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雙人軟轎上, 漫羅的目光淡淡地瞟向窗外,並非外面的景色如何的撩人,只是她很想一個人靜一靜, 即便是發發呆也好。
容軒坐在她身邊安靜地守着, 而她卻似乎把周遭的一切都無視了, 只將目光專注地投向窗外, 看過往的行人, 看那些向後移動的房屋。
長久的沉默,讓這不遠的路途顯得分外漫長,那個少年終於忍不住了, 於是輕聲開口,卻只在一個“您”字之後又沉默不語。他總是這般, 明明挑起話端的人是他, 可是不知道要如何把話接下去的那個人也是他。
漫羅回過頭, 淡漠地凝望着容軒,那眼波瀲灩, 卻好似含着一絲深沉。容軒微微一怔,無法解釋那一眼之下,他心頭恍然而生的一份悸動。
“快到了。”他隨意找了個話題啓了口,繼而立馬別開眼,也似無意一般地掃向窗外, 見了他那模樣, 漫羅不禁揚了揚脣角, 微笑着道:“我知道啊!”
將視線收了回來, 容軒對上漫羅的雙眸, 神情突然變得認真起來,“您可不可以……”話音復又頓然而止, 半晌之餘,他才如下定了決心般地接着說道:“您可不可以不要責怪容昂?”
漫羅愣了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回過神的時候,只見容軒的眼中含着一片濃郁的擔憂。
“他是你弟弟,我自然會網開一面,何況,在你心裡我就是那麼小氣的人嗎?”漫羅淡笑而問,轉而瞧容軒安下心來,低沉地說了聲“不”,她略顯打趣地開口,“我本以爲對於侯府的每個人,你都早已不在乎了。”
容軒微微抿了抿脣角,而後輕輕地搖頭,“怎麼可能不在乎,即便我假裝淡定,可是心裡仍然會擔心,也許正如漫羅說得那樣,我們體內流着相同的血液,就算我真想恨他們怨他們,卻終究會不忍,這便是親情。這種心情您能明白嗎?”
漫羅歪了歪腦袋,彷彿真的有在很認真地思考容軒的問題,良久她聳聳肩道:“大概明白吧!”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以前,其實對於親情的概念她一直很模糊,那時候很少見到爸媽,而姐姐和她雖然生活在一起,卻好像總是很難見到似的,算起來,整個家裡對她最好的人似乎是管家,當時的她好像真挺可悲的。
親情這種東西,她得到的不多,需要的也不多,一直以來,她都是靠自己一個人走過來的,有時候想,也許有一天突然有個人跑來告訴她說,她的父母飛機失事了,她也不會哭吧,那並非因爲她冷漠無情,而是在顏筱朵的生命裡,從來就沒有感受過親情的重要性,在她看來,有沒有父母都是一樣的,地球同樣轉着,不會因任何一個人的離去而停止轉動。
思及至此,她突然拼命地搖了搖頭,“不,我不明白。”
容軒一擡眸,對上漫羅堅定的眼神,他不解漫羅前後兩個回答的截然不同究竟是爲了什麼,也不知道在方纔沉默的那段時間裡,漫羅的腦子裡想了那麼多從前的事情。
“我不相信親情,這世上任何一種感情都勝過親情,說什麼血濃於水?其實親情纔是最沒用的,就算體內流着相同的血液,那也不過是一種身份的標記,除此以外,它什麼都給不了。”一口氣說完這段話,漫羅顯得有些喘,緊接着開始驚訝自己方纔的那段話,她不明白爲何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只是心頭莫名地產生一股怨氣,而同時又似乎有種外力在逐漸趨入她的思想,這種感覺,正如當日她在罹湮房內性情大變一樣。
“漫羅,你沒事吧?”意識到漫羅的異樣,容軒略顯擔憂地問道。此時轎子已在府外停下,漫羅迅速下轎,然後回過頭對着容軒說道:“我有些不對勁,你別跟着我,讓我一個人就好。”說着,她毅然轉身,朝着皇府深處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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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羅一路小跑回到柒林閣,然後直奔內室,瞧見自己那張軟綿綿的公主牀,她絲毫不顧及形象地仰面躺下,此時方覺胸口壓抑,氣息不順,顯得有些喘。而下一刻,她乾脆扯過被褥將自己蒙起來,似乎有些自暴自棄的感覺,只是爲何要這麼做,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就感覺身體裡有個不屬於自己的魂魄存在着,時時刻刻都可能將她的靈魂吞噬。
黑暗中她掙扎着,想要拉回自己的理智,小小的空間裡,只聽得到她粗重的喘息聲,如瀕臨死亡的人能聽到死神到來的腳步一般恐懼。
她緊閉着雙眼,眉頭深鎖,忽而眼前一片亮光,她驚恐地睜開眼,在看到容軒的面容之後才舒緩過一口氣。耳畔是那個少年平緩的聲音,卻帶着幾許責怪,他說:“你想悶死你自己嗎?”言下,他在牀沿坐下,而後拉過漫羅的手腕,爲其把脈。
至此,之前彷彿被枷鎖緊緊纏繞以至於無法呼吸的心才慢慢地緩過來,漫羅呆愣地望着容軒,許久沒有開口。而容軒卻一邊把着脈,一邊說道:“您知不知道,醫術高明的大夫,僅僅通過把脈就能辨出一個人的性別。”
漫羅聞之一驚,當日容軒爲她把脈的時候,他可是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可是他今日這話,又好似在告訴她,其實他一早就知道顏漫羅是個女子一般。正錯愕間,又聽容軒啓口,“但是,您的脈象卻是我從未見過的。”將手從漫羅的手腕上移開,他輕嘆了一口氣,“還記得當日我讓師父查您的身體狀況嗎?一方面是想確實您體內是否有另一種毒,而另一方面,我也很好奇您這百年罕見的脈象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漫羅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才故作鎮定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的脈象與常人不同?”見容軒微微頷首,她復又啓口,“爲何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我曾經與師父談到過這件事,他認爲您可能是被下了藥物,藉助外力強行地改變了脈象。”容軒細心地解釋道,旋即又笑起來,難得地表現出一絲邪氣,“您說,那個給您下藥的人,是不是想要幫着您隱瞞身份呢?”
爲了幫她嗎?可是究竟是誰呢?漫羅暗自思忖着,忽而想到了一個人,“難道是他?”
容軒好奇地追問道:“是誰?”漫羅看向他,神情略顯凝重,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父皇。”
也許,在這個世上,最不願她身份曝露的人便是這蒼蘅的君主,當然,能謹慎到連脈象都要一併改變的,也只有那隻老狐狸。
“我有時會出現性情大變的現象,總感覺身體裡多了個不屬於我的靈魂,這會不會是那種藥物的副作用?”漫羅如是問着容軒,而容軒只是搖着頭,道:“我無法給出確切地斷定。”說着,他站起身走到桌邊,“我先開服藥給您,您試着服用一段日子,看看有沒有效?”
漫羅點點頭,隨後突然發現,容軒背對着她,就算她把頭給搗爛了對方也看不到,不禁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然後她對着容軒的背影問道:“不是讓你別跟來嗎?怎麼又跟來了?”
看到容軒的身子明顯的一顫,隨之他的動作突然止住了,定格了許久,他才又開始繼續手頭的動作,而嘴上卻吞吞吐吐地說着,“因爲……有點擔心。”
漫羅忽而笑起來,雖然容軒沒有看到,可是她依然相信,那一刻自己的笑容一定美極了,“容軒,你是在關心我嗎?”
將手上的筆放下,那個平日裡冷傲的少年站直了身子,他始終凝望着房門的方向,而沒有回頭去看漫羅一眼,只是他可以用背過身去的方式來掩蓋臉上的紅暈,又要以什麼辦法來騙過自己的心?
終於,他還是選擇了誠實,慢慢轉過身,對上漫羅的眼,他略顯羞澀地頷首,輕聲道:“嗯,有點吧!”雖是模棱兩可的回答,可是聽在漫羅耳裡,依然覺得甚是滿足。
“容軒,我很高興。”站起身,飛快地來到容軒面前,漫羅一把將他緊緊抱住,而後十分激動地說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主動對我表現出關懷?這樣至少能夠說明,在你的心裡,對我的感情不僅僅只有恨。”
漫羅將臉緊緊地貼在容軒的胸前,感受着來自對方的溫暖。而容軒愣了半天,纔有些不自在地伸出雙手,將這個女子摟在懷裡。那一刻,縱使一個字都不說,溫情便已在二人心間緩緩流淌,他親吻她的額頭,溫柔且甜膩到讓人心醉的感覺,使得漫羅不禁沉淪。也許他們早就相愛了,只是,誰都沒有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