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萌動
視線開始模糊,難以忍受的寒冷,麻木,逐然侵襲全身,他看見眼前那張笑臉漸漸僵硬,瞳仁緊縮,驚恐無數倍的放大。
他有些不滿她太過激烈的反應,有點無奈又有點心疼,很想抱住她,揉揉她的腦袋,哄哄她,傻孩子,不用擔心,不用怕。
可是漸漸的,他發現不但連擡手都變得吃力,更是半個字也難以吐露,很不情願的,他合上雙眼。
意識渙散那刻,他感覺到有冰冷的日光灑在臉上,耳邊傳來兩種截然不同的喧鬧。
一種是繁華夜都奔流不息的人潮車流。還有,炮火連天,沙塵,生命在在周身爆裂死去的蒼涼。兩種聲響在耳邊交疊,很吵。且無論是哪一種都很難聽的真切。唯有一段話始終不息的反覆迴響:
“等着,我一會兒就回來。”
他生命中不同階段,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在說完這句話之後,都永遠離開了他。
第一次,三歲,他被整個世界所遺棄。
第二次,十三歲,他遺棄了整個世界。
能夠感覺的到,呼吸正在慢慢稀薄。錦年惶恐的尖叫好像也越來越遠,難道自己就這樣結束了?有點荒唐,不過也好。就這樣走下去,沉下去吧。
只是有點遺憾。都說人在臨死之前,傾其一生的重要回憶都會快速重演,而他的意識就快徹底消散了,卻還沒有看見一件值得喜悅的事情,他這一輩子,真是一團亂麻。
啊,好像也不是。
在最後一瞬。總算是有了一絲微微的暖光,儘管很稀薄,停留的時間很短,但是他記得,那是一張燦爛的笑臉,無比清澈,很可愛。很想嘗試着輕輕觸碰,或許可以分到少許其中的熱度呢?這樣,會不會就不那麼冷了?
“叔叔……”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一聲呢喃,很小,很柔。無邊的黑暗中,讓他地停下腳步,拒絕繼續沉淪,惶恐不安地回首?
他是否丟下了誰?或是,遺失了什麼?
片刻的錯愕,將他自過往的夢靨中一點點拉了回來。
吃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光芒刺目。
“終於醒了。”值班的護士一聲慶幸,“你昏迷了十個小時。”然後匆匆忙離去,應該是去通知主治醫生。
拾起牀邊的眼鏡,眺目窗外,他竟從未發覺,月光也可以這樣溫暖。只是片刻,他便發現這份溫暖的來源似乎有點問題,它的方位好像不是來自窗外而是……
低下頭,一個小腦袋正枕他的臂彎間,安穩的很。
錦年小貓似的蜷縮着,睡得很沉,溫熱的呼吸規律的噴灑在他胸口,左邊,心臟的地方。
正是他夢中的模樣。
看着牀邊的小椅子,安瑞想着,她應當又是想效仿她看過的小說裡那樣,趴在牀邊瞪着大眼等着他醒來,可惜自己不爭氣,到了時間又睏倦的不行,索性窩到他懷裡跟他一起睡。這種事情,發生了也不止一次了。
光是這樣便罷,可是偏偏的,這孩子睡相又差,半牀被子被她給裹的嚴實,她倒是舒舒服服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可他……他懷疑自己就是硬生生凍醒的。
病中多思,說穿了就是矯情,安瑞很矯情的回想,她很小的時候,就喜歡這樣粘着自己。那個時候,可真是小,短短粗粗的小胳膊小腿,連爬上他的牀都是個問題,雖然客觀條件不可逆,但是她聰明啊,從小就知道使用“美人計”。
設想一下,小小一蘿莉,每晚抱着個布娃娃,站在你牀頭,可憐巴巴的仰着頭看着你,要哭不哭的樣子,想想都可造孽了。
誰讓他蠢,不知道栽在她這招上多少回。
每次他替她吹完頭髮,她總愛大刺刺的躺在他胸口,纏着他講故事。
他問,今晚該講什麼了?白雪公主?灰姑娘。
她答,那是四五歲小孩子聽的。我纔不聽呢。
他笑罵,你也不過剛滿六歲而已。
她不理他,倔強的嘟噥,我要聽一千零一夜。就要。
他問,爲什麼?
她答,因爲很長,可以聽你說一千零一個晚上。
只是,一語成讖,他同她之間,最溫暖最美好的回憶,竟也只存在了這一千零一個夜晚,故事說完了,人亦是散了。再重逢,物是人非。
“唔……我願意。”
她嬌忽然在耳邊一聲嚶嚀,他從回憶中醒轉,嘆息,替她將被角攏的更加嚴實。
小小一張臉上,半是月色,半是燈光,脣畔不經意間牽起的笑,依舊是那樣純淨的沒有一絲雜質,連皎潔的月光都只能認輸退讓。
“你倒是願意什麼了?”即便是知道她只是夢中囈語,卻還是有些不放心,於是忍不住湊到她耳邊嘮叨,“別讓人騙了,知不知道?”
她卻像是真的聽見了一般,頰邊笑容愈發甜蜜,居然無意識的開始回答,“我答應嫁給你了。”
什麼?
他突然想起前一陣子,那個已經快被自己淡忘了的桃色事件,胸口“騰”的竄起一股無名火,“胡鬧!你這能隨便答應人家嗎,溫錦年,你給我起……”
然而這個來字尚未來得及的脫口而出,就永遠的被他嚥了下去,因爲她做了一件事。
她親了他一下。
錦年神智尚不清楚,不知道好好瞄準把握良機,只覺着舒服方便,胡亂尋了個地方落下便了事,翻了個身繼續睡。
說巧不巧的,剛剛好落在他脣邊半寸之地,那個溫軟的觸感輕柔短促,不細細體會甚至感覺不到,可對於安瑞而言,箇中震撼,並無異於給人迎面砸了一榔頭。
過了很久,他腦子還暈暈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呢。以至於連有人站在門前看了他好久的熱鬧也沒有發現。
“咳。”葉臻終於還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敲門示意,“我是不是要說……打擾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安瑞的反應明顯有點過度了,就像是做賊給人當場逮住一樣的心虛,話說出口,他明顯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於是放緩口氣,“我是說……”
“拜託……”葉臻無奈嘆氣,朝他揮舞了下手中的病歷,還有一個寫字板,“這是我工作的地方,我今天值夜班。”
安瑞這纔想起來,葉臻工作的地方是個醫科大學,教書是副業,醫生纔是正經職業的來着。一時有些尷尬,聯想起方纔情形,更是無話可說。倒是葉臻看得開,反而開解他道,“幹嘛做出那副表情,你又沒掉肉。”
這難道又比掉肉好到哪裡去?
葉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也微妙的沒有再提,“你醒了正好,我有事情要和你說。你看錦年……”
安瑞看見她的眼神所向,頷首應允,準備起身給錦年挪個位兒,可卻又覺着一陣頭暈目眩,原本躺着不覺得,可猛地一起身,還真是有些受不住。葉臻趕忙叫停,“你現在不要動,沒恢復透呢。”說着吩咐兩個小護士幫忙給錦年換房,可不巧的,她迷迷糊糊的就在這刻醒了來,首先一眼看見的便是他,有些驚喜的軟聲道,“叔叔,你沒事兒了?”
安瑞小聲說了句“沒事”,不敢回頭看她,因爲心裡頭還沒過去剛剛那坎兒。錦年卻顯然什麼也不記得了,只顧着拉着他的衣袖關切的詢問個不停,“叔叔你突然倒下來好嚇人的,醫生不是說只要注意以後不會再犯的嗎,而且好久都沒有再犯過,爲什麼這次會突然……”
“好了錦年,你叔叔真的沒事兒了,這次是因爲集團裡公事太多,他累着了,你看,這不是好了麼?”葉臻走到她身邊,溫聲寬慰着,錦年好像有些信了,卻還是看向他求證,“是嗎?”
安瑞僵硬的點頭,輕輕“嗯”了聲。
錦年好像終於放心了,可又一個疑問冒了出來,她忽然爬到牀的另一邊,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他的眼前,“叔叔,你爲什麼總不看我?”
他被她這樣一驚,險些又給嚇的心臟病猝發,只是看着她無辜的有些委屈的表情,腦子裡面盡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在動盪,以致於卻口舌僵硬,說不出話。
葉臻看着他那副模樣,只覺得有點好笑,又擔心會穿幫,所以硬是忍住,拍了下錦年的肩膀,提議,“好了,還有一會兒就天亮了,你到隔壁再睡會兒吧,回頭還得上學呢。你叔叔剛醒,還需要檢查一下。”
錦年勉強接受這個答案,雖不情願,卻還是乖乖跟着那兩個小護士出了去,房中終於只剩下他二人。
“差不多矯情下行了啊。”葉臻在他牀前的那個椅子上坐下,拉回他的注意力,“年輕也不輕了,又不是沒給小姑娘親過。”
安瑞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www ●TTkan ●c○
葉臻消化了一下那一眼中所蘊含的信息,忽然問道,“不會真給我說中了吧?”
安瑞轉過頭,心情似乎有點糟糕,“閉嘴。”
葉臻繃着臉,繃的很難受,這種想笑不能笑的感覺真是不能更糟了,過了很久才緩過來,她機智的繞過這個雷區,“咳,說正經的。”
安瑞這纔不情不願的轉過臉,沉默。
葉臻看着他,問道,“錦年都看出來這次不同尋常了,你察覺到了麼?”
“什麼?”他眉心微蹙。
“你的心臟病。”她說,“有沒有覺得這次猝發有古怪?”
“古怪?”他開始認真消化她的話,過了好一會兒,厭倦的一聲嗤笑,像是對自身狀況毫不上心,“或許吧……不過我剛去了趟了蘇州。而且,又加上那件事……受心情影響也是可能的。”
葉臻搖頭,“可是你每年都去蘇州,而那件事情……其實你也早有準備,談不上多大刺激。可你偏偏就今年,今天犯了。”
安瑞擡頭,“你有什麼想法?”
葉臻低頭思忖了下,“你心臟病猝發的時候,錦年跑到我們家找我和樑薄,那時候來不及叫救護車了,樑薄不在家,我開車送你來的醫院,然後……”
她頓了一下,從寫字板下拿出一個被塑料薄膜包裹着的小小香囊,“這個東西,你還記得是從哪裡得來的麼?”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安瑞:“今天我們說《一千零一夜》故事的引子。”
錦年(星星眼):“好!”
安瑞:“相傳國王山魯亞爾生性生性殘暴,他每日娶一個少女,翌日清晨殺掉,宰相的女兒山魯佐德爲拯救無辜女子,自願嫁給他,用講故事的方法吸引國王,但是每天講到最精彩的地方,天就亮了,國王不忍殺她,允許她下一夜繼續講,她一直講了一千零一夜,國王終於……”
錦年:“在一千零二夜把她殺了?”
安瑞:“……不要打斷我!”
錦年(對手指):“喔。”
安瑞:“國王終於被她感動,白首偕老。所以,錦年,你知道這個故事是想告訴我們一個什麼道理嗎?”
錦年:“……”
安瑞:“我在提問,你可以說話了。”
錦年(擡頭,握拳):“這個故事是想告訴我們……卡文卡關鍵很重要!”
安瑞:“……”
不會卡文的作者君,卒。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