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拜高堂的時候,安妮看見了沈輝的母親。
阿姨穿着顏色鮮豔的新衣服新褲子,坐在扶手椅上,看着自家兒子和新晉兒媳婦,笑得合不攏嘴。
按沈輝的年齡推斷,阿姨頂多五十多歲。可眼角的皺紋和額上掩飾不住的白髮,卻讓她看起來像個年過古稀的老人家。
病痛,哪怕是絕症,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把人摧殘成這個樣子。
安妮猜測,阿姨現在的虛弱蒼老,應該是思念女兒傷心過度導致。
拜堂,是婚禮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
安妮看到有些賓客湊到舞臺旁邊,背對着舞臺,擺剪刀手自拍。
爲了佔據最佳拍攝位置,賓客們互相推搡,有兩位年齡不大的賓客,竟然互罵了起來。
場面一度混亂。
小葉坐在親友席上,邊嗑瓜子邊看熱鬧,絲毫沒有起身勸架的意思。
安妮問她,“你不去維持一下秩序嗎?”
小葉,“喬伊說了,賓客的自拍發到朋友圈和微博,都是潛在廣告,興許能拉來客源。”
安妮,“可這都要打起來了,發到網上也是負面.新聞吧。”
“不會,這些人在婚禮上拍照發朋友圈,多半是用來顯示逼格的。”小葉把手中的瓜子放到桌子上,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找到罵聲最大的那位賓客,點開了她的朋友圈。
最近一條消息,是三分鐘之前發送的。
以婚禮爲背景的大幅自拍照,不僅打了光磨了皮,還配上兩句特別文藝的句子——走過世事荒涼,誰願牽我之手,陪我看歲月靜好。
仔細辨認了一下,自拍照雖然美顏瘦臉過分了點,不過從五官中依稀能辨認出,這位歲月靜好的美女,就是舞臺前擼袖子跟人對罵那位。
安妮百思不得其解,“她一直忙着罵人,嘴都沒停過,這條朋友圈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的?”
“這還不算什麼。”小葉擡了一下眼皮,示意安妮往左看,“那位,當紅主播,喬伊花大價錢請來的。”
安妮順着小葉的目光,看到一個穿灰色中山裝的小帥哥,正舉着手機上躥下跳的直播。
小帥哥顏值很高,屬於可愛那掛,跟粉絲介紹婚禮的時候,也不忘撒嬌賣萌。
“喜歡主播,請點關注哦,愛你們,麼麼噠。”
小帥哥酥中帶柔、柔中帶媚的聲音,饒是安妮這盤彎得不能再彎的蚊香,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哐當。
一直冷眼旁觀的吳斯,突然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這算哪門子婚禮,簡直是鬧劇。”
吳斯是個很注重儀式感的人,她心目中的婚禮,應該是神聖且莊嚴的,看着眼前這場作秀般的婚禮,她完全壓不住心中的火氣。
生氣總比傷心難過強。
安妮的手,在桌子下邊,悄悄搭上了吳斯的腿。
吳斯感覺到安妮的動作,疑惑的側過臉。
安妮湊近,柔聲說:“斯姐,你放心,我們的婚禮,必須莊嚴浪漫,絕不會辦成這種鬧劇。”
四目相對,吳斯的眼神中,並沒有安妮預想的害羞與感動。反而,一撮名爲憤怒的小火苗,正在熊熊燃燒。
吳斯看了安妮一眼,起身,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麪館。
看着吳斯的背影,安妮的心尖不由一顫。
完了,撩馬蹄子上了。
……
吳斯前腳剛踏出麪館,安妮後腳便追了出去。
遊客都被吸引到麪館參觀婚禮,古街上,並沒有多少行人。
站在麪館門口,安妮左看右看,也沒找到吳斯的身影。
按理說,她不應該走的這樣快。
略微思索了一下,安妮走進了對面的酒吧。
天還沒黑,酒吧裡客人稀少,正中央的舞臺上,樂手正在調試樂器。
吳斯坐在離舞臺最近的位置,環着胳膊,面無表情的盯着那個樂手。
酒吧燈光昏暗,只舞臺上開了一盞燈,吳斯一襲黑衣,逆光坐在那裡,與周圍的黑暗融爲一體。
安妮走到吳斯旁邊,問她,“斯姐,我可以坐下嗎?”
“這次怎麼知道提前問了?”吳斯擡眼,目光從樂手身上挪開,落到安妮身上,“難道是因爲這裡人少,被拒絕了也不會覺得尷尬?”
倒也不是。
安妮緩緩坐下,“只是覺得,這次你不會拒絕我。”
吳斯這次確實沒打算拒絕安妮,她叫來服務生,點了兩瓶酒。
客人不多,酒上得很快,吳斯拿起酒瓶,先給自己倒酒。
酒沒倒滿,留了半杯的空間。
“你喝酒嗎?”吳斯問安妮。
安妮搖頭,她習慣保持清醒。
吳斯拿起酒杯,放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我和喬伊是在這家酒吧裡認識的。”
樂手調試完樂器,離開了舞臺。
“那時的她,和現在很不一樣。”吳斯盯着空無一人的舞臺,陷入回憶之中,“她化很濃的妝,穿黑色的背心和皮褲,站在那裡唱歌,有時候也跳舞。”
別人都說喬伊是個嫵媚的妖精,吳斯一開始也這麼覺得。
妖精誰都喜歡,長相漂亮,身材火辣,什麼都不用做,光往臺上一站,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有段時間,吳斯每天都來酒吧聽喬伊唱歌,偶爾會讓服務生幫忙買束花,送到喬伊手上。
一來二去便熟悉了。
約出來吃飯看電影,一起旅遊逛街看畫展,自然而然成了戀人。
喬伊既溫柔又體貼,和吳斯在一起之後,她辭了酒吧的工作,去了吳斯所在的大學,陪吳斯一同唸書。
“一切太完美了,像做夢一樣。”吳斯語調平穩,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我和喬伊在一起五年,沒吵過一次架,沒拌過一次嘴,哪怕我做的事情再不合常理,她都無條件的支持我。”
聽上去,喬伊這五年來,一直全心全意的愛着吳斯。
可吳斯總覺得,她和喬伊之間隔着一層東西。那層東西雖然看不見也摸不着,卻實實在在橫亙在她和喬伊之間。
“我拼了命的對喬伊好,想離她更近一點,可喬伊的心卻像銅牆鐵壁一樣,絲毫不爲所動。”
直到和喬伊分手之後,吳斯纔想明白,喬伊對她是很好,可那種好,不帶感情。
像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機械性的給予她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卻不肯施捨給她一點真心。
“說來也可笑,聽小葉說,你是喬伊最好的朋友,可我和喬伊在一起這麼久,她居然一次也沒向我提起過你。”
喬伊的朋友,吳斯一個也不認識,就連小葉,也是偶爾打過照面,不曾交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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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光了杯子裡的酒,吳斯拿起酒瓶,想再倒一杯。
安妮奪過酒瓶,“我不喜歡別人在我面前借酒消愁。”
“我這不是戒酒消愁,而是慶祝。”吳斯把酒杯推到安妮面前。
酒杯是玻璃材質,杯嘴處沾染了模糊的脣印。
安妮,“慶祝什麼?”
吳斯,“如果喬伊不愛我,那和她分手,不管是對喬伊還是對我,都是一種解脫。”
看來,吳斯確實把喬伊放下了。
安妮點頭,“是該慶祝。”
……
說要慶祝,其實也沒喝多少。
出了酒吧,吳斯提出送安妮回家。
安妮拒絕了吳斯,走出古街,打了輛出租車。
按她的經濟狀況,着實不應該打車,可腳上的細高跟,擠起公交來能要人半條命。
她早上擠公交來景區時,命已經沒了半條,剩下的半條得好好留着,絕不能做擠公交這等鋌而走險的事情。
“誠明醫院植物人被殺案,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從警方公佈的信息來看,受害人並不是唯一被強.奸的患者。”
“經過法醫的初步鑑定,可以肯定,強.奸受害人與殺死受害人的,並不是同一個人。”
車載廣播信號不好,時不時混着一點雜音。
“據悉,嫌疑人目標已初步鎖定在醫院內部員工身上,近期,大量在誠明醫院就診的患者申請轉院,誠明醫院正在經歷建院以來最大的信任危機。”
廣播絲毫沒有新意,完全是在複述《揭露》上期節目的內容。
誠明醫院植物人被殺案,由《揭露》節目獨家報道後,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
各路新聞媒體爲了蹭熱度,爭先報道這個案件,不過警方嘴封的很嚴,得不到有用素材,各路新聞媒體只能以《揭露》播報過的內容爲基礎,好點的改編,不好的直接照搬照抄。
聽完廣播,司機疑惑的開口,“強.奸犯和殺人犯居然不是同一個,難道是團體作案?”
司機眉頭緊鎖,頗有福爾摩斯的風範,“不應該啊,強.奸雖然可惡,可在量刑上,跟殺人絕對不是一個級別。”
從疑似的受害者名單中可以看出,第一位受害者的入院時間,是六年前,最後一位受害者,也就是是死者,入院時間爲四年前。
由此可以推斷,兇手侮辱女病患這件事情,至少維持了四年。
要不是女病患被檢查出有孕,這件事情,恐怕會隱瞞一輩子。
做事如此滴水不漏的兇手,就算有同夥,也不會傻到縱容同夥在警察眼皮子底下行兇。
司機鍥而不捨,還在琢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妮開口,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也許,殺人犯的目的並不是毀滅證據,而是火上澆油,想把這件事情鬧大。”
第一個接觸案子的警察,不知道什麼原因,企圖偏袒強.奸犯。
如果不是受害者突然死亡,且死因令人髮指,那這件案子,肯定會被神不知鬼不覺的被人揭過去。
司機咂咂嘴,“那這麼說,這個殺人犯,是個英雄啊。”
說完,自知這話三觀不正,嘻嘻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
出租車駛進小區的時候,安妮收到了吳斯的微信。
吳斯,“找你有兩件事。”
安妮,“嗯。”
吳斯,“第一件事,有個問題想問你。”
安妮,“問吧。”
吳斯,“你爲什麼不讓我送你回家?”
安妮,“我不是第二個喬伊。”
看似驢脣不對馬嘴的回覆,卻說出了吳斯最想聽到的答案。
吳斯,“第二件事,從明天開始,你跟着我工作,不用再跟着蘇琳。”
“遵命,我的斯姐。”安妮順帶發過去一個心形圖案。
吳斯沒再回復。
安妮不安分,又給吳斯發了一條微信,“斯姐,要是我第一個問題的回答讓你不滿意,那你跟我宣佈的第二件事情會是什麼?”
這次,吳斯回覆了,“有個扶貧計劃,西部縣級電視臺缺技術人員,外派的工作人員回來後優先升職,我想過把這個升職的機會留給你。”
安妮,“外派多久?”
吳斯,“三年半。”
安妮,“……”
這哪裡是外派升職,分明是想把她打入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