然，你可以找派出所或者勞動局。
問題是，管用嗎？
所以，我理解貓的選擇。
如其說她選擇了老鼠，還不如說是選擇了生活。
不過，我提醒她，一定要當心老鼠，以免後悔的時候晚了。
我天真的以爲，善意的提醒會對貓起到一點作用。
可沒想到，貓竟然將我拉黑了。
……
被貓拉黑後，我莫名其妙，爲了聯繫她，我又重新買了一個新的bp機。
“貓，你怎麼不理我了。”
“不好意思，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有男朋友也可以交異性朋友啊。”
“但我男朋友會不高興，而且，我們都深愛着對方，所以，請你別再來打擾我了。”
“好吧。”
貓的反應，深深刺痛了我的自尊心。
算了吧，就當自己從來沒遇到過這個人。
我想釋懷。
真的，我不想再想起這個女孩，我想將火車上的畫面，從記憶中抹得乾乾淨淨。
但在第二天，我剛出廠門口，就有兩個陌生男青年，突然將我擋住。
“你們想幹什麼？”我質問他們。
顯然，他們是衝我來的。
“嘿嘿，你放心，我們沒別的意思，我們只是想警告你，請別再騷擾我兄弟的女人，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其中一個男子皮笑肉不笑地警告我。
“你說什麼，我不懂。”
“嘿嘿，小子，別裝蒜了，我們爲什麼提醒你？我想，你心裡一定清楚，好了，我們不跟你浪費口舌了，希望你好自爲之。”
在臨走之前，他倆嘲諷我；“也不拿鏡子照一照自己，要錢沒錢，要勢沒勢，就這鳥樣，也想來打我們兄弟女人的主意，真是自不量力，我們兄弟的女人的眼光會這麼衰嗎？”
“你們……”
我想發火，但一想他們來警告我肯定是跟貓有關，於是，又罷休了。
從這時開始，我對貓徹底的死心了。
真的，我對天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去關心貓的生活，再也不會將她這個人放在心上。
爲了將誓言落實得更徹底，我決定從‘超升鞋廠’辭工。
只有不再見到她這個人，我才能徹底將她從記憶中抹去。
………
【六；野馬和兔子】
離開‘超升鞋廠’後，我又要找工作了。
這次運氣又很好，由於出現大訂單，荷塘鎮上鼎鼎大名的‘粵東當代集裝箱廠’大量招工了。
這可是我夢寐以求想進的一家工廠啊！
不單只是我，對於荷塘鎮上所有打工仔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想進去。
誰都知道，這家中韓合資企業裡面工資高，待遇好，在裡面幹一年，能頂得上在別的工廠裡面幹三五年。
就像我一個堂舅，在進這家工廠之前，是村裡公認的齊天大‘剩’。
可在這廠裡打了幾年工後，命運就徹底改變了，不但在村裡建了一棟漂亮的小洋房，還娶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做老婆。
當然，作爲一家重工業企業，裡面的安全事故也頻繁發生，因工傷而重殘、甚至死亡的例子，每年都會層出不窮。
但即便如此，在打工仔的心目中，它依然廣受歡迎，每次招聘，大家就像朝聖者似的趨之若鶩。
說實話，我在正月裡告別白髮蒼蒼的奶奶、千里迢迢跑來，就是衝着這個廠來的。
……
老天爺再一次幫了我，在成千上萬的應聘者中，我竟然被選中了。
真的很幸運。
不過，進去之後，我才發現，裡面的勞動強度確實很大，能累得你全身脫虛。
但更恐怖的還是安全問題，我在裡面上班的第一天，就有一個年輕員工，在開600噸馬力衝牀的時候，一隻手被碾壓成了肉餅。
一個禮拜後，一個全車間公認的帥員工，在去毛刺的時候，因爲疊在一起的鋼板突然倒塌，這個帥員工被割得血肉模糊，現場是慘不忍睹。
除了我們衝壓車間之外，別的部門、比如完工車間和油漆車間，也經常有工傷事故發生。
剛進去的時候，我不理解這裡的危險指數爲什麼會這麼高？
因爲我認爲這些悲劇都是可以避免的。
但很快，我知道原因了。
原來，在強調安全的同時，廠方又拼命在催產量。
而爲了趕產量，工傷事故便無法避免地發生了。
……
在集裝箱廠，我不得不提河馬這個人，因爲他是我師傅，他教會了我開機，教會了我識圖，教會了我調定位。
不過，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我就覺得這人有問題，他從來不笑，也不喜歡亂說話，就是拼命幹活、拼命發呆。
好幾次，我請他出去喝酒，但都被拒絕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失戀了，未婚妻跟別的男人跑了。
很悲催，真的很悲催，這樣的事情不管發生在誰身上，都會是巨大的打擊。
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未婚妻，也不知道把他未婚妻拐跑的男人是誰，但我很同情河馬，所以，我以最嚴厲的方式譴責這對狗男女。
我想，河馬的未婚妻肯定會後悔的，因爲河馬是那麼的老實，是那麼的靠譜，多好過日子啊。
只是我沒想到，把河馬的未婚妻拐跑的男人，竟然會是老鼠。
後來，河馬在鎮上一家酒吧前面撞見了自己的未婚妻，看見她和老鼠在一起。
河馬衝了過去，跟老鼠幹了起來。
但河馬被打得很慘，因爲他就一個人，但老鼠那邊人多勢衆。
在醫院裡躺了十幾天後，河馬失蹤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他當時去了哪裡。
……
光陰似箭，很快到年底了。
由於我沒買到車票，再加上也想在外面過春節，我想感受一下外面的春節是什麼滋味，於是，放假之前，我在鎮上租了一間房子。
爲了豐富自己的春節生活，除了買好各種廚具之外，我還買了一臺VCD。
放假的時候，我會足不出戶，每天除了吃喝睡，就是看碟。
我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的生活，我希望這種生活能夠陪伴自己一輩子。
但是，愜意的生活被打斷了。
臘月二十四日那一天，兔子忽然出現了。
我感到十分意外，也十分驚喜。
我對兔子始終懷有一種愧疚的心理。
因爲，我是不辭而別離開了五金廠，之後，一直沒找過她。
“野馬哥，你在哪裡？”兔子在電話裡問我。
“荷塘。”
“還在荷塘？——野馬哥，你現在在哪個廠上班？”
“集裝箱廠。”
“哇！野馬哥，你好厲害啊，對了，你是怎麼進集裝箱廠的？”兔子替我感到高興。
“運氣好唄。”
“野馬哥，你怎麼沒回去過年？”
“沒買到車票，而且，我想體驗一下，在外面過年是什麼感覺。”
“哦……”
沉默了一會兒，兔子笑呵呵地告訴我；“其實，我也在荷塘。”
“你也在荷塘？”
“嗯，是的。”
“兔子，你怎麼也不回去過年？”
“呵呵，跟你一樣，我想在外面過一次年，想體驗一下外面的春節是什麼滋味，再說，想回去過年也買不到車票，春運期間，買車票好睏難啊。”
“是啊。”
“野馬哥，我可以跟你一起過年嗎？”
“可以。”我高興的道；“兔子，你趕快到我這裡來吧，咱們有伴。”
“好！”兔子高興極了。
……
1998年的春節，我是在外面度過的，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過春節，也是我第一次跟除了親人以外的異性在一起過春節。
我買了很多年貨，還給兔子買了幾套高檔的衣服。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跟兔子放了很多煙花。
……
春節過後，我跟兔子在一起了。
第二年，兔子懷孕了。
兔子懷孕的時候，我們商量，等法定年齡一到就辦結婚證。
兔子問我是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我說；“隨便。”
“只要是咱們的孩子，男孩也好，女孩也好，我都喜歡。”我這樣告訴兔子。
“真的嗎？可不許騙我哦。”兔子嗲聲道。
在我面前，她經常像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似的。
樂極生悲，兔子在分娩前的兩個月左右，因爲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送到醫院之後，大人搶救過來了，肚子裡的小孩卻被流產了。
兔子非常難過，每天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我也很難過，還好，兔子沒事，我相信，一覺醒來，明天的彩虹一定會更美。
在醫院住了一個月之後，我們要辦出院手術了，那一天，忽然一個陌生電話打在我手機上。
看着這個陌生號碼，我很疑惑，但還是接了。
“請問你是誰？”
“你是野馬嗎？”
“是，你是？”
一連問了好幾遍之後，電話那頭才怯怯告訴我：“我是貓。”
“貓？”我很意外。
說真的，此時此刻，對於貓的來電，我的反應除了意外之外，其它任何一丁點感覺也沒有。
反而，我不希望這個女孩在我生命中出現，永遠也不希望。
對了，貓怎麼會打電話給我？
“野馬，我可以見你一面嗎？”貓問我，她的聲音好像很吃力。
“不好意思，我沒時間。”想了一下後，我這樣回答。
貓沒說話。
但過了一下後，她卻說；“野馬，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見你一面而已，可以嗎？咳咳咳！”
說完後，貓劇烈咳嗽了幾聲。
“你怎麼了？”聽到貓的咳嗽聲音，我感覺不對勁。
“我，我沒怎麼，算了吧，何況，你也沒有這樣的義務……”
“……”我沉默。
“再見。”貓將電話掛了。
我悻悻看着手機，心裡開始發亂。
兔子疑惑地看着我。
“野馬哥，剛纔是誰的電話？”兔子問。
“貓。”
“貓？”兔子吃驚地睜大眼睛；“她怎麼會打電話給你？”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
然後，我神色凝重地看着兔子；“對了，她不是跟你哥在一起嗎？”
“我不清楚。”兔子若有所思地搖頭。
“再說，我哥那樣的人，我都已經好久沒跟他聯繫了，我討厭他，我很討厭自己有一個這樣的哥哥。”兔子又說。
“不要這樣說，畢竟你們是親兄妹。”我說。
“唉……”
“對了兔子，我感覺貓有點不對勁。”
“貓有點不對勁？”
“是的！”我點頭。
“不會吧？她怎麼啦？”
“這個我也不敢確定，但她剛纔說，要我去深圳看她，她就在那裡，她要我現在就去。”
“她在深圳那邊？她要你現在過去？”
“嗯。”
“野馬哥，你會去嗎？”兔子忽然緊緊盯着我。
“我也不知道。”
……
【七；永別了，貓！】
我本來不想再打電話給貓，因爲我對她早沒好感了。
再說，我已經有兔子。
可是，一想到火車上的畫面，我的心便又軟了下來。
於是，我在手機上查找貓打來的號碼。
撥通後，我問她；“你在深.圳哪裡？”
“在……”貓沉默了一下，然後，才吃力地告訴我；“我在，在，在羅湖第二人民醫院。”
“羅胡第二人民醫院？你怎麼會在那裡？”我吃驚的問。
“……”貓沒有回答。
“好，你等我，我馬上就過來。”
然後，我跟兔子打了一聲招呼，又對旁邊的護士叮囑了一些事情。
接着，往荷塘汽車站趕去。
在開往深圳的班車上，我的腦子裡滿是火車上跟貓的那些畫面。
雖然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了，可當將那些畫面從記憶中翻出來之後，卻依然歷歷在目。
……
車速不算慢，但在虎門大橋前，堵了半個小時，因爲前面發生了交通事故。
趕到深.圳羅湖第二人民醫院的時候，貓已經死了。
她在臨死之前，在我的手機上發了一條信息；‘世界就像一片大叢林，我們都像動物一樣在裡面生活着，我也是其中的一隻動物。’
看着貓那美麗而又蒼白的屍體孤獨地擺在架板上，再看着手機裡面的信息，我的視線一下模糊了。
而火車上的畫面，也再次一一浮現在眼前。
我問醫生，貓是怎麼死的？
醫生告訴我，她感染了梅.毒。
梅.毒？
貓染上了梅毒？
梅毒怎麼會死人呢？
我問醫生。
醫生說，這個可憐的女孩早就欠費了，以前，還有一個男子在這裡陪她，後來，那個男子也不見了。
那個男子是什麼樣子？我問醫生。
“很瘦，長得很猥瑣。”醫生邊說，邊比劃手勢。
“老鼠，是老鼠。”我怒道。
……
警察也來了。
從警察那裡我得知，原來，那個男子還真是老鼠。
原來，老鼠是一個專門引誘女人賣Y的慣犯，他平時的揮霍，全部來自於她們出賣肉體之後所得來的金錢。
而貓呢，也是衆多受害者中的一個。
其實，我從‘超升鞋廠’出來後沒多久，貓就被老鼠騙出來了。
她被老鼠騙到深.圳特區，然後一家酒店做小姐。
後來，她又被老鼠騙到香.港，在那邊的大酒店裡繼續從事se情交易。
貓想用自己的美貌和身體擺脫打工的命運，沒想到，卻被老鼠利用了，她的美麗與青春，爲老鼠掙了很多很多的錢。
但是，當她染上梅毒後，老鼠拋棄了她，並將她所有的存款都捲走了。
得知事情的真相後，我的心很亂。
我感覺貓就像是叢林中的一隻老鼠，它想利用貓的力量過上體面的生活，可萬萬沒想到，卻被貓給玩死了。
世界就像一片大叢林，我們都像動物一樣的在裡面生活着。
我又想到了貓這句話。
想着想着，我發現自己何嘗不也是叢林中的一隻動物，在殘酷的叢林法則下，在艱難地生存着。
兔子何嘗也不是如此，性格溫和善良的她，就像叢林中的兔子一樣，如果無法變異，就只能等着被強者慢慢壓迫、屠戮。
‘不，一定要變異。’我突然這樣想；‘爲了兔子，爲了自己，爲了我們將來的孩子，我一定要變異。’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可能也受到了天色的影響吧？我的心情變得更加黯淡了。
我一邊撫摸着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的胸口，一邊拿着手機，在大街上慢慢行走。
行走了一陣，我開始撥打兔子的bp機。
沒想到，一連撥打了好幾次，兔子都沒復機。
接着，無論我如何撥打，兔子都沒有復機。
就在我打算做最後一次努力的時候，兔子又忽然打電話過來。
“野馬哥，你現在哪裡？”
“我在深圳。”我說，接着，又趕緊說；“對了兔子，剛纔你怎麼老是不復機，我好擔心你知道嗎？”
“不好意思，野馬哥，我剛纔在車上呢。”
“你在車上？”
“是的，野馬哥，我也到了深圳，現在正在羅胡汽車站，對了，野馬哥，你現在哪裡？”
“我在哪裡？”
我心裡一驚，趕緊打量周圍。
就在我打量周圍的時候，忽然颳起了一陣大風。
大風將我的眼睛颳得很疼，將我的頭髮和衣服都颳得飛舞了起來。
周圍的花草樹木也被大風颳得左右晃盪，城市上空的白雲被大風颳得四處逃散。
看着大風肆掠的畫面，我茫然放下手機，然後，用力擦着被大風颳得生疼的眼睛，仔細打量。
打量着、打量着，我看見周圍竟然慢慢變成了一片大叢林。
而那些匆匆而過的人們呢？都變成了各種各樣的動物。
“野馬哥，你在哪裡？”兔子又問我。
我告訴兔子；“我也不知道在哪裡。”
確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怎麼會呢？”兔子很焦急；“野馬哥，你再仔細看看，周圍有什麼商場和建築物？還有那些大招牌的名字？”
“你說的這些都沒有，在我的周圍，就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大叢林和各種各樣的動物。”我告訴兔子。
然後，我又轉着身子，不停地打量着包圍在我周圍的大叢林、和各種匆匆而過的動物~
【完！2015年5月12號，東莞長安鎮夏崗社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