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匕首橫在項邊, 冰涼的觸感瞬間沁入了心頭。此刻只要寐瞳的手略微一動,亦能輕易要了她的性命吧?漫羅悲哀地想,自己終將死在這個世界, 若是如此也回不到過去的那個身體裡, 做不成顏漫羅, 也不再是顏筱朵, 那麼她該怎麼辦?
話說淺笙與罹湮是聽到隔壁輕微的聲響, 纔想出門瞧瞧的,怎料一推開門,卻見兩名小倌捂着胸口狼狽地從隔壁屋裡逃出來, 於是淺笙便拉過那二人詢問了一番,方纔知道是漫羅出手傷了其。
罹湮聞之甚爲震驚, 心說萬一漫羅激動難控, 先前因大皇子之死她一直對寐瞳懷恨在心, 若真與之動起手來當如何是好,於是拉了淺笙一同闖入隔壁屋, 不想爲時已晚。他還沒來得及告訴漫羅,寐瞳武藝不凡,這二人卻已先鬥上了。無論是之前漫羅掐着寐瞳的咽喉,還是此刻寐瞳以匕首抵住漫羅的脖子,皆是威脅着性命的舉動, 罹湮憂心忡忡地凝望着兩人許久, 不敢輕舉妄動, 只怕害了漫羅。
寐瞳冷笑地對上罹湮的眼, 陰惻惻地啓口, “你這主子真是大膽,連我都敢殺。”說話間, 他已將匕首向前推了推,鋒利的刃割破了皮膚,轉瞬一道鮮紅的血液順着匕首緩緩流淌出,一絲隱隱的痛逐漸鑽入心扉,漫羅微微凝起眉,沙啞地啓口,“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罹湮一聽這話,立刻便急了,忙道:“寐瞳,不要!”見寐瞳微眯了雙眼,狹長的眼縫中射殺出一道凌厲之光,他復又改口道:“不要殺七皇子,尹國師。”
寐瞳從鼻中發出一個極爲輕微的不屑音調,繼而淡漠地啓口,“你還記得我是國師啊,我起初還當你在外兩年,把我是誰都給忘了個徹底呢!”
罹湮低下頭,略顯卑微地道:“罹湮不敢,還望國師大人有大量,放過七皇子。”
“罹湮,不準求他!”漫羅忽然厲聲喝道,嗓音極爲暗啞,而罹湮卻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我不可能置您的生死於不顧。”
寐瞳沒想到罹湮竟如此重情義,又瞧着漫羅一股硬氣,便想着將之打破,忽道:“你要是跪下來求我,興許我會答應不殺他。”他邪氣地笑着,目光格外的凜冽,那氣勢便如一個真正的王者。
罹湮愣了愣,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漫羅恨得緊緊握住雙拳,奈何此刻她什麼都做不了。
本來寐瞳那話也是隨便說說的,他不過是見罹湮一副着急的模樣,便想作弄一番,怎料對方還真當了真,雙膝一彎,當下便跪了下去。
在場之人皆是一怔,還是淺笙最先反應過來,一把拽住罹湮的臂彎,欲將他拉起,“哥,你這又是作何?”
罹湮輕輕地拂開淺笙的手,雙目一瞬不瞬地望着寐瞳,堅定地啓口,“求求您,放過七皇子。”
那一刻漫羅瞧着罹湮下跪的模樣,鼻尖一酸,眼眶便溼潤了,只是她始終強忍着,沒讓淚水滾落下來。
寐瞳愣了好一會兒,方纔驚歎,“哎呀,還真跪下了啊?沒想到罹湮你對顏漫羅竟這般有情有義。”他深深呵出一口氣,又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這一跪我寐瞳不會憑白受之,所以……”他將手中匕首收回,後又一把將漫羅推到罹湮面前,“他的命還你了,起來吧。”
漫羅顧不及自己脖子上的傷,立刻扶着罹湮站起身,隨後怒瞪着寐瞳,而那人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態,笑道:“下回若還想要我的命,就要下手快一些,千萬別再讓我尋到反攻的空隙了。”
漫羅銜恨地凝視他,低聲道:“會有那一天的。”
寐瞳微笑着,坐在桌旁平靜地與之對望,最終甩出一句,“那麼,我等着。”
“哼!”漫羅冷哼一聲,再不願於此多留,“罹湮,我們走!”言下,已毅然轉身,含着滿滿的恨意揚長而去。
罹湮看了淺笙一眼,似是與對方交換了一個特別的眼神,惟有彼此能明瞭那個眼神的含義,繼而也疾步跟上了漫羅的腳步,隨之而去。
淺笙倚在門邊冷漠地望着桌邊的寐瞳,淡然而道:“似乎很少有人能傷到你,顏漫羅倒是有些本事。”
寐瞳擡手輕觸自己咽喉處的傷痕,指上沾了血跡,他放入口中舔去,那股淡淡的腥甜味,似乎能勾起人的慾望,“所以我說他很合我的口味。”他邪佞地笑着,周身滿是妖孽的氣息,“只不過,此人棱角太利,銳氣過盛,需當磨去些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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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漫羅與罹湮回到府裡,漫羅又大發了一頓脾氣,下人們也不敢多問,只小心地伺候着。她直指着罹湮氣急敗壞地問道:“你爲何要跪他,尹寐瞳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要你給他下跪?”
罹湮怯懦地站在漫羅面前,看着她大怒的樣子,只是極其微弱地答了句,“因爲……不想您有事。”
伴着罹湮的那句話,漫羅飛撲入他的懷裡,緊緊地抱着他,兩隻手握作了拳頭輕輕地捶打着他的背,一邊打一邊哽咽着道:“你是我的小罹,我不希望你受任何委屈,你知不知道,我寧願今日對尹寐瞳下跪的那個人是我。”
罹湮只是溫柔地將漫羅擁在懷裡,任她敲打着自己的背脊,柔和的嗓音在她耳畔漸漸盪開,他說:“我沒關係的,只要您沒事便好。”
那夜漫羅哭了,狠狠地大哭了一場,將心頭憋了許久的委屈與不快都通過淚水發泄了出來,罹湮什麼都不多說,只是一直守在漫羅身旁,隔一段時間,就爲她擦拭臉上的淚水,動作輕柔。而那女子一直不停地哭,帕子溼了一塊又一塊,待她好不容易止住淚水,兩隻眼睛早已紅腫得像核桃。
罹湮笑着瞧她,她卻難得害羞地用兩手遮住了臉,道:“別看了,醜死了。”
罹湮將她兩隻小手拿開,笑道:“像小兔子,眼睛紅紅的,但很可愛,一點都不醜。”他依然那樣的溫柔,說的每句話都彷彿能讓人狠狠地感動一番。
漫羅忽然笑起來,映襯着那一雙如同兔子般的紅眼睛,竟變得極爲滑稽,但她就是很高興,緊握着罹湮的雙手,說:“我知道你是在故意哄我高興,謝謝你,小罹。”
而罹湮只是莞爾一笑,什麼都沒說。
子夜時分,兩人相擁着入睡,漫羅抱着罹湮的一隻手臂,就像個小孩子抱着布娃娃一般,而罹湮則隨着她,那一覺漫羅睡得極爲安穩,至翌日天明,她從夢中漸漸甦醒過來,發現罹湮的手臂仍在自己的懷裡,於是滿足地笑了。
“笑什麼?”罹湮的嗓音在耳畔幽幽響起,漫羅只將自己埋入他的懷中,像個傻孩子一般撒着嬌,“覺得自己很幸福。”她輕輕地回答着,字裡彷彿含了蜜糖。
罹湮將她擁住,寵溺地撫摸着她的髮絲,一遍又一遍,漫羅忽然又開口,“待會兒我要上宮裡去,也許是最後一次見父皇了,以後到了玄漪,便是想見都見不得了。”
罹湮聞之略顯自責,沉聲道:“是我連累了您。”
漫羅躲在罹湮的懷裡搖了搖頭,“不怪你,我自己做下的決定,怨不得別人。”她忽然擡眸,對上罹湮的瞳仁,“其實我已經很滿足了,至少你,還有容軒都會陪在我身邊。”
罹湮微怔,張了張口欲說些什麼,可最終仍是沒有說出口。
當太陽爬上了山頭,二人已洗漱完畢整理就緒,漫羅坐在罹湮面前,極其平靜地同他說了些話,便如普通情侶間的小情話,又如尋常人家的閒話家常。
漫羅給罹湮講她的父皇、兄弟,聊了許久,最終無可避免地聊到了大皇子,她說:“不管大哥做錯了什麼,但至少他對我好過。”罹湮點點頭,她又說:“我血洗了尚香樓,不少人親眼所見,影響不太好,如今我上玄漪去當質子,如同流放之懲,也算父皇對此次事件給民衆的一個交代。”
罹湮不再點頭,也不說一句話。
一時間二人都沉默了,半晌之餘,漫羅突然站起身,笑着拍拍罹湮的肩膀道:“我去了,你好好準備下行李吧,別待到明日啓程後才發現遺漏了些什麼。”
罹湮淡淡地應了一聲,專注地望着漫羅,瞧她滿臉的笑意,有那麼一瞬間,他想意氣地說一句,“我們不去了好不好?不去玄漪了,然後一起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安安穩穩地過上一生。”可是那番話終究只是卡在喉嚨裡沒能說出口,望着漫羅遠去的背影,他深深地嘆了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