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門開了。
錦年猛地擡頭,看見江憫,頓了頓,眼神又恍恍惚惚的往後飄……
“在看什麼?”他走到她身邊,坐下。
“呃……沒,沒有。”錦年垂眸,目光在他空無一物的雙手上繞,“我在想,你不是出去找吃的了麼?”
“我忘了,你胃穿孔的治療還沒有結束,醫生說一週內不能進食。”江憫微笑,眸光銳利,突然道,“他還沒有走遠。”
心跳,突如其來的跌宕。她低頭,來不及藏匿滿面的慌亂,“江憫,我並不是……”
“錦年。”他打斷她,輕輕地,“剛纔,其實我很害怕。”
“……”她咬脣不語。
“我很害怕,你真的會答應見他,我很害怕……”他忽然握緊她的手,聲音微不可聞的一顫,“我會成爲你們之間的一場笑話。”
很厭惡那個男人,最厭惡的是他自骨子裡流露的傲慢,自負,尤其是針對錦年的自負。而且他很清楚,那人並非有意,也不是刻意彰顯炫耀他和她之間的情分。可矛盾的是,他計較的也偏偏是他這種非故意的反應,因爲那代表着他潛意識裡根深蒂固的習慣。
習慣,習慣什麼呢?
習慣了說話做事,不用考慮後果,不須承擔責任。因爲最終總會被原諒,寬恕。
“錦年向來黏人嬌氣,承蒙你照顧,給你添麻煩了。”
“我見錦年,從不需要任何人准許。”
爲什麼在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他還可以如斯淡定從容,仿若沒事人一般。好像這一切惡果,都與他無關——他真的是這樣想的吧?
所以,在錦年說出拒絕的言辭過後,他纔會那樣驚詫。
似乎她會拒絕他,是一件特別不能預料,或者說理解的事情。
那個男人,他的這種習慣,或許可以理解爲:長年累月,習以爲常的被嬌慣。
被她嬌慣。
他很難,也不願去設想,這會是怎樣一個過程,纔會造就這樣一番成果?
“江憫。”錦年輕輕喊他,聲音無比柔弱,“不會的。”
同時,她同時否定了他的兩個問題。卻並沒有給他帶來一絲輕鬆。
“是麼?”江憫笑容微帶澀意,“錦年,其實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在想那天晚上你和我說的話,你……給我的那個答案。”
錦年驀然擡首,屏息,沉默。
“我覺得……”他沉吟片刻,像是在下一番狠心,許久,才慢慢道,“我覺得也同樣適用於現在,以我的立場,再說一遍。”
錦年鬆了口氣,“你真的這樣想?”
“嗯,你說,我們應該給彼此一個機會。我想也是。”他嘆了口氣,很難,很痛苦的把目光從她蒼白一張小臉上移開,“所以我決定離開一段時間,彼此,也好有時間看看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
一顆心,緩緩升起,復又急速墜落,如此跌宕,最終,錦年艱難開口,“江憫,我……不太明白?”
“我父親走的早,母親一個人照顧我和我姐姐長大,非常,非常辛苦。現在我們在英國能夠紮下根,也希望能接她過去安度晚年。”他說,“你知道的,我最近……一直都在忙這個問題,現在都辦的七七八八,最遲還有一個月,應該就可以結束。之後,我不會再回中國。錦年,從一個月後開始算,我等你一百天,等你抵達倫敦,成爲我的新娘。”
錦年幾乎下一瞬就接口,“不要那麼久,我現在就跟你走。”
他卻封住她的嘴,指間輕輕摩挲她的脣瓣,“錦年,不要這樣着急。”頓了頓,他又笑了,似憂似喜,“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自己?”又或者,是太相信‘他’?可以輕易動搖你的心意。所以才急於逃避?
最後一句,他生生嚥下,只是微笑凝視着她。
後者嚥了咽口水,依舊是搖頭,焦急的,“江憫,不需要這樣,這是對你的不公平,不尊重。”
雖然說的是彼此,然而,事實上,錦年明白,只是爲了她而已。
憑什麼呢?她溫錦年何德何能,可以這樣恣意掂量挑揀他人的感情,像是擺弄超市裡的大白菜一樣。還要稱稱分量,將不夠格的那份丟棄麼?
若真是挑菜也罷了,但是人的感情,哪裡來的孰優孰劣,還如此卑微的任人挑剔?
“錦年,你聽我說。”他安撫着她激越的情緒,語氣溫和而言辭強硬,“如果你真的嫁給我,心裡卻一輩子還有別人的影子,這纔是真正的不公平,不尊重。”
“我不……”她根本聽不進他的話。
“我要你。”他捧着她的臉,盯着她的雙眼,堅定道,“一個獨一無二的錦年。你可以理解麼?”
錦年掙扎着,還想反駁,還想說話,最終,卻只化作沉默,還有幾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不要這麼沮喪啊,錦年。”他失笑,脣畔的弧度有苦澀的意味,“又不是分手,我還以爲我們很快會再見面呢。”你這樣,真的會讓我覺得不戰而敗。
我也應該笑的。錦年想。於是,很艱難的扯出一抹笑來。
江憫更是哭笑不得,最終,他嘆了口氣,低沉出聲,“我可以再吻你一次麼?”
她呼吸一窒,藏在被下的手緊張的抓住牀單。
瞳仁中染上一抹灼熱,氣息漸近,錦年的心跳亂了節奏,只聽他又道,“這次,別再推開我了。”
心神一蕩,那天,那晚,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回憶又開始作祟。錦年不自禁的,緩緩鬆開抓牀單的手,閉上眼睛……
想起那日子夜,他急急的驅車來看她,她拉住他,說,那天,那件事,我……好像還一直欠你一個答案。
想起她拉着他的手,徑直帶他上了樓,進了臥室,擁着他,看着他,輕輕地道,我覺得我們……應該給彼此一個機會。
是她主動靠近的他,是她在他耳邊吐氣如蘭,是她……閉着眼睛,迎向他,然後關上燈。而當他情難自禁,俯身迴應,二人在牀面耳鬢廝磨時,卻敏銳的發現她眼角隱忍着的晶瑩點點。
是的,隱忍。
那一刻,他遲疑了。她亦是驚醒。猛地推開他。看向他時的表情,慌張的像是做錯事被抓現行的小孩子。
也正是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瞭,他想起來,他們之間……每次的親密,她都會閉眼。卻並不是因爲羞澀使然,而是……隱忍。也是爲了用那薄薄一層眼瞼,來遮蓋內心深處的不安和糾結。
是時候該有個了斷了。如果註定成爲不了她努力前行,乘風破浪也想要登臨的彼岸,那麼,他也不想做一個她航線中突然出現的島嶼。
就像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那個綠色孤島,看起來平靜,安寧。而實際上,自己這座島,究竟是讓她安居樂業,還是擱淺了餘生,未曾可知。
傷人傷己。
這樣纔好,這樣……最好。
江憫想,而且,不管怎樣,他也不虧——那個傲慢自負的男人,應該也受了不輕的傷吧?活該。
“老闆……”曉蔓輕輕喊了他一聲,看着他右手被鮮血染紅的紗布,“你這個傷口,是不是要處理一下?”
“你會處理麼?”安瑞應承了句,不甚在意的樣子,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電腦屏幕。
“不會。”就等着他這一句,曉蔓忙說,“但我可以找人幫忙處理下啊。現在天熱,總是這樣捂着會發炎……”
“也好。”他淡淡道,“那你去吧。”
曉蔓放鬆下來,卻沒動身,而是磨磨蹭蹭的示意他膝上那個文件夾,“那個,那……需要您簽字的合同?”
“我還沒看完,你叫完醫生跟着再回來一趟吧。”安瑞漫不經心的一句,把曉蔓剛剛膨脹的心思瞬間打回原地。
曉蔓苦着臉,悶悶的“哦”了聲,折身離去,最後又瞅了眼安瑞一直緊盯着不放的電腦屏幕——上面是某間病房的實時監控。
曉蔓看着上面那一男一女,又結合了下老闆的臉色,心下叫苦連天。
她究竟是哪裡想不開,非得挑這個時候來送材料?她一點點都不想做這種桃色狗血私生活的見證人好嗎?!誰都知道這種事情知道的多了沒好處的好嗎?而且重點在於其中主角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當然最重點的是,自己的上司在其中飾演的角色……如果威風點還好些。但是目前看起來,似乎相當尷尬啊。明顯是被女主角三擲出局的節奏。
他現在是氣糊塗了,沒有反應過來,等他想起來了,那她……
“對了。”他突然又喊住她,“小林,你叫黃醫生過來處理吧。”
“可是,她不是外傷……”曉蔓有點疑惑。
“就叫他。”他有點不耐煩了,從表情上看,大概是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快點。”
曉蔓打了個寒噤,不敢再多話。
不多時,黃醫生到了,帶着藥箱和一個小護士,客客氣氣打了個招呼,想要上前幫安瑞處理傷口,卻被後者攔住,“這個先不急。”然後指着屏幕問他,“黃醫生,這個是你負責的病房,是吧?”
黃醫生看了眼,被其中的畫面震了下,移開視線,頗爲尷尬的點點頭,“是啊。”
安瑞喝了口水,將畫面放大,忽然微笑,語氣琢磨不定道,“醫生,你覺得這種行爲……在病房裡合適麼?”
黃醫生和氣的含糊帶過,“這個……其實是病人的,我們也不方便多做干涉的。”其實……你偷窺人家病人的還拉上一羣人圍觀……這種行爲其實更加不合適吧老闆?
他默默在心裡補了一句,但沒敢說。
安瑞不鹹不淡的“哦”了聲,笑容更加溫軟,“那麼醫生,你覺得,這種行爲是否會影響‘病人的恢復’呢?”
最後那幾個字,他咬的格外重,曉蔓覺得,現在誰也不敢說個否字吧?但是……
“她傷着的是胃,又不是嘴。”黃醫生沒說話,倒是他身後跟着的那個小實習護士開了口,不輕不重的嘟噥道,“接吻完全不影響的吧?”額……爲什麼突然覺得好冷。
看見突然掃過來的一記眼神,小護士本能的朝醫生後面躲了躲,算她剛剛看走眼了!這個男人簡直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看起來矜貴優雅,人模人樣,前一秒還溫文爾雅的,誰知道說翻臉就翻臉啊。
“你。”安瑞突然擡手,指向她,掃了眼屏幕中的病房,示意,“進去換個藥。”
“我十五分鐘前才換的……”小護士很天真的回答。
安瑞臉色更青了,“那就送點吃的。”
“病人做的胃穿孔修復治療,一週內不能進食。”小護士還在一板一眼。
“那你,你就你就……”安瑞磕了好半天,額上青筋直跳,終於按捺不住,惡狠狠的字眼從薄脣裡迸出,“你就不能找個……哦,隨便什麼該死的理由,去敲敲那扇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