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侄子走路,小叔叔騎車。
回家的小巷裡李聽雨把車鈴鐺摁得叮噹響,劉知泉便說:“不要惹陳奶奶家的小黃狗。”話音剛落,院牆內一陣狂吠,還帶着小爪子撓木門的聲音,顯然劉知泉制止的晚了。
李聽雨聽見小黃狗大動干戈的動靜,笑得挺得意,這隻傻狗狗,一惹就叫,百試不爽。走過了陳奶奶家的院子,李聽雨沒頭沒腦的說:“你是不是經常被人家罵,還不還口?”
劉知泉笑而不語,李聽雨就說:“算了,看在你今天救了我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不過……”
“李嘟嘟,對不對就動手不是個好習慣,我希望你改掉。”劉知泉迎着李聽雨的目光,認認真真的講這話,講完了還看着李聽雨,眼神認真。
李聽雨扁嘴,咬脣,鼓腮幫子,挑眉毛,什麼小動作都做完了後,說:“我知道了。”
劉知泉笑着揉揉李聽雨的頭,李聽雨氣呼呼的把他的手打開,“不準揉亂我的頭髮。”
“好。”
“後天開完家長會,不許和我老師談話。”
“好。”
“說好出去玩可以帶很多零食,不許反悔。”
“好。”
“劉知泉兒是個大笨蛋!”
“好……亂講!”劉知泉忽然改口,瞪李聽雨。
李聽雨佔了便宜咯咯笑着飛快騎回家去,進門跳下車子扔一邊兒,嘴裡嚷:“老哥哥,快把電視調到6頻道,湘北打陵南最後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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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李聽雨考了全年級第120名,上升了一百零七個名次,劉知泉便帶着他走了一趟貴州,那邊有自己是侗族人的老同學,帶着去了侗族大寨,李聽雨玩得很開心。
侗族姑娘教他唱歌兒,學了半天回來顯擺。劉知泉跟人家長輩在聊天,他可不管,對着劉知泉就唱,唱完了問好不好,大家都說好,長輩爺爺喝一口油茶笑着說:“不好,情歌要對着姑娘唱,怎麼對着他唱呢?”
李聽雨嘀咕沒說是情歌啊?劉知泉的老同學就把歌詞一句一句給他講成漢語,頭一句唱的是我想你像饑荒的日子想念穀米,二一句唱的是我想你像乾裂的土地思念雲雨,實際上李聽雨也就學會了這兩句,被老同學叔叔一說,李聽雨紅個臉蛋兒還不好意思了,又有小夥子來叫他跟他們去別的寨子走姑娘,一躍而起就去了,玩到半夜回來,靠着劉知泉說兩句話就睡着了,睡着了嘴角都還翹着有笑。
一路上把旅行中的見聞都畫在本本上,一直不讓劉知泉看,等到坐上從貴陽回來的火車,纔在上鋪叫劉知泉兒,“你不是想看我的旅行日記麼?上來看。”
劉知泉挺笨的爬上去和他擠在一塊兒看那小畫冊,聽李聽雨講那些高興的事情,害怕影響別的人休息,李聽雨聲音壓的極低,就在劉知泉的耳邊說,呼出的熱氣就吹到劉知泉的耳朵上、臉上。
“……唱着唱着就少了一個人,大龍說那個傢伙和他喜歡的姑娘溜掉了,我還試着吹了蘆笙的,好聽,我畫在這兒的……”
也不知道是怎麼的,李聽雨講的那些話劉知泉聽不進去,目光始終放在他講話的那張嘴上,嘴脣紅紅,一張一合,劉知泉鬼迷了心竅般,微微湊近了些,忽然覺得不對頭,偏頭,哪曉得李聽雨講什麼正高興,身子往前傾了些,劉知泉的脣便碰在他的嘴角。
李聽雨沒覺得什麼,覺得親到的地方癢癢,撓撓又講,劉知泉卻是三魂七魄去了一半,被心中升騰起的愉悅感給嚇走的。
心裡亂七八糟,又硬撐着聽李聽雨講話,劉知泉身心疲憊,不知不覺被李聽雨給講睡着了。李聽雨發現的時候就想我也該睡了,什麼沒想閉眼,倆在上鋪擠着睡了一夜,醒來都覺得渾身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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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暑假李聽雨紮紮實實的長了五公分,不但個子長高,面相也有些變化,雖然具體說不上來是什麼地方,但是看起來就是好看,街坊都說是漂亮小夥兒。
劉知泉看人家卻說不如小時候乖,還把小時候的照片拿出來作證,李聽雨一把就把照片搶過去,說:“我長得比你帥多了,你這是嫉妒,別拿我小時候的照片說事兒。”
劉知泉不如他伶牙俐齒,被他打壓了,邊上劉爸爸就打趣兒李聽雨說:“長得這麼帥,有沒有人追你啊?”
李聽雨不要臉,說:“追我的人多了去了,還有高二的大姑娘呢!”
奶奶笑着問他:“那你答應沒有啊?”
李聽雨跑過去給他範嬸嬸揉肩膀,一邊揉一邊說:“我還沒有帶給您過目呢,怎麼能隨便答應!”全家被他逗的哈哈大笑。
八月下旬開學之前先開會,會後陳姐叫住劉知泉,說有個事兒拜託幫幫忙,劉知泉滿心願意的,在學校不方便,陳姐就講晚上上家找你去。
晚上正押着李聽雨寫假期作業,外面有人敲門,李聽雨嗖得跳起來跑去開門,劉知泉服了他了,這麼一點點不做作業的時間都要爭取,也起身踱出去。
剛走到院子中間,李聽雨這小混蛋又一驚一乍的跑到自己面前,說:“你猜我看到誰了?”
“羅漢還是無常?”劉知泉笑他那沒出息的樣子。
“都不是、都不是!”李聽雨急忙擺手,“我看到陳會寧了,那個拉小提琴的大師,我絕對沒有認錯,上週歐老師那兒的《古典樂》上有他的專訪。”
劉知泉馬上就反應過來了,絕對是真人,“你把人請進來啊!”
“我覺得不真實……嗯,我又把門關上了。”李聽雨看劉知泉臉上的表情,依稀、彷彿覺得自己是不是幹了一件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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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聽雨這個小混蛋幹了丟人的事情就不敢再多說話了。劉知泉把陳姐和她的兄弟迎進來,小混蛋端着茶杯出來,不敢正眼看客人,爬櫃子偷他老哥哥藏在上邊的好茶來泡。泡好茶就一聲不吭的在邊上做作業,乖巧聽話的不要命。
這些看得劉知泉心裡嘖嘖稱奇,陳姐也奇怪今天怎麼這麼乖,還說長大了就是不一樣哈!劉知泉笑着幫李聽雨抹和過去。
陳姐的兄弟,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陳會寧先生先是被關在門外了,而後又被請了進來,開門關門見了兩個人,前面的小同學羞得不敢看自己,後面的劉老師一個勁兒的道歉。這件事情想來卻是很有趣味。
這時候小同學雖然裝得老老實實,可是他是不是飄來的目光陳會寧還是感覺的到,笑着望着他,說:“沒有關係,不要介意了。”
李聽雨不好意思,說:“我,我不好,對不起。”
劉知泉沒忍住就笑出了聲,李聽雨這麼老實真是天下奇觀了。
李聽雨被劉知泉的笑聲刺激,抱着作業站起來,瞪了劉知泉一眼才說:“我不打攪你們說話,進去做作業了。”說完噔噔噔跑回房間了,把門關上。
門一合上,李聽雨就撲上牀,抓枕頭捂頭。
真想把自己捂死算了,怎麼就把門關上了?怎麼就關上了?真是手賤啊!
鬱悶了好一會兒,想起人家陳大師笑眯眯的樣子,覺得應該是沒有生氣的,李聽雨這才稍微捨棄了一點捂死自己的心,開始又空琢磨怎麼陳大師回到自己家來。
想來想去沒有答案,看着門縫,好奇心蠢蠢欲動。爬下牀去,貼在門上聽外面——一點兒聲音沒有!
這老木門居然這麼隔音,李聽雨鬱悶,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想起歐老師對陳會寧的喜愛。便撲騰到小書架前開始翻箱倒櫃找CD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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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知泉萬萬沒有想到是這樣的事情,聽懂之後便是委婉的推辭。
“陳先生,我實在也是沒有辦法,萬事想開些的過活的,令公子哪裡恐怕我有心無力……不說教導,勸慰可能也沒什麼資格呢!”
陳會寧聽了他的話沒有說話,陳姐接過話頭講:“你怎麼沒有資格?你坦坦蕩蕩的面對世人刁難和不理解,光是這點就足夠了,哪裡什麼資格不資格的。再有了,他呀……”陳姐指指陳會寧,然後再說:“和那個孩子爸,他們兩個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同性戀不同性戀,那個不通道理的孩子爸,一直就不承認自己是同性戀,一天到晚的講他只是喜歡的人剛好是個男人而已,這種態度孩子怎麼想,我看孩子懂又不懂的樣子,他呀……”陳姐又指着陳會寧了,恨鐵不成鋼的說:“他也是扶不上牆的,整個就是稀裡糊塗跟着孩子爸的……”
“姐……”陳會寧先生幾十歲的人了,在陳姐的嘴巴里跟個小笨蛋似地,終於還是忍不住叫出了聲,“能不能不挖苦我們倆?”
“我那叫挖苦你們麼?我只是就事論事,我來的時候都跟你講,絕對是受你們影響奇文才會往這條路走的……”看到弟弟要還嘴,陳姐馬上就調轉槍口對着他開始教育了,看得出來,本來弟弟走上這條道就夠辛酸了,轉一圈來還把侄子也帶上這條道了,最可惡的是還扯了一大圈子的爛事兒,你說冒火不冒火。
陳會寧心裡惦記着兒子的事情,面對姐姐的指責一點兒不在意,誠懇的看向劉知泉,求他姐姐閉嘴了才說:“劉老師,我們的確是……怎麼說呢,我這樣講吧,我和我愛人是在一種可以說是完全封閉的情況下在一起的,遇到對方之前我們從來沒有……嗯,可以用覺醒這個詞麼?”
“您的意思是對於自己會喜歡同性這件事情在你們相遇之前完全沒想到過,意識到過。”劉知泉看陳會寧解釋的很艱難就主動幫忙的,“可以用覺醒這個詞。”
“那個時代也沒有資源和渠道讓我們瞭解,都是自己瞎打亂撞,能堅持到現在,我自己都會認爲是個神奇的事情……對於孩子現在這個狀況,我們實在是束手無策,我們的經歷派不上半點用場,但是我們想給他一個寬鬆的環境,可不知道怎麼去做……”陳會寧一邊說一邊端起茶水喝了一大杯,依舊誠懇的眼神看着劉知泉,“他喜歡的那個人殉職了,他整整一個月沒有說話,我們不知道怎麼辦……我們並不是說要請你把他的想法糾正過來或是什麼過分的願望,只是……”
“只是覺得應該能夠在他腦子裡種下一個種子觀念,正確的、科學的觀念,或者可以這樣說,您希望的是在不改變現有性取向的前提下,給他種下一個積極向上的觀念,讓這個觀念生根、發芽,支持他面對未來的生活,未來的風浪。”劉知泉淡淡的說,說完了看着已經有些爲自己詞不達意感到焦急的陳會寧。
“您說的真好,劉老師,我就是這個意思,他爸爸也是這個意思,可是我們都沒有你說得好……我們在這個事情上,的確非常的不稱職。”陳會寧眼裡瞬間涌起很多自責,“我們想盡力做些對他未來有好處的事情,他是我們引以爲傲兒子。姐姐說剛纔那個孩子是你帶大的,我想這種心情你能夠理解。”
劉知泉當然能夠理解,他可以容忍李嘟嘟偷懶耍賴,那是因爲他知道李嘟嘟在關乎原則的問題上從來守節。因爲這些關乎原則的觀念都是從小灌輸或者是有意爲他留下的,講給他的故事,給他看的書,和他討論的問題,無一不是經過深思熟路,無一不是處處爲未來着想,這種爲人父母的焦灼與不安,劉知泉雖是註定沒有子嗣的同性戀,但還是有幸經歷了。
“所以,在我姐講了你的事情後,我纔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找來,唐突又強人所難,還請你不要介意。”
陳會寧說完站了起來,要給劉知泉鞠躬,劉知泉哪裡受得起,趕緊起來架住陳會寧,說:“陳先生,我受不起,您不能這樣折煞我,我盡力好嗎?”感同身受的力量讓劉知泉頭腦一熱,沒什麼世俗的陳規再阻攔,應承下來。
“真的?”
“我盡力,如果孩子和我投緣的話,但是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劉知泉想到門裡面那個自己養大的傢伙渾身的缺點,說話就越來越底氣不足。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沒有想過這樣……劉老師,我感謝您,那個,如果你有什麼事兒要幫忙的,儘管吩咐……”陳會寧終於面露喜色。
“對,知泉你有什麼事兒儘管說,他們倆好歹這些年沒有白混,哪個方面都能幫上忙的。”陳姐也是高興了。
劉知泉見他們誠懇,也不好再駁這話,只是笑笑。這時候門突然打開,李聽雨手裡捏着一盤CD衝過來,站到陳會寧面前,雙手奉上,說:“陳伯伯,您能給我籤個名麼?我的鋼琴老師很喜歡你,我這麼多年挺讓她費心的,覺得很對不起她,要是有您的簽名CD她大概會覺得有點回報吧!呃,謝謝,請你一定答應。”說的要多拘謹就有多拘謹。
李聽雨說完纔看見大家情緒都有點兒不對,腦子裡忽然就繃起一根弦,不會又做了奇怪的事兒了吧?望劉知泉兒,劉知泉伸手捏住他手上的CD,說:“你好歹拿張新CD啊!”
“可我只有這張,是封面有點掉色,盒子裂了口,可只有這張是陳伯伯的啊!”李聽雨一下子不拘謹了,他找了好久,真的只有這一張。
陳會寧笑着收了那張CD,說:“也許我能拿一張新的簽上名,送給你的鋼琴老師,這樣我想她會更高興。”
“你真的有新的麼?”李聽雨果斷的犯二,還擔心上了。
“有啊,我有很多賣不出去的,成堆放着呢!”陳會寧笑說。
“嗯,那我就放心了。”李聽雨鬆口氣,完全沒腦子想話的意思,“那你什麼時候給我?”
“過兩天,我叫一個哥哥轉交給你好不好?”
“好啊!謝謝你,陳伯伯。”李聽雨挺高興的把自己的破CD收回去。
劉知泉真是爲他的行爲捏了一把把的汗,到這時終於可以擦擦汗了。
“這麼喜歡你的鋼琴老師,那你鋼琴彈得一定很棒?”陳會寧看着這個漂亮少量,看到他修長的手指,不由得就問出了口。
“啊,我彈的很好。”李聽雨一點兒不謙虛。
“下次我們一起合奏怎麼樣?”
“好啊!”李聽雨直接就答應了,跟這事兒多麼的簡單,多麼的理所當然一樣,劉知泉又開始爲他捏汗,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