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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突然發飆讓水榭裡的人大感意外,畢竟之前,她還和藹可親的包容有之,獎賞有之,而現在卻突然表現出忍無可忍來,怎麼看都像是秦芳自行招致的禍端--但秦芳卻毫不意外,她甚至清楚的知道,這纔是太后一直準備的後招。
她本就感覺到今晚不會安省,是以才玩低調想躲過麻煩,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她想着太后顧忌她的醫術,顧忌蒼蘊,甚至顧忌皇上所求,暫時不會動她,可結果卻是別人不殺她,也要讓她難道,而如今她已中了別人下的藥,昏沉難受的兩腿都有些發軟,她若再不爲自己爭取機會逃離,只怕少頃便會在此出醜,彼時只會比現在更加的難堪。
是以,秦芳看到太后找藉口的發飆,乾脆一咬槽牙的擡了頭:“太后,卿歡因前事與陛下之間尷尬,因而只想謹小慎微的度日,並非是拿喬,還請太后不要誤解!”
“誤解?”盛嵐珠一拍扶手:“今日宴會,遠賓如蒼公子,近客似侯公子,還有大大小小的名門貴女,王侯公子,哪個像你一樣獨自一處不給哀家面子?如今還說哀家誤解,卿歡,你還真是嘴巴尖利,竟想推諉乾淨啊!”
“我沒推諉!”此刻的秦芳,聲音已經有了微微地嘶啞,而言辭也直接了許多--其實她還是想對太后恭敬着以免事態升級,可是此刻她體內的藥性卻有了些上漲,她能感覺到身下水漬的流淌,更能感覺到周身散發的癢。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她明明知道自己身在水榭,看到的是公子貴女們,卻偏偏總有舊時的記憶強擾進來,讓她看到的是昔日的過往,是她記憶裡最痛的時刻。
何爲最痛?
不是她斷了補給煎熬在戰壕裡胃餓到抽搐,也不是她被藥物腐蝕失去了右臂,更不是她在槍林彈雨的戰場看着身邊的隊友在戰鬥中喪命,而是。她青春年華的唯一一次動情,是初戀之花剛要盛開的霎那被凍結到枯萎。
那個優秀的男人微笑着看着她,柔聲問着她有何事?
她鼓起勇氣準備告白,因爲她一直都能感覺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裡透着的灼熱,更切身的感覺到他時時刻刻給於自己的關懷。
只是話還沒出口,一抹窈窕的身影出現在視野,隨即鑽進了他的懷抱,親密的依偎着他,柔聲的言語着:“親愛的,這就是你那個小師妹嗎?”
“是啊。她就是秦芳,秦芳。這是莫妮卡,我的,嗯,女友。”他的眼神裡充滿着抱歉,更有一絲尷尬。
而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一定是聽到了什麼錯誤的言語。
女友?她是你的女友的話,那爲何你要用那種眼神來看着我?爲何要給我錯誤的信息?
她的心中全是疑問,人卻艱難的微笑着:“你好,我是秦芳,我來找師兄是借上週的講義。”
她的自尊選擇了讓她鎮定與微笑,保持着一份假假的淡定。
他立時回身去取,而莫妮卡臉上的笑容卻瞬間消失。
“你給我聽清楚,離他遠點,別讓我看到你不知好歹的去纏着他!要知道,你不配和他在一起,因爲你,太差勁了!”那女人從威脅到嘲笑,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優秀的男人屬於強者,你,太弱了!”她說完收起了臉上的嘲色,再度奉上笑容,而他也拿着講義來到了她的面前:“喏,給你!”
“謝謝,但,不必了。”她轉身離開,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卻是滿腦子都是那女人的言語:你太差勁了,你太弱了!
差勁?弱?
那種被鄙夷,被嘲笑的感覺,讓她覺得呼吸好難。
她是將軍的女兒,也科目都拿了滿分,卻被人嘲笑差勁和弱,這叫她如何能接受?
而那個女人,的確又可以嘲笑她,因爲人家是戰地之花,是在槍林彈雨的洗禮下活着的驕傲,而她只是實驗室裡的溫室花朵,是學院派的自滿。
那一刻,她感覺到了痛,不僅僅是初戀的失敗,更是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原來是弱的,是差勁的!
不,我不差勁,我也不弱!你能成爲戰地之花,我也能!
你在戰地衝鋒陷陣,我在戰地救死扶傷,我一定可以比你更優秀,比你更強……
“你沒事吧?”忽而臂膀的搖晃讓她從回憶的迷茫中略有醒悟,眼神的人不再是藏在內心的面孔,而是迴歸了一個個的華麗,卻是太后怒目的瞪着她,皇上擔憂的看着他,侯子楚關切的看着她,蒼蘊則是好奇的好看着她,以及侯子嬌疑惑的看着她……
“我,還,還好!”她使勁的搖搖頭,想要自己清醒,但是心頭涌起的那種不甘,那種痛楚,卻偏偏丟不開,放不走,似個氣團的堵在她的胸口,讓她很不暢快。
“還好,那你倒是說說看啊!”南宮纓瑜的話音傳進耳中:“口口聲聲說着自己沒推諉,卻又不肯獻技,你看人家葉家姐姐,身子不好,都捧場,你又沒病沒傷的,卻拿喬起來,如今惹得母后動怒,你不知錯求個恕罪,竟還嘴硬,那你就好好回答我母后所問,你既不是推諉的話,那又爲何拒不捧場?我可告訴你,你要是今日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本宮就替母后差人教訓你!”
南宮纓瑜說着,已經一臉的皇家傲色,顯然是要拿秦芳問罪。
可是此刻的秦芳卻是心口憋着一肚子不暢快,聞聽她那居高臨下的口氣,不自覺的腦袋裡就出現了莫妮卡那嘲笑之色,登時話就從口裡衝了出去。
“爲何拒不捧場?還不是我若真比起來,哪有你們的立足之地!”
秦芳一句話丟出,立時讓水榭裡的人都是一愣。隨即太后。皇上等人還不及發作。那些公子貴女們便個個面有慍色,幾個相近的貴女更是不堪羞辱的出聲道:“惠郡主真是好大的口氣,難道天下就你能了不成?”
“就是,不就是當年得了太子妃的教導嗎?可如今你又是什麼?不過是個被棄之人!”
“……”
七嘴八舌的言語之中,皆是憤慨,而這些話落在秦芳的耳中,卻讓她總是看見莫妮卡的那張臉,於是她煩躁之下使勁搖頭撇開那張臉。隨即卻看到了太后盛嵐珠那蹙起的眉,忽然間,她心頭卻有了一絲暢快,當下驚不由自主的大聲言到:“不錯,我是被棄之人,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們,誰也比不了我這個被棄之人!”
這話無疑是囂張且狂妄的,雖然水榭裡並無什麼名士賢者,但這些公子貴女也不是文盲白丁。個個都是怒瞪着秦芳,而此時。公主擡手一撈身邊先前字書得了項墜的那位開口道:“你去和她比比,省得她藉着酒瘋在此處狂妄!”
女子得了命,自是站出來衝秦芳挑戰:“惠郡主,秀娥願與你比一比字書,不知郡主敢應否?”
秦芳掃她一眼,便是臉上呈現一抹笑色:“來!”
當即公主一揮手,周邊的太監立刻捧上筆墨帛書,那秀娥立時捉筆喂墨便是要開寫,而秦芳則沒動,反而是看着那女子說到:“比字書,你能寫出多少字體?”
女子一愣:“行楷草,秀娥都有涉獵。”
秦芳點頭擡手示意對方可以寫了,自己這才抓了筆墨。
作爲一個未來的軍醫,或許她的毛筆字不能與古人相比,但她不僅有卿歡的記憶,更裝備有智能光腦的右臂,所以當她將筆一抓進手中,腦波就啓動了光腦,立時光腦的數據接駁而上,秦芳便是奮筆疾書。
每一句話便是一種字體,這可不僅僅是行楷草那麼簡單,從大氣的魏碑到端莊的顏書,從風骨的柳體到驕奢的瘦金,都被她配合着相同氣質的詩句落在帛書上,而即便落下草書,也從灑脫的章草,到連綿的今草再到放縱的狂草……
一句句無有滯留,卻下筆從容。
當秀娥費心的寫出三種字體而自得時的掃向秦芳時,這才發現人家已經一桌散開的帛書,字體出了七八種了!
“你,你這寫的是,是什麼?”秀娥似受到了刺激,湊前張望後,便對着狂草之句表示了疑惑。
秦芳聞言停了筆,順手把她關注的那張拿了起來,便是高聲唸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一句兒時學過的涼州詞,曾是她最喜歡的句子,而作爲一名軍醫,她更加切身的體會到那些戰場上的生死別離,是以,她寫了出來,雖然是光腦輔助讓她寫出了完美的狂草,但卻是通着她的內心,寫的都是她最愛的詩詞曲賦。
於是,一首詩詞讓殿中那些曾憤怒的人都懵了,而坐在對面的蒼蘊卻忽然起了身,他直剌剌的走向了右側,走到了紗簾之前,而後一擡手掀開了紗簾便走到了秦芳的面前彎身拾起了她寫下的一張張帛書,隨即便是口中唸了起來。
“天生我才必有用……”
“君不見明鏡高堂悲白髮……”
“欲與天公試比高……”
……
他一句句的念着,雙眸越來越亮,而那些圍在秦芳跟前的人,則是眼眸裡越發的驚訝與震撼,以至於那些先前還試圖與她比試詩詞歌賦的人,都個個低頭靜默下來,無人再有躍躍欲試之心。
“妙哉!”一聲贊從侯子楚的口中溢出,隨即更多人也不自覺的點頭迎合。
“的確是妙!”南宮瑞此時也在震驚中兩眼發亮,但他只是讚歎出了一句,身邊的太后就立刻出言道:“不過詩詞歌賦而已,這都是名士們的教導有方罷了!”
“可是母后……”
“卿歡!你剛纔說,你若比起來,這裡的人可都沒立足之地,這裡立着的可不僅是隻會舞文弄墨的公子貴女,也有像蒼公子這樣的天下第一劍客,哀家倒想看看,你還能比的了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