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時候,已然黃昏,空氣中帶着溼涼將八月的悶熱暫且打亂了。感官在一點一點的恢復,除了胸口大片的疼痛之外,掌心、手肘、膝蓋、腳踝到處都是火辣辣的感覺,月月輕輕的,急促的呼吸着,發間滲出的汗水慢慢地浸溼了枕頭。
身旁合衣而眠的男子顯然是疲憊不堪了,纔會睡得如此無防,眼光觸及的是他沉睡的臉龐,長睫的剪影遮在眼下,斂起氣勢的他竟然有種安靜的美好,甚至讓人無法忍心打擾。
月月蹙起秀眉,小心翼翼的轉回頭,,不知道鐵焰用的什麼藥物暫時麻醉了她身體,現在藥力過了,一切疼痛就像潮水般的襲來,一波重似一波。
挺着吧,月月咬住下脣,動了動雙手,右手還好,左手卻纏着厚厚的傷布,她記得那是死死抓住短刃的結果,同時記起的還有雪無涯放開自己的一霎那,驚訝與絕望的感覺現在回憶起來,胸中還是滿滿的。
就是因爲他是鳳於漠,所以早就註定是陌路人,如果一開始他是鳳於漠,就不會接受他的幫助,如果中間他是鳳於漠,就不會拖累他熬到赫連獄來救,自己活了,他卻賠條命進來,可是他明明知道自己是赫連獄的人哪?月月想的頭更痛了,是不是睡得太多了,清醒起來如此要命。
烏雲霸着夜空,星月愀然無光,看樣子今晚還有雨。有人佇立窗前,許久了,像是盼這夜色更加濃重一般。
是該離開的時候了。鳳於漠悽然一笑,翻出窗臺,腳間竟然沒有鋃鐺之聲。玄鐵雖然堅固,但是遇到摻了神奇礦石的短刃,它就像軟泥一樣,任人隨意切割。
輕騎警覺,但是對手太強,他們只算到有人來救,卻想不到一個帶着鎖鏈的重傷男子竟然可以在他們眼皮底下逃之夭夭。
鳳於漠矮着身子,輕輕地穿行在院落之中,對於赤臻的府邸他早已輕車熟路,無需硬碰硬闖出去,直接繞過防線悄無聲息地潛進了暗道。他若想走,沒有人能留得下,之所以肯停留三天只是想親自證實月月不會有事而已。
“少爺……”當看到鳳於漠的身影如約的出現在密道里,前來接應的四清激動得頓時淚如雨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將軍!”緊接着又刷啦啦地跪了一地隨行而來的鐵騎。
“都起來吧。”鳳於漠目色沉靜,絲毫沒有脫離危險後的鬆弛。
“鳳大人,讓您受了這麼多苦,屬下有罪。”垂手立在四清旁邊的赤臻眼珠一轉站了出來,隨即再次跪倒,頭磕在地,遲遲不敢擡起。
鳳於漠連垂眸瞧一眼都沒有,平淡的開口道:“你也是奉命行事,就算出了點兒意外也不是你能掌控的,繼續監視赫連獄,尤其留意一下他身邊的女子,如果發現有人對她不利,不用稟報,直接除掉。”
“是!”赤臻飛快地應了一聲,又磕了個響纔敢站起身來。
“這裡不易久留,天亮之前出城,赫連獄來一次不容易,絕對不能再讓他完好的離開。”淡然之中開始源源不斷地涌出滔天氣勢,那犀利中的一個邊角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慄。鳳於漠如海一般深邃的眸子,黑如曜石,似蘊藏了整個蒼穹,印象中優雅文弱的男子只頃刻間就收斂了所有溫存。
一抹朝霞,劃破晨曉,晴天朗日,歷歷分明。赫連獄怒視着地上已經碎成幾塊的玄鐵鏈,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在他身後跪了一地的輕騎侍衛,神色都是清一色的詫異與懊悔。
“回王爺,赤臻到了。”金烈瞄了一眼門外,小心翼翼地回稟道。
前腳剛探進屋內,赤臻就立馬扯起一臉諂媚,俯身跪倒在地,趴在輕騎軍的屁股後面開始叫喚:“罪民參見靖王千歲,千歲、千歲、千千……”
“夠了!”赫連獄蹙起眉頭,冷聲打斷,“你給本王滾過來瞧瞧是什麼東西斷了玄鐵鏈?”
“是……”赤臻顫顫巍巍地應了一聲,不敢起身,就這樣跪着蹭到了靖王的腳前。
“什麼東西這麼厲害?”赫連獄點着腳尖,沉聲問道。
赤臻的雙眼幾乎貼在了斷口處,他看了看,想了想,回覆道:“除了墨雲海的寶礦,屬下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如此霸道。”
“不可能,鑄劍師完全按照你提供的比例進行的兵刃加工,本王鑄造的兵器裡也含有墨雲海的神奇礦石,爲何卻不能劈開玄鐵?”赫連獄眼底的質問洶涌的撲向赤臻。可惜赤臻沒有擡頭去瞧,而是慢慢吞吞地繼續他的論調。
“應該是純度問題……”
“赤臻,你好大的膽子啊,每年進貢的原礦竟然不是最好的?!”赫連獄暴怒的樣子活像頭會噴火的猛獸。
“屬下不敢,進貢皇族的寶礦絕對是千挑萬選後的極品。”赤臻被嚇壞了,嚇得他立馬想起來跑掉的人不是什麼尋常的囚犯,而是鳳於漠。
“那這又怎麼解釋呢?”赫連獄的耐心是有底線的。他不是鳳於漠,做不到雷打不動,天塌下來必須拼力撐一下,否則死不甘心。
“據屬下猜測,劈斷玄鐵的兵器應該是先人留傳下來的雪刃。”赤臻不敢怠慢,立刻回答道。
赫連獄的眼神已經有了要吃人趨勢。昨天那個男人還病怏怏的只能靠牀欄支撐身體,今天竟然就憑空消失了,還是在他二十名輕騎精兵的眼皮子底下,在他方圓不足二十米的區域內。威信立刻掃地,驕傲蕩然無存。
“既然是墨雲海的東西,爲何會跑到鳳於漠的手裡?”憤怒升級。
“雪刃一直由大長老保管,可是三年前大長老臥病不起的時候突然消失了,屬下懷疑它被大長老的指定傳人克布燁亥竊走了。”這個時候最明智的方法就是把問題推卸的乾乾淨淨。
“又是克布燁亥,看來他是死了心要投靠鳳於漠了。”拳頭攥得咔咔直響,怒火頓時泄向掌心。
“克布燁亥狼子野心,不僅背叛了墨雲海,背叛了傲天聖主,還殘忍的丟棄族人,投靠至堯,所作所爲簡直令人髮指,幸好靖王千歲英明,我扎潭百姓纔沒有受到牽連,王爺仁慈,皇上仁慈,扎潭之福,百姓之福,天下之福哇!”赤臻添油加醋,欲蓋彌彰。歌功頌德的本事真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不過,他怎麼可以這麼快就忘了,一個月前他還是策劃暴亂的核心人物,幾天之前他還是力挺負隅頑抗的背後分子,只是狡猾的狐狸總是躲在老虎後面,最壞的是他,最先明哲保身的還是他。大長老久病不起,克布燁亥自立門戶,赤臻已然是烏圖木格部落裡唯一知道躲避墨雲海毒瘴的人,百姓有怨有恨,可是又有誰忍見親人遭受戰亂之苦,哪怕只有一分生的希望它也是希望啊。
與此同時,幾十名裝扮成百姓的鐵騎軍正護送着一駕馬車疾馳在通往泯水河的土道上,車上乘的不是別人,正是鳳於漠與四清。
暗道直通城外,車馬隱藏在土丘之後,鳳於漠一行沒做耽擱,快馬加鞭趕往泯水河界與前來增援的一萬鐵騎匯合。
直到繞過了墨雲海山脈,隊伍的速度才慢慢降了下來。
四清吵了一路要看傷,可是鳳於漠就是不允,於是忍不住又問道:“少爺,您的傷真的沒事嗎?”
“這點兒小傷要不了命。”鳳於漠一手端着茶碗,另一隻捏在碗蓋兒撥弄着水中的淺綠。
“少爺,四清聽赤臻說的,那個月月姑娘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兒。”
“你纔多大啊,就關心起女兒家的身世來了。”鳳於漠調侃道。
“四清也是爲少爺着想,青樓裡出來的女子怎配得上少爺您……”
“什麼青樓女子?”
“那個瞿月月嘍,她嫁給靖王之前叫什麼舞紅妝,聽說是京城裡有名的紅牌姑娘。”
“啪!”指間的瓷蓋兒砸在碗沿上發出一聲清脆,鳳於漠清淡的眼中忽然掠過一絲驚喜,緊接着化作一抹失落,觸碰到心底的某處深藏。
曾經那麼近,那麼清楚的擁有她,可是現在卻如此輕易,如此輕易的讓她擦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