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月月隱隱可以聽到女皇愈見沉重的呼吸聲,那一呼一吸中似乎想要極力壓抑着什麼,所以才遲遲沒有問話。
這樣熬着太辛苦了,月月一動不動地,直直地坐在椅子上,連靠背都不敢碰,脖子已經痠痛到麻木,最要命的是前面有兩道灼熱的目光正死死地釘在她的臉頰上,那名溫柔的女子在宮娥離開的一瞬間竟突然凜冽了起來。
她是哪裡招惹到至堯女皇了嗎?月月翻騰起腦海裡的記憶,卻怎麼也翻不到她與女皇產生過任何衝突,此時此刻她們應該是第一次面對面地坐在一起吧,牀下偷聽沒有被發現吧……
越想心越亂,月月忍不住蹙起了眉頭,緊張的心情憑空多了些許擔慮。
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隨着一聲悠長的嘆息,女皇終於開口說話了:“眹知道鳳將軍與你之間一定經歷過什麼不爲人知的事情,否則像他那樣清冷的男子是不會隨便爲誰動心的。至於經歷過什麼朕不想知道,也沒有興趣知道,只希望你能恪守本分,不要有什麼非分之想,千萬不要做出對鳳將軍,對右相。甚至對至堯不利的事情。”
是警告還是命令?月月一時間懵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搞不清楚自己在這裡算是什麼,是傲天的百姓還是至堯的子民?
“解釋得太多你也未必會清楚,你只要記住朕與鳳將軍以及右相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皆昌,一辱皆損,你是右相的親妹妹,自然不會做出妨害他前途的事情,朕不指望你能從中起到什麼作用,只希望你能安安靜靜的,過好你以後的日子,只要右相在,至堯總會有你的一方庇佑。”女子漫不經心地說着,好像她說的事情就如清風過柳那樣的簡單。
“她是讓我離鳳於漠遠點兒嗎?是怕有一天我的思想會左右她至堯戰神的判斷嗎?難不成她在懷疑我是赫連獄安排過來的奸細?”月月似懂非懂地在心裡反覆琢磨着女皇的一席話,總感覺那話中的含義遠不只這些。
“下個月初十就至堯國的國典大禮,也是朕與鳳將軍以及右相在今年要共同面對的一個難關,倘若能平安渡過,至少可以安寧到年底,否則造成的動盪將會不堪設想。”明明說的是難關,但是女子卻突然笑了起來,那淺淺的笑窩登時盛滿了濃濃的苦澀。
她所謂的難關只怕就是玉璽不得吧。月月面無表情地瞧着噙在女皇脣角的苦笑,心底是一片清亮。沒有人知道那塊紫魚玉璽此刻就壓在她的舌根底下,除了那個卑劣的男人。
“民女雖然愚鈍,但是陛下的吩咐一定會小心恪守,不敢有違。”月月起身拜倒,輕輕一個叩首算是允下了。她原本也沒對鳳於漠抱有什麼幻想,這樣倒也好。有人幫她斷了所有的念想。
“這是朕與你私下的協定,不可讓第三人知道,尤其是鳳將軍。”最後三個字講得好無奈,女子說完自己忍不住搖頭苦笑,越是該放下的越是在心間不斷縈繞,他於她來說究竟還是重到連提及都要心痛了。
“民女遵旨。”月月俯身一拜,眼中的神色已經不像剛纔那樣迷茫了,一絲狡黠似曾來過,就在女皇提及難關的一剎那。機會來的措手不及,她要回去好好想想。
帶着滿腹心事月月踱出了摘星樓,目光低低地落在身前的地面,腳步間微現的疲倦卻落入了候在不遠處男子的眼中。
“怎麼這麼久?累了吧。”鳳於漠快走幾步停在月月的對面,只見迎頭而來的女子毫無察覺的繼續向前,擔心她猛然撞上自己,嚇一跳,於是趁着還有兩步之遙的時候輕聲詢問道。
“呃?你怎麼來了?”月月怔在原地,擡起的腳只落了半步。
瞧着她迅速忽閃的眼睫,鳳於漠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輕輕說道:“我放心不下你。”
“女皇又不吃人,你緊張什麼?再說,你都替我打點好了……”月月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也不經意的垂了下去,閃爍的眼光在對面男子的身上始終尋不到停留之處。
“第一次見駕,怕你吃虧,三天前我就跟勤政殿的各位執事打好招呼了。怎麼樣,沒有人難爲你吧,那個宣旨的趙福敬是出了名的欺生,他沒敢向你索賞吧。”鳳於漠上前扶住月月的手臂,傍在她的耳邊低聲問道。
月月搖搖頭,心底莫名的涌起一陣甜蜜,緊接着又是一陣苦澀。
兩個人一邊輕輕耳語,一邊緩緩地朝門口行走,看上去恍如神仙眷侶般的和諧美好。
“呃,女皇陛下她也沒有……”
“沒有,只是些稀鬆平常的問話,再着就是叮囑我注意身體……”
“哦,這樣就好。”鳳於漠笑眼溫柔,但是心裡卻不似眼中那樣輕柔,女皇陛下是什麼人他比月月清楚,女皇陛下傳喚月月爲了什麼事,他也能猜到八九,他知道月月會因爲他受點點委屈,所以義無反顧的來了。
嘩啦!瓷器摔碎的聲音驟然從摘星樓內傳出,那刺耳的忿恨滯住了男子離去的腳步,卻無法再喚回他的心了。
“我們回去吧。”停滯的腳步再次擡起,鳳於漠攬過月月的肩,堅定的走過了第一層門禁。她是王,他是臣,曾有的過去無非就是權謀交易,實在與感情無關。富貴榮華都是假,滄海一夢雪無涯。他不曾真心付出所以即便有傷害他也只能報以無奈,這就是想要立足在朝堂之上的宿命,越是想站得高,越是能承受更多的孤獨。
他的聲音那麼輕,那麼平靜,但是落入月月的耳朵裡,卻帶着一絲說不出的殘忍。現在,她終於知道女皇對她說的那番話究竟是爲了什麼了。
她的沉默讓鳳於漠突然不安起來,連扶着她的手臂都彷彿失去了力氣,在她面前,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不堪。
“怎麼說你才能明白呢,算是各取所需的敷衍,或者是彼此利用,再或者是她投入的太深,而我又太清醒,沒有什麼,我與她真的沒有什麼,也不可能有什麼,月月,你能相信我嗎?”鳳於漠搶在月月身前,扶住月月的雙肩,用熾烈的眼神極力的掩蓋着那些看似蒼白無力的解釋。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那樣做是錯的,可是現在,在月月的面前他第一次嚐到了後悔的滋味兒。
“你不需要跟我解釋什麼,你的過去我沒有必要知道,更沒有資格懷疑。”月月忽然笑了,笑容裡沒有一絲雜質,眼神平靜的好像一池清潭。
心裡猛然一陣抽痛,鳳於漠黯淡下眸光,安靜地回到月月身旁。她忘記了以前的事情,忘記了他們經歷的一切,本以爲重新開始會很容易。偏偏沒想到剖開心扉被拒絕的時候會這般的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月月在心裡狠狠地道着歉,眼中卻依然沉靜。她不可以太貪心,太奢望,眼前的男子不可能屬於某一個人,尤其是她這樣的人,她的心底壓着深深的恨,她的背上負着罪人的名號,即使在至堯沒有人敢指責她,但是她知道也沒有人會希望她站在鳳於漠的身邊。他是神,而自己則是罪孽的化身。
淳熙閣,這處遠離任何主殿的小小院落,她現在終於明白了爲什麼自己要被安排住在這裡,因爲在這裡住過的女子都註定得不到想要的愛情。
天色漸次黯淡下來,月月點亮燭光,趴在桌案上,對着那一塊小小的玉璽發起呆來。
什麼是紫魚泣血呢?手指輕輕撥弄起玉璽,月月一瞬不瞬地細看着它的每一面。
這塊玉石的質地並不名貴,上面的紫色寶石也談不上世間罕有,只是那微雕費些時日罷了,實在看不出哪裡特別,哪裡又能與泣血兩個字關聯上。估計要想弄清楚怎麼回事只能找一個熟知至堯皇室的人問問了。
鳳於漠一定知道,但是如果自己去問的話,豈不成了此地無銀了。輕嘆一聲,月月只好暫且壓下好奇心。離什麼國禮大典還有半個月,時間不多了,她必須要儘快做出決定,把握住最好的時機,謀得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秋風無情,葉自飄零,北地的秋天愈近尾聲了。
月月披上狐裘對着銅鏡比量起身姿。這還是她頭一次穿這種東西禦寒,沒有想像的那麼厚重,但是卻溫暖無比,只穿了片刻,脖頸間就已然滲出了些微的細汗。
“姑娘,右相大人到了。”宮女的聲音好似風打銅鈴,悠悠地傳進了內室。
“知道了。”月月心中一動,慢慢解下狐裘。她昏迷的時候瞿瑞謙幾乎每日必來。可是自從她徹底甦醒之後,今天還是兄長頭一回來到淳熙閣。
說不想念是假的,同胞血脈,手足兄妹,就算他曾經對月月隱瞞了身份,但是骨血是改變不了的,親情是割捨不掉的,即使有再多的委屈埋怨,親人的一句話語,一個眼神,甚至是一絲熟悉的味道,也會將心填的滿滿的,什麼都不想去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