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的撫容苑一片冷寂, 容軒獨自一人站在窗邊,望着外邊逐漸陰霾的天,心裡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痛在緩緩蔓延, 啃噬着心頭, 落下一點點錐心的痛。
“聽說了嗎?昨兒七皇子親自把罹湮公子給接出了牢房, 還直接帶回了柒林閣呢!”
“那麼昨夜可是罹湮公子在侍寢七皇子的?”
“可不是嗎?聽說罹湮公子今早回雲湮齋時, 那小臉紅撲撲的, 多麼春光滿面啊,準是昨夜快活過了。”
甩了甩頭,容軒試圖搖散耳邊那些餘音, 而越是如此,越覺得心間疼痛。在這皇府裡, 雖然人人都知不該亂嚼舌根, 可有些事情仍是會或有意或無意地傳了出來, 彷彿爲了印證“紙包不住火”這句話,那些丫鬟們閒來無事的聊侃, 便是那麼巧合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不屑地笑着,心裡莫名地難受起來,可是倔強如容軒,又偏偏不願承認自己此刻的心痛是因爲心裡那早已暗暗升起的情愫,他終究不願意去承認自己對漫羅的情意, 不想認輸, 不想敗在感情這兩個字面前, 可縱是對自己催眠了無數遍, 卻也難以消除心中的酸楚與隱痛。
看天色就要下雨了。他自嘲地牽動了一下脣角, 將窗戶合上,轉身忽見月兒慌張地跑進來, 一見他立馬叫起來,“容軒公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容軒微微一愣,向前邁了兩步,暗自感到一絲不祥,瞧着月兒大口喘氣的模樣,他冷靜地說:“你別急,有什麼話慢慢講。”
月兒又狠狠地吸了口氣,才啓口道:“大皇子被人殺了,屍體吊在尚香樓的戲臺上,七皇子殿下得知後趕過去,大皇子已經斷了氣,他一怒之下就血洗了尚香樓,如今像瘋了一般在外四處尋找着一個叫尹寐瞳的人。”
“寐瞳?”容軒一驚,連忙問道:“是寐瞳殺了大皇子?”月兒搖搖頭,“我也不知,不過照七皇子那勢頭,倒是像那麼回事。”
那一刻,容軒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總感覺有一股意識在推動着他,使得他一個勁地向外跑去,月兒在他身後拼命地喚着,而他連頭都不回,一心想着要去尋找漫羅,好像無論如何他都不能丟下她一般。
府門前的兩名侍衛奮力攔下他的去路,說了一些類似“沒有七皇子的命令,容軒公子不得離開皇府半步”之類的話,可他一句都聽不進去,那一刻他滿腦子只想着要儘快找到漫羅,他突然有些害怕,怕她太過悲傷,怕她傷害自己,怕沒有人陪在她身邊,她會感到分外孤獨。
他拼了命地衝破二人的防線,向着遠處奔去,只聽身後隱約傳來個聲音,“容軒公子,難道您忘了罹湮公子私自離府後的下場了嗎?”
他依然沒有回頭,就那樣隨着意識向前奔走,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要去往何處,也許他只是想到那個有漫羅在的地方去。
天空微微落下淅瀝的雨絲,打在身上,沁入絲絲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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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漫羅手持一把長劍從尚香樓走出,劍壁上鮮血仍在緩緩流淌,順着劍尖滴落在地上,拖着狼狽的身軀她逢人便問,“尹寐瞳在哪裡?”每個人都對她搖頭,然後慌張地逃竄,生怕自己也成爲那把血劍之下的亡魂。
雨滴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將劍身上沾染的妖紅液體洗盡,彷彿只要劍乾淨了,那一筆孽債也能一筆勾銷。她仍然不停地走,本該熱鬧非凡的大街上,或許是因這一場雨,抑或是因那般殺戮而變得荒涼寂寥,雨水拍打着臉龐,融合着眼眶中滾落的溫熱液體,在這個下雨的黃昏,刺傷了心。
沒有人會意識到她是不是哭了,雨水很好地掩蓋了她的脆弱,而同時也將她打溼,變得更爲狼狽不堪。
官差趕到的時候恰逢漫羅從樓裡出來,那些所謂的兵看着滿身鮮血的她,竟是放任她自由。大皇子的屍體終究會被送回皇宮,而她顏漫羅便只能像此刻這般行屍走肉一樣地四處尋覓,漫無目的地找尹寐瞳嗎?
好恨。她丹田一提氣,縱身向前躍去,厲害的輕功帶着她的身體如鳥兒一般飛躍來去,最後落在一棵樹旁,樹的邊上是一條小溪,流水迢迢、清澈見底,她揮劍一斬,激起無數水花。
“尹寐瞳,你給我出來!”她擡起頭,對着天空瘋了一般地咆哮,那一刻,天際彷彿都要被震碎了。
容軒趕到的時候,便是瞧見了那一幕,見漫羅瘋狂地舞劍,刀光劍影中,那對眸子中盡是殺氣,她憤然地將劍指向前方,掀起一片滾滾黃塵。
那個女子當時的模樣格外的瘋癲,她身穿一件淺色的衣裳,好多處都沾上了血跡,而因雨水的浸溼暈染開來,卻仍舊能讓人辨出那是血色。她揮劍起舞不止,直到容軒走到她面前,淡淡地說了一句,“漫羅,我們回家了,好不好?”
停下所有的動作,她目無焦距地望着容軒,忽而又揚起劍,直指着他逼問:“告訴我,尹寐瞳在哪裡?”容軒輕搖着頭,依然平靜地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說我便殺了你。”她滿目的兇光,讓容軒足以相信,也許對方真的會殺死自己,就因爲他答不出這個問題。
“我真的不知。”不知是什麼驅使着,容軒始終保持着冷靜,站在漫羅面前,他只是那樣專注地望着她,似乎就算真的要死,也要親眼瞧着對方將劍插入自己胸膛。
而漫羅卻在片刻之後收回了劍,冷冷甩下一句,“你不說,我便自己去找他。”說着轉過身便要離去。
容軒突然跑上前,一把環住漫羅的腰際,着急地說道:“漫羅,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她突然尖利地反問,“尹寐瞳他殺死了我大哥啊,你要我怎麼冷靜下來?”她伸手去扳容軒的手指,“放手!”
可容軒卻死命地擁着她,“我不放,漫羅,你理智一點吧,尹寐瞳是什麼人,對付他真那麼容易嗎?”
漫羅一愣,淚水瞬間又劃破了眼眶,“放開我,讓我去找尹寐瞳,讓我殺了他!”她淒厲地哭喊着,一聲又一聲地叫着,悲切淒涼。
而容軒始終緊緊地抱着她,一刻都不曾鬆手,他問着她,“漫羅,你是不是恢復記憶了,你是不是記起五年前西湖湖畔的刺殺事件了?”
懷中的女子突然止住了掙扎,頂着沙啞的聲音問道:“你說什麼?”
“五年前您與幾位皇子一同遊江南,在西湖湖畔遭遇刺殺,當時大皇子爲您擋了一劍,才救了您一命,就因如此,所以這回大皇子之死才讓您這樣悲慟,對嗎?”容軒低沉地問着,隨後又加了一句,“漫羅,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雨碎江南,似乎是特別美的場景,西湖湖畔,幾個皇子一同談笑風生,漫羅癡癡地望着眼前小溪流淌而過,想起那天他們也是像此刻一般面向西湖,而身後是樹,不止一棵,是一排,一棵接着一棵緊緊地相依。
還有什麼?好像傘被打落了,掉到了地上,身側都是慘叫聲,刺激着耳膜,還有刀劍相碰的聲音,那樣混沌,尖銳地叫囂着。
劍光刺傷了眼,繼而一團黑影劃過,大皇子擋在她的面前,用自己的身軀來保護她,場面何其混亂,鮮血紅得格外妖冶。
有宮女驚恐地尖叫,下一刻就被一劍奪了性命,多麼悲慘。她扶住她的大哥,悲慼地叫着他,那人微微睜開一條眼縫,看了她一眼後努力地撐起嘴角,對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然後道:“我……沒事。”
零散的碎片從腦海中一閃而過,腦袋撕裂般地疼痛,漫羅使勁地抱住自己的頭,搖晃着、掙扎着。
意識到漫羅的不對勁,容軒趕忙焦急地問道:“漫羅,你怎麼了?”
“痛,頭好痛。”她依然抱着頭,難受得緊緊皺起眉頭。
容軒一把將漫羅轉過身來,面朝自己,他說:“別想了,什麼都別想了,我們回家了,好好睡一覺,一切就都會過去的。”言下,他將漫羅攬入懷裡,呵護般地緊擁着。
漫羅的身子突然一顫,剎那間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兩張臉,一個是大哥,而另一個是誰?她想不起來,但總覺得那人很熟悉。她拼命地去追憶,頭越來越疼,容軒緊張地搖着她的雙肩讓她別再想了,可是她停不下來,彷彿真相就在眼前,只要她再往前跨一步,就能知道答案。
恍然間,她猛然擡頭,一個名字脫口而出,“柒林。”繼而她兩眼一翻,完全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