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舔舐着紙條, 漸漸將它吞沒。
用孫爹的話來說,雖然山谷裡只有他們四個人,但是成親該有的都不應該省去。
三個大男人, 加上除了養蠱種藥草什麼也不會的孫鳶面面相覷。最後三人留孫鳶在山谷, 自己去鎮上請來心靈手巧的繡娘繡制婚服鴛鴦被, 採買禮品。
幾個繡娘差不多十八|九歲, 正是懷春的年紀, 蜷着腳坐在地上繡着鴛鴦被,一邊豔羨地說:“孫姑娘真是幸福呢。”孫鳶不會做這些,只能當個旁觀者。聞言她低下頭仿若每個即將大婚的美嬌娘, 她笑了笑,說:“從哪兒看出來了?”
定下婚期的那日起, 她總是睡不好, 現在只剩幾天時間, 症狀卻變得更加嚴重了,她已經連續失眠好幾天了。若是仔細觀察, 還能看出孫鳶特意用了脂粉,讓她的臉色不至於那麼難看。
“姑娘莫要謙虛了。”這幾個繡娘嘻嘻哈哈地說,“丰神俊朗的郎君和處處寵愛着您的爹爹,說出去哪個不惹人羨慕?”
小鎮上的小姑娘單純得很,想到什麼也就說了。孫鳶點了點領頭的那個小繡孃的額心, 說:“得了, 專心做你們的。我先出去看看。”
“去吧去吧。”繡娘迭聲說, “找你的如意郎君去。”
沈廉進門拱手行禮, 沉聲喚道:“先生。”
孫爹眉心動了動, 道:“殿下還是喚我伯父比較好,若是讓鳶兒聽見了……”
“先……伯父放心, 來之前我去找過阿鳶,她正和那幾位姑娘在一起。”沈廉道,將這幾日擔憂的事和盤托出,“那位病了,我須得回京一趟。”
那位是誰,不言而喻。
孫爹沉吟道:“若真是如此,你理應回去一趟。但是京城在千里之外,就算快馬加鞭,來回也得半月。再加上回京便註定事務纏身,沒有一個月的時間怕是難以回來。我問你,你讓鳶兒怎麼辦?”
最後一句話脫口的時候,孫爹眼神已經完全沉下去,森冷地盯着沈廉。
按理說沈廉身份比他尊貴,他不能做出這等以下犯上的舉措來。但是就算不提太上皇還在世的時候便賜予他與皇族同等的地位,就說沈廉即將和孫鳶完成大婚,沈廉也不會計較他的失禮。
孫爹所說的正是沈廉所憂心的事。
眼看他就要和孫鳶成親,那位竟然在這個時候不行了。沈廉作爲他唯一還在世的親人,不可能不回去。
路途遙遠,拖了幾日便不能再繼續拖了。
“我會娶阿鳶。”沈廉堅定地說,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拳頭,骨頭捏得咯吱響,骨節泛白。
“這次回京我會處理好所有事,陪阿鳶一輩子住在山谷,或者她想去哪兒,我便陪她去。”
孫爹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但事關心愛的女兒,他不得不顧及。他說道:“這些話你給我說沒用,我能理解是一回事,阿鳶能不能理解是另一回事……”
“爹爹放心,女兒不是那種不講道理之輩。”清脆女聲插了進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孫爹和沈廉臉色雙雙一變,認出了這道女聲是誰。
被幾個姑娘調侃,孫鳶沒去找沈廉,去了她爹那裡,沒想到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殿下?沈斂?
原文裡稱得上殿下的只有宮裡的小皇子,未來的天子和……端和親王沈廉。
沈廉二字一從腦海裡蹦出來,孫鳶瞳孔微微渙散,突然一切都講得通了。
爲什麼當初沈廉剛來山谷的時候說話文縐縐的,爲什麼他爹這麼信任沈廉。
他們這個階層的人不像平民,說話沒有這麼隨意,每個人都在咬文嚼字。而孫爹曾經是太上皇親自請出山的太傅,看着沈廉長大,瞭解他的品性。
而孫鳶穿過來的時候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把沈廉這個角色忘了,直到前不久她聽見沈斂這個假名心裡就開始發慌的時候,開始漸漸想起這個角色。直到剛纔偷聽到他們的談話,才徹底想起來。
沈廉的戲份不多,屬於出場沒幾次就死的炮灰。
讓孫鳶介懷的並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隱瞞。所以當孫鳶聽完孫爹的話之後便猛地推開門,梗着脖子說:“爹爹放心。”
被孫鳶撞破之後,沈廉心裡反倒一鬆,壓在心上的石頭落了下來。
“抱歉阿鳶……”
“難怪知道我們要成親之後我就心神不寧。”孫鳶深吸一口氣說,雙眸裡的溫度逐漸下降。“你不該瞞着我。”
幾年前沈廉丟下事離京之後便沒想過再用端和親王這個身份,所以才瞞了下來。是他隱瞞在先,沈廉再怎麼說也只是在爲自己開脫。
認清這個事實之後,沈廉說道:“給我時間,我一定會把這些事處理完然後回來,同你一起隱居在這裡。”
要是不知道沈廉的結局,孫鳶會被他說動。
‘孫鳶’是原文的重要女配,她沒出去劇情便與她無關。再說孫鳶一直住在山谷,從來不踏出去半步,劇情到底到哪兒了她也不知道,沈廉這次出去會不會走上原本他該有的路……
孫鳶下定決心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沈廉脫口而出拒絕道,發現自己有點衝動便冷靜了一瞬,繼續說,“我很快就會回來。”
上輩子孫鳶離開山谷就被皇兄納進宮,被歹人逼迫無奈成爲大縉人人矢之的太后,這一世他斷斷不可能再讓孫鳶走上這條路。
□□晾在一邊的孫爹看不下去了,蓋棺定論道:“沈廉速去速回,鳶兒給我留在山谷,哪裡也不許去!”
人心險惡,他的女兒從小便在他們的呵護寵愛下長大,從未接觸過險惡居心的人,出去恐怕會被吃得骨頭都不剩,就算有沈廉護着,難免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時候。
“我反對!”孫鳶高聲道,“憑什麼我不能去?!”
“哪來這麼多爲什麼?”孫爹同樣瞪眼道,“給我回去!”
爭吵是最沒用的辦法。孫鳶冷靜下來,說道:“您覺得您攔得住我嗎?”
孫爹被這個不肖女兒氣得吹鬍子瞪眼:“那就讓我看看我怎麼攔不住你的!”
孫爹和孫鳶最後不歡而散。
回到房間的時候那幾個繡娘還有說有笑的,見孫鳶回來臉色不太好便收斂了一點:“發生什麼了孫姑娘?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沒事。”孫鳶搖了搖頭,“你們儘快把它們繡出來,銀兩我可以加。”
她不肯說,繡娘也沒有這麼不識趣再問下去。
直到沈廉臨走的時候,師兄才知道沈廉要暫時離開一陣子的事。他又氣又鬱悶:他要是走了,他師妹怎麼辦?憑什麼不事先給他說說?
就算師兄心裡氣得恨不得揍沈廉一頓也來不及了,沈廉早就騎上馬留下一個背影給他。
走的時候孫鳶沒去送沈廉。沈廉嘆了口氣,這是還氣着呢。
父女倆的關係前所未有地變僵,就連吃飯都不在一起吃了。
孫爹看着孫鳶躲開他的動作,冷哼一聲:“哼,小孩兒脾氣。”
孫鳶依舊不理他。
算算時間,沈廉到京城的時候應該時……
八月初六。
八月初六,宜嫁娶,忌赴任。
馬伕過來牽走沈廉的馬。管家快步過來,沈廉道:“王府一切如何?”
“回稟王爺,王府一切安好,只是……”管家滿臉爲難地說,“今早皇上還差人來找您。”
“皇兄找我?”沈廉沉思道,“爲何?”
“小的不知。”
“罷了,下午隨本王進宮。”
皇上是真的不行了,給他傳的信一切屬實。
沈廉和皇上的感情說不上有多深,不可能會無緣無故來找他。
進宮之後氣氛卻有些不對勁,每個侍衛盯着沈廉的眼神就像是盯着豺狼虎豹。
一入宮管家就被人遣走了,沈廉孤身一人手無寸鐵。
有些不對啊。沈廉雙手負在身後,若有所思。
空中飄來一股異香,沈廉下意識屏住呼吸卻晚了,很快他就沒了知覺倒在地上,跟在他身後的侍衛也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等沈廉再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雙手被縛,臉壓在粗糙乾燥的稻草上,有些扎眼。
果然如此。沈廉老神自在翻身坐起來,和他料想的一模一樣。
準確來說,和前世一模一樣。
牢裡沒有一個獄卒,沈廉等了一會兒才聽到腳步聲。
來的是一個侍衛。
這個侍衛行了個禮:“王爺。”
“嗯。”沈廉頷首,端端正正坐在草蓆上,“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王爺放心,一切準備就緒。”侍衛道,“只是王爺要受一點苦。”
“無礙。”
沈廉離開之後不久,孫鳶偷偷摸摸離開山谷。但離開的時候被守在山谷口的孫爹攔下了。
在早晨升起的團團白霧中,孫爹嘆息道:“我就知道攔不住你。”
孫鳶道:“爹。”
孫鳶已經想好了,出谷之後儘量躲開主要角色,把沈廉救下來就回來。她就不信一直躲着還能觸發劇情。
孫爹扔給她一個令牌,說:“去鎮上找兩個姑娘。一個春嵐一個秋景,她們二人可護你周全。”
“不需要。”孫鳶皺了皺眉,不太想要。
“有她們爹才放心。”孫爹說,“聽話。”
“……好。”
在孫鳶離開山谷的那一刻便有人盯上她了。
孫鳶一路躲着暗處的人,沒想到還是被人在茶樓上逮住了。
劇毒的蠍子在寬大衣袖的遮掩下順着手臂爬下來,到了手心。孫鳶撥開護在她身前的兩個侍女,厲聲道:“閣下有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
面前坐着的是頭戴玉冠柔柔弱弱的玉面公子,他嘴角噙着笑,慢慢道:“何必如此傷和氣?不如坐下來好好談談。初次見面,在下楊意,孫姑娘。”
楊意?孫鳶眉心一鎖,眼前人氣質不凡,雖然外表看起來是個文弱書生,但是他手上的老繭卻出賣了他。“我和你有什麼可以談的?”
楊意道:“端和親王沈廉。”
果然是有備而來。孫鳶心道,毒蠍自己進了籠子裡。
“楊大人。”孫鳶冷聲道,“左相大人找我談端和親王怕是有些不妥吧?”
這個楊意正是大縉的左相,聽到他的名字那一剎那,孫鳶就知道自己可能避免不了要入宮了。
“哪裡不妥,本相覺得孫姑娘是最合適的人選。”
“王爺現在正在大牢裡呆着,不出幾日就會身首異處,孫姑娘可要隨本相去觀禮?”
沈廉這次出來果然出事了。孫鳶心下焦急,面上卻一片從容。她說:“大人想讓我做什麼便直說。”
楊意微微一笑,開口道:“皇上幼時受過孫太傅的教導,直到如今依舊念念難忘。如今大難當頭,太傅再入仕太能引起叛賊注意,但是被他保護得很好的孫姑娘,卻是非常合適的人選。”
孫鳶冷道:“如果我不願呢?”
“那王爺的性命……”
“行,我答應你。”
“爲了防止露餡,還得委屈一下姑娘裝作從未見過王爺。你覺得呢?”楊意的雙眼裡閃着名爲狡猾的光,孫鳶咬着牙道:
“好。”
—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