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找到我腦海中記憶的真正主人,我又將記憶一頁一頁的翻開了。
每一頁,我都非常仔細的察看、非常認真的察看,生怕漏過了一點蛛絲馬跡。
但記憶這東西不像印在紙張上面的鉛字。
紙張上面的鉛字,你或許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
可儲存在腦海裡面的記憶,卻並不能一目瞭然。
因爲記憶不像是紙張上的鉛字,它涉及到心理學和腦部科學,它的形成和大腦海馬結構和化學成分有關,而不像白紙黑字那樣具有直觀性。
有些記憶在腦海中不知道隱藏了多深,你要慢慢深入,一點一點的深入,才能夠把它找出來,然後,再慢慢的在你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
……
其實我最想知道的是停車場在什麼位置,在植入我腦海的記憶中,這是出現次數最多、也是最爲深刻的地方。
可偏偏,這個停車場在什麼位置?我無法得知。
因爲,在記憶中,除了那棟數十層樓高的、全部鑲嵌着藍色玻璃的大廈之外,什麼標記都沒有。
還好,經過努力,記憶的主人的父母在什麼地方,總算知道了。
他們住在省城嶽麓區的一條叫做鐵渣街的一間簡陋破落的危樓裡。
我把這些告訴羅春燕。
羅春燕很高興,她說她馬上開車帶我去。
……
嶽麓區在省城的北邊,靠近湘江河。
鐵渣街是這個區的一條著名的貧民彙集地。
在這裡住的大多是這座城市的赤貧階級、以及從事着最苦最累最危險、工資卻是最低的農民工。
我們到鐵渣街的時候,是三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跟記憶中的畫面一樣,這條落後的小街,很熱鬧。
到處是垃圾,到處是狗屎、是老鼠。
到處充斥着難聞的氣味。
我和羅春燕把車停在一棵大樹旁邊。
下了車之後,我帶着她往記憶中的那棟小樓房走去。
在快走到那棟小樓房的時候,突然,一個小孩子叫我。
“大喜叔叔,您回來啦,好久沒看見您了,他們都說你死啦。”
“啊!”我驚了一跳。
“小朋友,你剛纔喊我什麼?”我問這個手裡拿着幾個‘紙元寶’的小男孩。
“大喜叔叔啊。”小男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大喜叔叔?”我吃驚的看着小男孩。
我腦海中記憶的主人——也就是這個流浪漢,他的名字不也叫馬喜歡嗎?
難道我的真實身份,真的是個流浪漢?
想到這裡,我的心臟不由顫了一下。
羅春燕也感到很吃驚。
因爲,我是她從運河中救上來的,她親眼看見了我出的車禍。
她也是最不願意相信我是流浪漢,否則,就不會陪我到這裡來了。
可問題是,她現在,親眼看見這個小孩子在喊我‘大喜叔叔’。
大喜叔叔?
難道這就是我的真實身份。
要知道,小孩子的心靈是最純真的,是最不會騙人的,像《皇帝的新裝》裡面那個小孩,當皇帝光着身子、驕傲的在街上走來走去時,誰都不敢說真話,只有最後出現的那個小孩,說了真話,說皇帝身上什麼衣服也沒有穿。
我用手捂了捂額頭,訕訕的看了一眼羅春燕,然後,帶着她,往記憶中的那棟小樓房走去。
……
進了記憶中的那棟小樓房之後,我又按照記憶中的畫面,往三樓走去,然後,來到上面寫着303的門前。
這是一扇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年的舊門,上面的油漆都全部脫落了。
門是半掩的,裡面有咳嗽的聲音,是一個老婦人在咳嗽。
我敲了敲門,問;“請問有人在家嗎?”
剛開始,沒有反應,問了幾聲後,門才慢慢打開了。
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她的樣子跟記憶裡面的那個老婦人一模一樣,五十多歲,頭髮有些發白,衣服上面有補丁,臉上有很多皺紋,不過,雖然變成了這樣,但依然難掩她年青時候的美麗。
這個老婦人怔怔的看着我,樣子有些驚喜,但又有些懷疑。
“大娘。”我禮貌的喊她。
她聽我喊她大娘,不知道什麼原因,身子又怔了一下。
然後,她激動加傷心的對我道;“大喜,大喜,我的兒子,你終於回來了,娘以爲你死了……”
道完後,她捧着臉,哭了起來。
“啊!”
這下,我和羅春燕同時大吃一驚,然後,面面相覷。
她也喊我大喜。
難道我以前真是這個流浪漢?
難道在記憶儲存庫做手術的時候,植入我腦海裡面的這些記憶,真的都是我自己的?
難道眼前這個老婦人,她是我的親生母親?
不,不!
我不相信。
可不相信又能怎麼樣呢。
你可以不相信判斷。
但不能不相信事實。
……
跟我一樣,羅春燕也驚得瞠目結舌。
此時此刻,她也開始成了懷疑主義者。
老婦人仔細端詳着我,眼裡噙着淚花。
“大喜,這半年,你去哪裡了?”
“???”
“不管你做錯了什麼,但娘都永遠愛你。”
說着說着,這個老婦人哭出聲來了。
“大喜,都是娘不好,娘以前不該老是趕你走,你不學好,你還學人家吸X,這都是孃的錯,是娘沒有教育好你。”
“???”
“大喜,你只要回來了就好,來,孩子,先給你爹磕個頭,你爹以爲你真的死了,傷心得生了一場大病,一病不起,就這樣走了,要不是你今天回來了,娘恐怕也會像你爹一樣,活不了多久了,嗚嗚嗚……”
老婦人邊哭,邊拉着我的手腕,到屋子裡面的一個相框前面,要我給相框裡面的人磕頭。
www _тт κan _C〇 我有些不知所措,也感到左右爲難,我朝相框裡面的老者看了一眼,發現他跟記憶中的那個老者一模一樣。
難道我真的是他們的兒子?
難道我腦海裡面記憶的主人,真的就是我自己?
一時之間,我心亂如麻。
面對這個遺像,我不知道該跪?還是不跪?
可不知道爲什麼,在老婦人的哭聲中,我還是跪下了。
……
離開前,善良的羅春燕買了許多生活用品給這個老婦人,有米、被子、花生油之類的,還把她的屋子好好打掃了一遍,方纔下樓。
下樓的時候,羅春燕顰蹙柳眉、沉默不語。
我知道,她比我更要困惑。
因爲,她親眼看見我發生了車禍,又親手把我救了上來。
她怎麼也無法把一個身穿名牌、開着小車、長得也帥的我跟一個流浪漢聯繫在一起。
可是,她又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實。
難道,我在記憶儲存庫做的記憶植入手術沒有出問題?
我腦海裡面被植入的記憶都是我自己的?
那個神秘消失的工作人員、並不是神秘消失了、而是真的有事情無法上班?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羅春燕問我。
“我也不知道。”我說。
羅春燕撩了撩耳朵上面的黑色長髮,幽幽嘆了口氣。
到她車旁的時候,我有些猶豫,因爲,我已經是‘馬大喜’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該跟羅春燕回去?還是返回小樓房,去陪自己的‘母親’?
“上車吧!”羅春燕將車門打開,朝我輕輕一笑。
就在我要上車的時候,突然,跑來幾個民工打扮的中年男子。
“馬大喜,你他馬的,他們都說你死了,原來你沒死,還混得這麼好,泡了個這麼漂亮的女人。”爲首的中年男子一邊說,一邊氣喘呼呼的跑到我面前。
“???”我一頭霧水。
“你他馬的,那錢該還給我了吧,前年借的,口裡說得好好的,說過年就還,誰知道他馬的,兩年了都沒還,老子還以前你真的死了,以爲那錢打水漂了……”中年男子一邊說,一邊將手伸到我面前。
我苦笑一聲,說;“我不是馬大喜,你們恐怕認錯人了吧!”
“我靠。”中年男子朝我肩膀上推了一下,道;“你他馬的睜眼說瞎話,說自己不是馬大喜,你就是變成灰,我也認識,不過,這半年不見,你是變年青了一些,鬍子也颳了,頭髮也剪了,穿得也不像以前那麼邋里邋遢,看起來是帥了一些,不過,你再變,也是馬大喜,也要還錢。”
“你們……”我想爭辯。
就在這時,羅春燕止住了我,然後,一邊掏錢包,一邊問中年男子;“他欠了你多少錢?”
“不多不少,連利息一起3000塊。”中年男子說。
“好。”羅春燕點頭,然後,從錢包裡面掏了3000塊錢出去,遞到中年男子面前,說;“數一下,看有沒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