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華如水,漫羅孤自一人坐在亭中石桌旁,望着夜色中漸漸消逝的瘦弱身影,她終是深深地呵出了一口氣。
剛纔那罹湮是何態度?口吻中無不透着敷衍的味道,即便是最後離去也是那般決絕,他可知這種態度若是放在以前,那個顏漫羅絕沒有她這麼好的脾氣。
想她顏筱朵的穿越夢想是穿到女尊國做個有權勢的女人,那樣便可坐擁美人,享快活日子。可如今倒好,雖說她沒能穿到女尊男卑的世界去,可美男嬌郎她確實是一邊摟了一個,只是似乎,那美男與嬌郎,沒有一個給她好臉色瞧?
有一個容軒已經夠讓她心煩的了,沒想到如今又來了一個罹湮,怪只怪那之前的顏漫羅待二人太不好,如今她佔了人家的身體,自是要接下人家甩下的爛攤,這本怪不了別人,所謂等價交換,大抵如此。
說起來心裡真有些不甘,難道她的人品就如此差,別人穿越是桃花遍地開,而她穿越了只能給人撿凋零的桃花瓣?思來想去,她心中越發惱怒,最終一氣之下甩袖而去,回到柒林閣倒頭就睡,一覺睡到大天亮。
至天明,芷蘭在陪她打發時間的時候曾試探性地問了問關於昨夜容軒割腕自殺的事情,她也不過是從月兒那裡得知了情況,聽說昨兒容軒公子惹惱了七皇子,於是想着來求情。
漫羅睡了一覺,心情果然好了許多,聽到芷蘭提到容軒的名字,也沒怎麼動怒,只說那容軒不知好歹,不懂她的一片苦心,說話時語調極爲平靜,也聽不出絲毫情緒。芷蘭本想順着漫羅的話爲容軒求情,怎料漫羅一擡手,就此打住了她要往下說的話,“行了,別提他了,免得我又心煩。”忽然想起昨夜離開撫容苑之後的事,她又將頭扭向芷蘭一邊,問道:“那罹湮是個怎麼樣的人?”
“罹湮公子?”芷蘭微怔,心中不解主子怎又突然惦記起罹湮了,卻也如實答道,不敢有所含糊,“罹湮公子還是挺好的,平日也很友善,只是讓人覺得有些難看透,總不知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漫羅好奇地挑起柳眉,“哦?此話怎講?”
芷蘭恭敬地回答,“那位罹湮公子無論有事沒事從來不說,曾有一次他被主子您……”話說到這裡,她突然止住了話音,漫羅心知那之後的話定是與她有關,所以這丫頭纔不敢往下說,於是冷下聲道:“說下去。”
既然話已起了個端,七皇子又如此下令了,她自是不敢違抗,惟有硬着頭皮繼續道:“有一回罹湮公子侍奉完主子受了極重的傷,可他卻什麼都不說,裝作沒事的樣子,直到後來痛暈了過去,請了大夫過來才知道罹湮公子是肛裂,早已流了很多的血。”
“肛裂?”漫羅大驚,這怎麼可能?以前那個顏漫羅究竟是怎麼玩的,她自己明明是個女人,怎麼可能把一個男寵搞到肛裂?這也太奇怪了吧?
緩了緩情緒,漫羅才接着道:“照你這麼說,罹湮可是一個什麼苦痛都往心裡藏的人?”見芷蘭頷首道是,漫羅又問:“再說些關於他的事情來聽聽。”
芷蘭聞之復又開口,“芷蘭總覺得罹湮公子有些寂寞,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常常聽到罹湮公子在吹簫,可那簫聲就連我這不懂音律的人聽了都覺得悲傷。”她頓了頓,又說:“可能是因爲罹湮公子是出身勾欄院的吧,所以才養成了這種個性,對外總是一臉的風情,可是一個人的時候總免不了自怨自艾。”
罹湮出身於勾欄院?也就是說他以前是個小倌?怪不得會有那樣的風情,忽而站起身,漫羅微微揚起脣角,笑得分外嫵媚,“芷蘭,我們上雲湮齋去看看罹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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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陽光極好,從窗戶打入雲湮齋內,落下大片光影。罹湮大病初癒,難得的好心情,於是提筆作畫,那一幅畫畫的卻是深夜,一男子坐在樹上吹簫,月亮似是掛在他的頭頂,與他很近很近,卻也同時照得他臉色分外蒼白。
漫羅來到雲湮齋的時候沒讓人通報,於是悄悄地走到罹湮身後,見那少年提着毛筆在宣紙上最後書下自己的名字,她忍不住笑道:“原來小罹的名字是這樣寫的。”話音一出,卻將那作畫之人嚇了一跳,手一抖,筆就落到了地上。
他還來不及撿起毛筆,已先回過頭去給漫羅請安,“罹湮見過七皇子。”
漫羅微微一笑,扶起罹湮淡然啓口,“不用多禮,瞧你膽小的,這樣就給嚇到了?”語畢,她蹲下身撿起那支毛筆遞給他,隨後笑着拍拍罹湮的肩膀道:“緊張什麼?放鬆些。”繼而打量起那幅畫來,罹湮便在一邊守着,一時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直到漫羅側過臉來問他,“這畫中吹簫之人可是你?”
罹湮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將自己當做他來畫,只是我終究不是這畫中之人,所以也不如他灑脫自在。”這話本不該說的,可是他卻當着漫羅的面說了出來。
漫羅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隨之沉默了須臾沒有出聲,而罹湮也就垂着頭不開口,氣氛突然間就變得冷僵起來。
輕嘆了一口氣,漫羅心想:沒必要爲了這麼一句話而生氣。旋即牽起罹湮的手走到桌邊坐下,關切地詢問,“你的病怎麼樣了?”
罹湮莞爾一笑,那眉眼間盡是風情,美得銷魂,“只是風寒罷了,託七皇子洪福,已經痊癒了,勞七皇子憂心了。”
漫羅認真地打量着罹湮,這個人與她昨夜在亭中見到時一樣,還是顯得那樣的荏弱,惟有那臉色稍稍泛起了兩朵紅暈,不再是蒼白如紙,反是添了些光彩。
聽過罹湮的話,漫羅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心裡想這罹湮還當真是個叫人很難看透的人物,至少這一刻他坐在她面前,她就看不穿他的想法。
明明應該是和容軒一樣恨着她的人,偏偏這個時候卻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笑着同她說話,是此人當真是心胸寬廣還是心理素質極好便不得而知了,只是無論是哪一種,都讓人佩服,前者叫人欽佩其胸懷,後者叫人歎服其城府。
見漫羅一直看着他卻沒說話,罹湮卻是輕輕勾起脣角,笑容中帶了一分輕嘲,“七皇子真是好興致,怎麼今日天還未暗,就來找罹湮了呢?”這話裡多少有些諷刺之意,漫羅何其聰明,又怎會聽不明白,然而她刻意地將這譏諷的餘音給忽略不計,只平靜地開口,“我是來看看你病好些了沒有。”
罹湮輕笑着,“多謝七皇子掛懷。”言下他站起身,走到漫羅身前俯身而道:“如今罹湮大病已好,七皇子來得也當真是時候。”罹湮的嗓音是極其細柔的,只是每句話卻都似別有深意一般,要人好好琢磨一番方可理解。
漫羅還沒反應過來罹湮那話是什麼意思,對方卻已接着開口問道:“敢問七皇子今日想要怎麼玩?是捆縛還是滴蠟呢?或者是其他?”
漫羅聞之大駭,她沒有聽錯吧?剛纔罹湮說了什麼?捆縛?滴蠟?她想她終於知道了,爲什麼顏漫羅分明乃女流之輩,卻可將一個七尺男兒折騰到肛裂的地步,原來她是個變態,喜歡玩S M。老天啊,有沒有搞錯,她顏筱朵可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人啊,現在爲何會進入到一個變態的身體裡,問題是她還是個女扮男裝的皇子,被人當做是個斷袖的女人,這簡直是太荒唐了。
閉上雙眼,漫羅鎮定了一下情緒,許久才緩緩睜開雙眼,對上罹湮一雙翦水深瞳,淡漠地開口,“你先坐下來。”
罹湮的睫毛微微一顫,他瞧着漫羅嚴肅的表情,也有些摸不清對方的心思,只好先回到座上坐下,此時漫羅微眯了雙眼,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瞧了他半晌,才緩緩啓口,“罹湮,我問你一個問題。”
罹湮怔然擡眸,後又道:“七皇子請問。”
“你老實告訴我,你恨不恨我?”其實心裡很清楚,這話問了也是白問,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然而罹湮卻是滿臉的怔忪,不解漫羅問出這樣的問題又是在玩什麼花樣,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終是一橫心,沉下聲道:“我很想恨您,可是我不能。”
“爲什麼?”漫羅的聲音很冷,隱隱中給人一種壓力,此時罹湮的聲音卻變得低沉了些,他輕聲說着,“因爲是您將我從那裡帶出來的,所以我不敢不聽話,生怕有一天您又將我送了回去。”那一瞬間,只一句話,已將悲情訴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