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稱讚鑽石的璀璨光華,稱道鑽石的價值千金,卻很少人注意到,鑽石在成爲今日這般價值連城無堅不摧的珍寶之前,經歷過的百種歷練千般磨難。
就如世家豪門的出身一向爲人渴慕,普通人豔羨他們毫不猶豫一擲千金,豔羨他們從不爲生計所迫強令辭色,卻無人知曉,那豪門世家背後的堅守與迷失,黑暗與迷霧。
這一夜,隨淺做了一個夢,她夢到自己回到了小時候,穿着昂貴的鑲滿鑽石的蓬蓬裙坐在一個到處都是鑽石的夢幻般得粉色城堡裡,兩隻小胖手各抓着一把鑽石,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不知道外婆去哪兒了,媽媽去哪兒了,不知道她們還會不會回來。
唯一知道的是,她現在的只有——數不清的鑽石。
她想要跑出去找外婆,艱難地站起來,卻每走一步都陷入更深的鑽石堆裡,稚嫩嬌弱的肌膚被堅硬的鑽石棱角劃破,殷紅的鮮血染髒了她漂亮的裙子,蹭在白皙的皮膚上,她卻毫不在意,紫葡萄一樣的一雙丹鳳眼只是緊盯着房門。
她不想要鑽石,不喜歡身上這條束着她的裙子,她只想要打開門,走到一個沒有鑽石卻有外婆的地方。
門,終於被她打開了。
然而門外,卻是堆成山的珠寶鑽石。隨着門被從裡面打開,擁擠的鑽石珠寶朝着她砸下來,她來不及逃跑,便被狠狠地壓在了鑽石珠寶下。
刺痛襲來……
隨淺睜開了眼,昨夜的一切又都重新浮現在眼前。
樑可死了,孩子沒了。
隨氏再不屬於她了。
莫家……莫世亨……
她撐着手臂坐起來,這才發現偌大的病房竟然除了她之外一個人都沒有。
顧景桓呢?
他的外套不在,他的鞋子不在,他的手機不在……要不是身側的枕頭上還有微微凹痕,隨淺都要懷疑,是自己出了幻覺,昨晚根本沒有顧景桓什麼事兒。
目光掃過茶几,一張信紙引起了她的注意。
穿上鞋子,她走過去,白色的信紙上只有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簽名:顧景桓。
隨淺不知道這張紙是什麼意思,但還是將信紙收起來。
修整好自己,她起身出去,病房外面的世界,還有很多人在等着她。
她給司機小張打過去電話,沒想到他就在醫院停車場裡,得知是顧景桓早就吩咐過的,她忽然就想起來昨天他從後背抱住她時,頭埋在她肩窩的溫度。
隨淺上車的時候,小張剛掛了一個電話。
他恭敬地轉過頭,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臉色道,“大小姐,盛總剛纔來電話,說樑家的人正在公司裡吵着要見您。”
“正好我也要見他們。告訴盛丹,請他們去樑老那吧。咱們也過去。”
“是。”
隨淺的手機昨夜不知道掉在哪兒了,她仍舊穿着昨夜的風衣,而風衣兜裡的那把槍,卻早已經不知去向。
她下樓的時候才發現槍不見了,思來想去,只可能是被顧景桓拿走了。
一路上,隨淺的思緒萬分混亂。
她向小張打聽了莫家的近況。
莫世亨重傷沒死,這讓她的心情五味陳雜。
昨夜莫宅那場火火勢兇猛,半個A市都被那場火給燒紅,沒人不知道莫宅昨天出了事,莫世亨重傷住院,莫家的大管家救火身亡。
除此之外,樑可的死訊也不脛而走。讓人惋惜的是,由於當時主宅的火勢實在太大,燒起了火,等火撲滅的時候,樑可的屍身早已經化成齏粉,屍骨無存。
而隨氏易主的消息,因爲莫世亨昨晚簽完合約還沒來得及部署之後的計劃就已經被樑可重傷,所以包括莫世勳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暫時除了當晚在場的人外沒人知道。
隨淺偏頭看向窗外,快速倒退的景緻讓她頭暈目眩。
短短几日,物是人非。
她留不住少清,留不住隨氏,到最後卻連那個還未來得及出世的無辜嬰兒,都留不住。
她活着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
隨淺抵達樑老居所的時候,樑可的父母已經到了,客廳沙發上,樑老居中而坐,雙目微闔。樑可的父親站在窗前,側身對着隨淺,她只看得到他微微佝僂的脊背。
樑可的母親和一個有些眼熟的年輕女孩坐在一側沙發上,哭得不停地抽噎,待隨淺走得了,纔想起來,那個女孩是樑可的閨蜜,叫方媛。
而另一側沙發上,盛丹和路子遇面無表情地沉默坐着。見她走進來,盛丹立刻起身走到她身邊,下巴微揚一臉視死如歸。她握住她冰涼的手,卻在看到她包着紗布的十根手指時,還是紅了眼眶。
“來啦。”聽着腳步聲停止,樑老緩緩地睜開眼,蒼老的雙眼深幽得難辨情緒。
“隨淺,都是你!你還我女兒!”一向溫婉的樑母在看到隨淺進來後,通紅腫脹的眼睛裡迸射出怨毒的恨意,她猛地撲向隨淺,像是離弦的箭。
“啪!”一聲響亮厚重的巴掌聲立刻驚了所有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包括舉起手想要打向隨淺的樑母。
“你?”樑母一臉驚悚地看着剛剛狠狠擡手打了自己一巴掌的隨淺,一時間倒是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啪!”又是一個毫不猶豫的清脆的巴掌。仍舊來自隨淺自己。
“淺淺!”盛丹心疼地叫她。
這兩巴掌實在是打得狠,只見隨淺原本白皙的肌膚立刻紅腫起來,右半邊臉竟比左半邊臉寬厚出了一圈。
“我替你打。”隨淺看向樑母,見樑母嘴脣顫抖,眼裡又有淚流下來,她輕聲道。
“啪!”
在衆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是一個巴掌狠狠地落下,只見隨淺的嘴角溢出絲絲血跡。
似乎是猩紅刺痛了盛丹的瞳孔。她再也忍不住立刻伸出手,將隨淺的兩隻手腕都抓住,悶悶地哭聲從她喉嚨裡逸出。
而原本氣勢洶洶想要向隨淺討要女兒的樑母,見着隨淺的模樣,臉上怨恨的神情轉爲悲慼無奈,她忽然轉身撲坐在沙發上,嚎啕大哭。樑母的悲傷情緒也感染了方媛,帶着她也小聲地哭了起來。
氣氛壓抑的客廳越發讓人透不過氣來。
“是我沒能做到答應您的事。樑可她,我沒保護好。”隨淺望着樑老,眼皮微垂。
那日下午垂釣,是她答應的樑老,會讓樑可和顧少清置身事外,不受連累。
“我知道兩個巴掌遠遠沒辦法彌補您心中的悲慟。等一切塵埃落定了,要怎樣才能平復您心中的怨恨都隨您,即使是一命償一命,我也無話可說。”火辣辣的痛感隨着她的薄脣一張一合越發敏感,纖薄紅腫的皮膚彷彿就要裂開。
樑老擡起眼皮,這是他第一次用近乎冰冷的眼神看隨淺。
但轉而看到她臉上的紅腫,最終只是幽幽地嘆了口氣。
“找到罪魁禍首了麼?”
“莫世亨。”隨淺一字一頓地吐出三個字。並不咬牙切齒,甚至說得上雲淡風輕,但卻任誰都能聽出其中刻骨的寒意。
“他?”樑老顯然很久都沒聽到這個名字,乍一聽隨淺說起,竟有片刻的迷茫,隨後卻在想起誰是莫世亨之後,臉色越發得難看。
“竟然是他?真的是他。”樑老兀自喃喃,到最後竟然訕笑出聲,他嘆息着搖搖頭,像是認命般,“原來是他。”
聽到莫世亨的名字,原本一直站在落地窗邊的樑董也轉身走了過來,疲憊的神色蒼老的俊顏顯示着女兒的死訊對他的打擊。
隨淺抱歉得衝他微微頷首,並未多言。
“世亨,看來他從來沒有死心過。”樑董站在父親的身邊,苦笑道。
“是啊。”樑老點點頭。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隨淺狐疑地看向樑老,“爲什麼莫世亨要這麼做?”
“這些事發生在你出生前,所以你並不清楚。當年……”
樑老的眼神有些飄忽,“當年莫家和顧家走得近,而那幾年,隨家和顧家的競爭更是到了白熱化,偏偏那個時候,瑜兒認識了莫世亨,青春年少,兩小無猜,莫世亨那個小子又確實是人中龍鳳,兩個人揹着家人相愛,明面上,瑜兒每次和莫世亨約會都拿江家那小子當藉口,而江家那小子又確實暗戀瑜兒。兩個人偷偷交往了一年,終究還是被你外婆發現了。”
樑老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神色卻更爲沉重,“你外婆當然不同意,命令他們分手,你媽媽那麼乖巧聽話的孩子,卻因爲莫世亨第一次違逆你外婆的意思。後來你外婆將莫世亨的生平徹底調查了一番。發現他其實並不是莫家的親生孩子,身世成謎。早年的生活經歷更是一片空白,所以你外婆就更不同意兩人在一起。而恰好在那個時候,你媽媽發現有了你……”
樑老緩緩地閉上了眼,“所以你外婆和你媽媽達成了協議,只要她和莫世亨分手,就留下你。並且承諾將你培養爲下一代隨氏繼承人。”
聽到這兒,聰明如隨淺,忽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她纖瘦的身子猛地一震,她顫抖着嘴脣,聲音更加冷沉,“所以,剛出生那幾年,外婆才一直都將我帶在身邊?並不是因爲她喜歡我?而是要……”隨淺深吸一口氣,“而是要利用我威脅媽媽?”
樑老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可爲什麼,我從來沒有一次聽媽媽說起過,我的父親?真愛一個人,眼神是騙不了人的。媽媽看童戰國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
“你剛出生,你外婆怕你媽媽帶你逃跑,就告訴她,莫世亨死了。你媽媽傷心過度,幾次尋死。後來被你外婆從美國找來了心理醫生,但等她康復之後,也徹底忘記了曾經存在過的莫世亨這個人。而一心以爲,她心裡頭愛的那個男人就是童戰國。至於你,也就因爲母親身體不好順理成章地由外婆來帶。”
“那莫世亨呢?爲什麼這麼多年,淺淺也從來沒見過他?就算伯母忘了他,可他沒有忘啊,他可以來找伯母啊。”盛丹也聽入了神,想到這一層,疑惑的話不由得脫口而出。
“並非他沒來過。但當初,他曾和你外婆有過君子協定,只要他功成名就,就把瑜兒嫁給他。你外婆答應了他,也要求在這期間他不能再見瑜兒。但另一方面,瑜兒卻有了你。你外婆用你作威脅,讓她也不得再見莫世亨。
“再後來。莫世亨雖然才華橫溢,但是你外婆屢屢在事業上給他下絆子,讓他原本兩年就可以達成的目標,足足花了五年。而這五年的時光裡,作爲你媽媽和童戰國結晶的你,已經四歲了。當他找到你媽媽,你媽媽早就已經忘了他。
“他知道了實情,找了你外婆,坦言即使你媽媽已經嫁了人,他也不在乎。但彼時橫亙在他們面前的又何止僅僅是這一個問題?那時的你已經表現出獨特的經商天賦,你外婆不會放你離開,而你媽媽又不能沒有你。更何況那時候的莫世亨早已經是上流新貴,想要投懷送抱的女人不計其數。
“就算什麼都不看,你外婆也不會讓自己天真純善的女兒跟着他走。所以你外婆動用了所有勢力打壓他。這一切,直到你外婆離世。再然後,你媽媽離世。莫世亨也從那之後銷聲匿跡,遠走他鄉。”
“哎,造孽啊。”樑老再度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當年你還未出世的時候,莫世亨他來求過我,求我幫他……可是……”樑老緩緩地閉上眼,一滴老淚掉下來。
如果他幫了當初那個無助的少年,那麼今天是不是他的孫女也不會死……
隨淺也隨着樑老的話,放空了眼神。
“你心目中那個善良慈祥的老人,那只是她的一面。真正的她,是一頭讓萬獸瑟瑟發抖地稱臣的老虎。所有不服從她命令的人,下場都只有一個,那就是被撕成碎片。”
耳畔再度響起莫世亨當年的話,時至今日,她才懂這句話真正的含義。
也是時至今日,她懂了,爲什麼一個父親會狠得下心親手殺他的女兒,在他心裡,她根本不是女兒吧?她是毀掉他一輩子的罪魁禍首,如今更成爲了阻礙他事業的最大絆腳石。
原來出生之時,她並不是那個萬衆期盼所有人寵愛的小公主,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她的身上揹負着的除了母親的愛,還有父親的恨,外婆的利用,一場毀掉所有人人生的交易。
“你會像當年你外婆那樣,報復他麼?”樑老抹掉眼底的淚,忽然問道。
畢竟,這件事莫世亨也有他的立場。
“有件事您或許還不知道。”隨淺面色淡然,“我名下所有的隨氏股份都已經在昨晚轉給莫世亨了。”
“什麼?”隨淺話音剛落,兩道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一道來自樑董,一道來自站在她一旁的盛丹。
“所以現在,被報復的人是我。”
“那你打算……怎麼做?”樑老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小丫頭。
“就算什麼都沒有了,該還的情,也要還。該討的債,更要討。”隨淺淺淺地笑開,眼底卻更加堅韌。
“如果沒事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就要召開年會了,接下來還有不少事情要我去處理。”隨淺腰板挺直,即使纖瘦,卻散發着強大的氣場。
……
隨淺和盛丹、路子遇從樑家出來,立刻驅車回了隨園。
盛丹說,顧澤濤、顧澤麟昨夜忽然到訪隨園,顧澤濤的懷裡還抱着個小傢伙。爲了讓顧景桓和隨淺第一眼看到孩子,他們昨夜直接住到了隨園。
而自樑家傳來的噩耗,兩人也在第一時間得知。
隨淺到家的時候,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一陣陣暢快的男低音爽朗的大笑聲,不時還夾雜着小孩子咯咯的笑聲。
她輕輕地推開門,唯恐手重了會打擾屋裡的天倫之樂。
回來的路上,她心裡還擔心,顧澤麟知道了樑可和孩子的噩耗後會支撐不住,沒想到情況竟然與她想得截然不同。
客廳的沙發上,兩個年過半百的大男人正擼起胳膊網着袖子,顧澤麟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顧澤濤拿着奶瓶,正擠眉弄眼地逗弄小娃娃,小娃娃偶爾笑一聲算是給他捧場,但即使這樣,顧澤濤也樂得咧嘴傻笑。
至於客廳的沙發上,茶几上,地攤上,卻儼然一片狼藉。滿地的尿不溼,玩具,衣服,還有在一旁戰戰兢兢地陪護的三四個保姆。
小傢伙笑到高興處,兩個老傢伙也跟着一起笑,顧澤麟更是輕輕地給小不點蕩起了鞦韆,結果卻立即被顧澤濤阻止。
“唉唉唉,幹嘛幹嘛幹嘛!你再摔壞了我孫女!”顧澤濤立刻護犢子地要把小娃娃搶過來。
“哎,我救回來的,這就是我孫女了!有本事你救她啊!”
“我救?你當我救不了?你丫這麼大歲數,還要點臉不能?要不是你說我孫女在南城我能奔南城?結果你丫孫子奔北城把我孫女救回來了?!要不是這樣,我能讓你救我孫女?我孫女用你救?”一說起這事兒,顧澤濤就來氣,他狠狠地瞪了眼這個平時看着老實巴交的弟弟,“卑鄙,無恥,這麼大歲數了,也不知道害臊!”
“反正小丫頭是我救的,有能耐你打我啊。”顧澤麟挑挑眉,悠悠地道。
顧澤濤:“……”奶奶的,見過耍無賴的,就沒見過比他還能耍無賴的。
“呵呵……”直到一道清冷的笑聲平白插入兩人的爭執聲中,顧澤濤和顧澤麟才注意到隨淺回來了。
原本,隨淺還擔心昨夜的噩耗會對顧澤麟造成沉重的打擊。一連兩次打擊,兒子的死,兒媳的死,未出世孫兒的死,都有足夠的理由讓這個老人一蹶不振。沒想到,顧澤麟卻比她想得堅強,也比她想得更寬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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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二叔。”隨淺走上前叫人。
“淺淺回來了啊,回來多久了?”忽然想到剛纔自己的話可能會被這丫頭聽去了,顧澤麟的俊臉不自然地有些紅。
倒是顧澤濤一臉不在乎,見顧澤麟不好意思,他不由得輕嗤一聲,他就覺得嘛,論起不要臉,應該沒人比得過他,哼。
“過來看看孩子吧。這孩子自出生起你還沒見過呢。”顧澤麟道。
“嗯!”隨淺點點頭。
她一步一步走近沙發,越是走近那個小不點,她的心跳聲也越來越響,腳下的每一步彷彿都踩在自己的心臟上。
小不點也像是心有靈犀,忽然就偏過頭來看她。還是照片裡的鵝黃色小衣服,眼睛黑黑大大的,看着她,忽閃忽閃,忽閃忽閃……
忽然,她笑了。
就是簡簡單單地露出了笑容,衝着隨淺伸出小胖手。
即使隨淺此時臉頰紅腫,面色狼狽,渾身冷冽,但小傢伙卻仍舊迫不及待地想要撲進她的懷裡。
見到這個情景,顧澤濤和顧澤麟對視一眼,都不由得欣慰地笑了。
隨淺則無聲地將孩子接過來,抱了滿懷。
懷裡沉甸甸的溫軟,咕噥的奶香,瞬間讓她的心踏實了下來。猶如干涸的稻田瞬間被大雨滋潤,破碎狼藉的心,被溫柔地撫摸過,恢復生機。
“唔……啊……呀……”耳畔,小不點咿咿呀呀,不知憂愁。
突兀地,隨淺熱了眼眶。
寶貝兒,媽媽終於找回了你。媽媽終於找回了你。
幸好,媽媽找回了你。幸好。
一個溫柔燦爛的笑容自隨淺臉上綻開,她笑得如牡丹花般耀眼燦爛。
……
小不點找回來了,飯桌上,氣氛也歡快了不少。而顧澤濤和隨淺雖然面色如常,但心裡卻誰都不敢提起樑可,更不敢提及那個還沒來得及見到這個世界就已經離開的小生命,唯恐顧澤麟會傷心。
顧澤濤也時不時地插科打諢,鬧鬧顧澤麟,一頓飯吃下來,倒也沒有太多壓抑。
飯後,三人坐在隨淺的書房裡。
顧澤濤自然是孫女不離手,左手奶瓶,右手尿布,懷裡抱着孫女,顧澤麟就正經了很多。
“明天就是隨氏的年會了。”隨淺輕聲道。
顧澤麟點點頭,他自然早就收到了請柬,而且今天自打下午開始,不論是隨園的座機還是隨淺的手機就沒停過響,他們自然是知道明天就是年會的日子了。
“昨天,我已經將名下所有隨氏和莫氏股份都無條件轉給了莫世亨。明天年會上,他就會宣佈這件事。”
“什麼?”顧澤麟不可置信道。顧澤濤拿着奶瓶的手微微一頓,但很快恢復如常。
“難道是我救小不點救得太晚了?”顧澤麟自責道。
“與您無關。昨天的事,多虧了您。”
“還有我呢,我!”顧澤濤搶着道。
“……嗯,多虧了您二位。”隨淺補了一句,着重強調了“二位”,顧澤濤才臉色稍霽。
“我不會讓隨氏就這麼落在別人手裡的。況且……”隨淺看了眼顧澤麟,還是道,“我已經查實,當年婆婆發生的車禍,上週少清的意外,始作俑者都是莫世亨。”
聽到隨淺這話,饒是顧澤濤,眼中都閃過一絲沉重。
“明天,一切都會做個了斷。”隨淺道。
“這麼多年了,是該有個了斷了。”顧澤濤的聲音輕飄飄地逸出,一雙鳳眸中帶着少見的鄭重。
“你打算怎麼辦?莫世亨,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過他。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但說無妨。”顧澤麟眼中終於流露出一絲痛苦。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隨淺微笑,“明天您就知道了。不用您準備什麼,這件事,本就不該將您牽扯進來。”
結束了書房談話,時間已經不早,顧澤濤和顧澤麟回房休息,
而兩個老傢伙似乎都因爲最近的事情懶得折騰了,再加上又有小不點在,索性就在隨園住下了。
隨淺吩咐榮伯去準備房間,顧澤濤立刻擺擺手。隨淺本以爲他要拒絕,誰知道他說,“準備什麼呀,不用準備了,我和我孫女睡一間。給他準備一間得了。”
“大哥,淺淺都回來了,晚上小不點不跟着淺淺睡?”顧澤麟雖然也想抱着孫女睡,但他好歹還要點面子,不好意思說。
“跟她睡幹嘛?孩子她救回來的是怎麼的?”顧澤濤振振有詞。
隨淺嘴角抽了抽。
顧澤麟嘴角也抽了抽,不是他怎麼記得孩子也不是顧澤濤救得呢?
“大哥……”
“你想說什麼?孩子是你救回來的不假,但你不是她爺爺啊。”顧澤濤一臉坦然。
顧澤麟想反駁,但發現顧澤濤說得確實挺有道理的,可爲什麼他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呢?
“那榮伯,就準備一間客房吧。”隨淺淺笑着道。
“咳咳……咳咳……淺淺,那個不用麻煩了,我和大哥擠擠得了。”顧澤麟有些不好意思道。
“切!”顧澤麟的話引來顧澤濤一聲輕嗤。
“好。”隨淺擴大了微笑,她點點頭應道。
……
雖然二老說住同一間房,但隨淺還是給兩人安排了套房。
似乎是明天一切就要塵埃落定,隨淺毫無睏意。她繞着花園,一圈圈地走。
印象中,小時候媽媽經常領着她在園子裡散步,溫柔的笑容,天使般的純淨臉龐,她媽媽真得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天使。
曾幾何時,她以爲天使般的媽媽是個蛇蠍心腸的虛僞女人,曾幾何時,她以爲一心爲隨氏家族的外婆無私寬厚,是天底下最有擔當的女人。
但真相永遠都要在千帆過盡後纔會被揭開。
世間最愛她的人,始終是她的媽媽。
“媽媽,如果是你,明天希望我怎麼做呢?世間你最愛的兩個人,終究會只留下一個。”隨淺仰頭望着星空。
靜謐的夜空美好安詳,絲毫沒意識到即將到來的風波險惡。
腳步聲自身後響起,隨淺轉身,竟然是顧澤濤。
“父親。”隨淺微笑。
“這個,給你。或許明天用得着。”顧澤濤單手插着褲兜,另一隻手執着一份文件遞到她的面前。
隨淺狐疑地打開文件,卻在看到熟悉的字跡時,驚愕道,“這是隨氏百分之十的股份?”
“本來當初也就是逗逗你。想看看你對景桓有多少真心。別生我氣,拜託理解一下一個父親的心情。”顧澤濤不自然地笑笑。隨淺覺得他是害羞了。
“說實話,我當時是把它當成聘禮的。”隨淺也笑。要是讓顧景桓知道,她心裡一直當成是她娶了他,會不會直接滅了她?
“呵呵,果然是我兒媳。”顧澤濤得意地拍了拍隨淺的肩膀,“那小子呢?”
“我聯繫不上他。”提及顧景桓,隨淺心裡熱乎乎的。
“總而言之,有句話我希望你記住。景桓,永遠是值得你依靠的人。明天,不要做任何讓愛你的人傷心的事情。”顧澤濤已有所指道。
“嗯。”
“行了,我回去睡了。”拍拍隨淺的肩膀,顧澤濤擡腿離開,“對了,如果明天一切順利,我給你辦場婚禮怎麼樣?”
隨淺眼眉一挑,丹鳳眼中竄過一抹幽光。
“對,就是你心裡想的那種婚禮。”顧澤濤笑。
“妥。”隨淺勾起嘴角,眼中劃過一抹真正的笑意。
婚禮,她真得很期待呢。
“安了。”顧澤濤背對着她揮揮手,回了屋。
……
靜謐的夜晚,隨淺靜靜地放空着思想,直到一陣熟悉的哭聲響起,打破了安詳的氛圍。
哭聲是從盛丹住的別墅方向傳來。
果然,不一會兒果然隨淺就看到盛丹迎面跑過來。
隨淺這纔想起來,今天晚上她叫盛丹和路子遇留下吃晚飯兩人破天荒地拒絕了,而當時兩人的神色就有些怪異。
“丹。”隨淺輕聲叫道。
“淺淺?”哭聲戛然而止,盛丹顯然沒想到會在這兒看到隨淺。
“過來坐。”隨淺微微仰頭,拍拍身邊的空位,一臉歲月靜好的模樣,即使盛丹此時哭得一點也不靜好。
看到隨淺,盛丹的心情奇異般得鎮靜下來。
隨淺沒有問盛丹怎麼了,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煩心事,即使是最好的閨蜜,也沒必要事事都讓你知道。她有她的空間。情侶亦如是。
“淺淺,我想和路子遇離婚。”待情緒平靜下來,盛丹說。
“不後悔?”隨淺面上劃過一絲錯愕,過了十來分鐘,才緩緩地問。
“無論婚姻還是愛情,都容不得第三個人。會後悔又能怎樣?我沒有別的辦法。”
“不打算爲了愛他而再給他一次機會?找到一個愛你的人,而你也很愛他,又能夠走到今天,並不容易。或許這輩子也就一次了。”隨淺又問。
“我的愛裡容不得沙子。當愛裡有了背叛,哪怕一次,我也寧願不要。即使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我不想要我的愛情最後變成親情。我愛路子遇,愛得哪怕讓我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我也心甘情願,可我還是會和他離婚。”盛丹擦了擦再次流下來的眼淚,堅定道。
“那你是更愛他還是更愛自己的驕傲?”隨淺再問。
“他。我明白你的意思,今天的決定他日午夜夢迴,我一定會後悔,但我也確定,即使再給我一萬次機會,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盛丹道。
“明白了。但是希望你答應我一個請求。”隨淺仍舊望着星空。
“你說。”
“一切等明天年會之後再說。”
“好。”
“回去睡吧。年會上,少不得你忙。”
“嗯,你呢?”
“回去睡覺。”
“晚安。”
“安。”
繁星朗月下,兩個纖瘦卻筆直的背影向相反的方向,緩步而行。同樣的堅定,同樣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