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瞳走過密道來到百醉桃淵的時候, 漫羅並未在屋裡,而是一個人坐在某棵桃樹下,癡癡地望着遠處。那一刻她想了很多, 想到曾與罹湮相擁着坐在這裡, 望着藍天碧水, 說着屬於兩個人的小情話, 那時候總感覺心裡暖滋滋的。
罹湮總是說:“漫羅, 別想太多了,這些日子讓我們好好地過二人世界吧!”漫羅依稀記得,罹湮曾經還這麼說過, “漫羅,我希望你過得幸福。”如今想來, 也許他早就做出了這般的決定, 所以這一月以來他無比盡情, 卻只是爲了讓自己毫無遺憾地離開。
“漫羅。”聽到身後有人在輕喚她的名字,分外熟悉的嗓音, 卻似乎不屬於罹湮。她緩緩回過頭去,見是寐瞳,眼中瞬間漫開一股殺氣,站起身,她冷眼凝望着眼前的男子, 不冷不熱地問道:“你來幹何?”
寐瞳表現得很平靜, “來看看你。”他淡淡地回答, 而後忽聞漫羅薄情地回道:“我不稀罕你的探望, 請你離開。”
寐瞳微微勾了勾脣角, 笑得分外邪氣,“你似乎沒有權利趕我走。”說着, 他又向漫羅走近了幾步,“你不要對我抱有太大的敵意,我不過是知道你孤單一人,纔來看看你需不需要幫忙罷了。”
漫羅不屑地冷哼一聲,“尹寐瞳,你還真是夠假惺惺的,既然如此,那你就聽清楚了,我顏漫羅不需要你一絲一毫地幫助,”她滿眼恨意地望着寐瞳,最終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請你離我遠遠的,謝謝了,殺人兇手!”
寐瞳不禁微凝眉頭,剛想開口解釋些什麼,忽聞漫羅又道:“如今容軒死了,罹湮走了,我只能躲在這荒蕪人煙的深淵裡忍受孤單與寂寞,指不定哪天有人找到了這裡,便將我殺了,如此你可滿意了嗎?”
寐瞳不住地搖着頭,繼而伸手一把握住漫羅的手腕,“我不會讓你忍受孤單與寂寞,也不會讓任何人傷你一根汗毛,就算天塌下來,也有我與你生死與共。”
狠狠甩開寐瞳的手,漫羅好笑地反問,“你憑什麼與我生死與共?”向後退了兩步,她再度啓口,“你殺死了容軒,這筆賬我遲早會同你算,雖然我顏漫羅如今落魄,但終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你,你給我等着。”
“你就當真如此恨我,非與我爲敵不可?”寐瞳略顯失落地問道,漫羅卻答得理所當然,“對,我一定會手刃你,爲容軒和大哥報仇。”
寐瞳微抿了下脣角,沉默了半晌方纔啓口,“我還不能死,但我答應你,等我完成了使命,定當回來讓你親手取走我的性命。”
漫羅不禁一愣,隨後笑開了,“你這算什麼啊,施捨嗎?看我可憐,所以想用自己的命來成全我?你似乎犧牲大了點。”
“我並不是施捨或是可憐你,只是我覺得,我是真的做了對不起你的事,理應爲我做過的一切承擔起責任,你說過的,因果報應大抵如此。”他深情地望入漫羅的眸中,“然而,我需要爲我自己辯解的是,別將容軒之死也怪罪到我頭上,因爲他根本沒有死。”
“什麼?”漫羅大駭,而後卻聽寐瞳如是而道:“當日容軒不過是中了我下的毒,所以纔會出現暫時性的假死,其實他至今還活得好好的。”
“那麼他現在在哪裡?”漫羅得知容軒未死,立馬焦急地詢問。寐瞳只是淡淡地凝視着她,許久才道:“他在蒼蘅官燕侯府。”見漫羅一愣,他又道:“你很在意他。”
漫羅不禁莞爾,似乎垂起的一顆心終於落定,“我自然在意他,容軒是我的人,我不在意他難不成還在意你嗎?”
面對漫羅刻薄地話語,寐瞳倒是不以爲然,只問:“那麼罹湮呢?容軒與罹湮你更在意哪個?”
也許只是想要爲罹湮討要一個答案,卻不料這個問題真的問倒了漫羅,後者沉默了良久,方纔悶悶啓口,“我沒必要和你說這些,總之,我心裡永遠都不會留有你的位置。”她這話說得毫無餘地,口吻間竟是涼薄與決絕,然而心中卻不免惆悵,再度念及寐瞳的這個問題,竟發現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更在意哪個,只知他們任何一人離開都會讓她心如刀絞。
寐瞳無奈聳肩,而後道:“罹湮他很愛你。”言罷轉身就要走。可沒走幾步忽聞背後傳來漫羅的聲音,“罹湮是不是早就知道容軒未死?”她突然想起那時候罹湮曾經問過她,說如果容軒沒有死,她會不會回到他身邊去?如今想來,這話裡本就存在端倪。
寐瞳止住腳步,卻仍是背對着她,“是,你們墜崖之後我曾飛鴿傳書至崖底,本是憑着一絲的希望想要試試,不料罹湮還當真收到了那封信,隨後他回執給我,道斷崖之下便是百醉桃淵,後我特地來此與他見過一面,他知我擅自制造容軒死亡的假象,竟將我罵了一頓,怪我害你傷心。”話至此處,他方纔回過身,正對上漫羅的眼,輕聲道:“其實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你幸福。”伴着話音落下,他轉過身,邁着不疾不徐的腳步走出漫羅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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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罹湮手持寐瞳所給的御賜令牌進到宮裡,御書房內,他坐在皇座之下的一張紅木椅上,身邊的茶几上擺着一杯溫熱的茶,他端起茶盅掀蓋淺呷了一口,而後又將茶盅放回几上,擡眼對上座上顏嘯的眼。
“皇上,今日我特地從玄漪趕來,是有些事要同您講。”他淺笑着,卻見顏嘯一臉的凝重,略顯擔憂地問:“可是漫羅在玄漪出了事?”
罹湮偏頭想了想,如實回答道:“倒也可以這麼說。”顏嘯一聽這話,立馬急了,猛然從座上站起,他冷漠地望着罹湮,訓斥道:“當日漫羅爲了你甘願去玄漪當質子,而如今她出了事,你就是這種態度?”
罹湮淡漠地瞥了顏嘯一眼,繼而幽幽啓口,“皇上,您且先別太激動,漫羅那兒確實是出了狀況沒錯,可我也不是什麼忘恩負義之徒,漫羅對我的好我都記得,所以我定當會竭盡所能保她周全。”
顏嘯聽罹湮如此說來,這才安心地坐回座上,“那麼你今日前來究竟所爲何事?”
“有兩件事,還望皇上能夠成全。”他的雙手隨意地擺在椅柄上,神情極爲淡然,“首先是關於官燕侯世子容昂深夜潛入刑部大牢劫獄之事,皇上大可以派人上冷霜勾欄去找一名叫破曉的小倌,他會讓您知道,容昂是清白的。”
顏嘯沉默了須臾,恍然覺得罹湮並不簡單,此人與一年前已大不相同,不再給人柔柔弱弱的感覺,反是添了一分強勢,如今他拿着玄漪王的御賜令牌來求見他,想必事情絕不一般。
“你竟是爲了救容昂而來?”雖是這般問來,可顏嘯心裡也明白,怕是罹湮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他還未說出口的那個請求。
而罹湮的眸光很淡,說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麼,“救容昂只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我想問皇上一句,您可盼着漫羅早日歸來?”
顏嘯探究的目光從罹湮身上掃過,最終道:“當然。”
罹湮聞之復又啓口,“那麼倘若如今有法子讓漫羅回來,您可會幫我?”
顏嘯依然覺得罹湮的話中透着不少的弦外之音,卻又實在不知他到底在打些什麼注意,便乾脆問道:“你希望朕如何幫你?”
“很簡單,我要皇上您助我打垮蕭珏。”罹湮說得極爲平靜,而顏嘯聽得卻是心驚膽戰,“大膽罹湮,你可知奪權篡位改立新王是何等大事?豈容你信口胡說?今日這話朕若是告知貴國陛下,恐怕你就算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顏嘯本當他這番話一旦說出,罹湮總該有所畏懼,怎料對方竟仍是一副悠然的模樣,柔聲而道:“我自然不會讓蕭珏知道我的野心,但是皇上,莫怪罹湮沒有提醒過您,若是今日我同您所說的任何一個字傳入了蕭珏的耳朵裡,那麼漫羅永遠都別想回蒼蘅了。”他細聲笑起來,“將她永遠留在我身旁,倒也是個不錯的想法。”
蕭珏一怔,沒想到罹湮竟如此大膽,敢威脅他這個皇帝,於是一怒之下拍案而起,“君罹湮,你信不信朕這就可以殺了你,讓你先回不去玄漪?”
罹湮含笑站起,隨之款步行至御案之前,雙手扶着案面,他望着顏嘯的眼神彷彿透着一絲難以言喻的哀傷,二人對望了須臾,罹湮忽然啓口,“皇上,我希望您記住一點,我姓蕭,我纔是玄漪真正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