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無香說完就後悔了。她看着月月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光。恨自己恨得把腦袋直往牆上撞,當然,沒捨得用力氣。
“天子管家?是什麼?”月月想了一會兒,突然擡眼問向寧無香。
“這個,這個我可真不知道,姑娘就是殺了我,我也不知道……”寧無香啞着嗓子回答道。別說,經月光這麼一打,那滾在眼圈裡的淚珠竟然真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韻味。
月月將信將疑地抿起嘴脣。突然耳邊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聲,那聲音好像是從荷塘邊傳過來的,又急又緊,好像發生了什麼急事。
“你去照顧苗小姐吧,記住,別亂跑,也別亂說話。”月月收起短刃,低聲吩咐道。
“嗯嗯……”寧無香一頓亂點頭,直到月月的身影完全融入夜色之後,才拖起不爭氣的雙腿朝廂房走去。
月月趕到荷塘旁邊,放眼一望,四下裡竟然空無一人,唯有晚風輕過帶起一陣幽幽花香。
清和去哪了?月月登上涼亭搭眼一瞧便見一頂紙傘倒在亭欄之上。月光灑在溼嗒嗒的油紙面,泛起一片柔柔的光芒。晚風忽止,清甜的花香漸漸褪去,一絲淡淡地血腥飄進了月月的鼻腔。
心裡徒然升起一陣莫名的不安,月月立刻彎下身子四處尋找。這亭子好像被人收拾過,地上乾淨得沒有半點灰塵,欄杆上更是擦得一滴雨水都沒有。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要處心積慮地掩蓋現場?
焦急的腳步朝着房間的方向,愈來愈快。
“哐!”房門幾乎是被月月撞開的。收不住的腳步也就那樣踉蹌進了房間。
“出什麼事了?怎麼這般慌張?”男子的聲音彷彿天籟一樣瞬間就恍惚進了月月的腦海。
是他,一身白衣,乾淨通透;是他,眉心輕皺,含情脈脈。扶着他伸出的手臂,月月深深地吸了口氣,當她再次嗅到淡淡藥香,並且只有藥香時,那顆不知道跳到哪裡去了的心終於回到了胸口。
“怎麼了?”慕容雲海扶着月月坐在椅上,望着她喘紅的臉頰小心問道。
“沒,沒事……”月月定定地看着慕容雲海,就好像以後都看不到了那般的認真仔細。要她怎麼說,她去了涼亭,她嗅到那裡有鮮血的味道,但是卻沒有殺氣;要她怎麼說,她出門前看到了他與清和在那裡,他長身玉立,卻扶着亭柱支撐身體。
“沒事就早點休息吧。”慕容雲海輕輕地撫摸着月月的長髮,眼底漾起一片疼惜。
“你也早點休息。”月月站起身。低下頭輕聲說道。然後背對了慕容雲海走到牀前。
躺椅旁留着一支新燃的燭火,星星的燭光在房間裡暖暖地流過,就像是月月眼角的淚一滴一滴,一點一點的暈進枕角。
“你很怕冷嗎?爲什麼車廂裡會有手爐?”十二歲的月月眨着眼問向那個救了她的漂亮男人。她不懂爲什麼五月季節還會有人懷抱暖爐。
只是淡然一笑,男子沒有回答。
她卻將這件事悄悄地記在了心裡。
“這個藥也許能治好你的病,一定要試試啊。”十五歲的月月捧着自己調製的藥粉興高采烈地遞到他面前。她好不容易纔從錦娘那裡磨出原委,原來他的心脈受過重創,所以懼冷怕寒。
男子先是一驚,然後輕輕一笑,點點頭,接過藥瓶納入懷中。
她高興得連續幾晚都睡不安寧。
“真的只要找到白巫族人就能治好你的病嗎?”十七歲的月月搶下他手中的書卷,一雙伶俐的眼眸閃爍着最迷人的光彩。她剛剛離開風吹別調,在踏入江湖後的第二十三天,突然回到了四方樓。
“傻瓜,他們退隱江湖近百年了,找到了也是堆白骨,我的傷雖然不能痊癒,但是隻要調理得當,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你看,我現在都不用天天捧着手爐了。”男子搖搖頭。笑着答道。
是啊,她真的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見過他懷抱手爐了……
時間剛剛好,當第一縷陽光鋪進房間的時候,躺椅邊的燭光頓時化成了一嫋青煙。
“月公子,我是來向你辭行的,我想好了,我回家,我嫁。”最後兩個字明明說得很無奈很苦澀,但是卻異常的堅定。
早上一推門便見苗小玉站在門口,月月不由得一愣,再聽見苗小玉這樣一說,心裡更是一片茫然,越過小玉望向寧無香,卻見那個女人正一臉無辜地朝自己偷偷擺手,似乎在急於澄清她家小姐突然改變主意絕對不是她逼的。
“真要嫁到靖王府?那裡……”她要如何開口告訴眼前的少女,凡是嫁到那裡的女子不是含恨自盡就是降爲奴婢贈與他人。靖王無情,不會真心去待哪個女子,女人在他眼裡無非就是一種工具,或者說好聽點兒,是一件禮物。
“我的命,我認了,我不能爲難爺爺,爲難爹,爲難二叔……”苗小玉臉色如水,不起波瀾,只是剪水雙瞳卻有如風吹湖面,冰雪初融,朦朦朧朧。
月月頓時啞口無言,想要說話。卻感覺嗓子似乎被人揪住了一般,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寧無香攙着苗小玉盈盈一拜,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向院門。
她只是其中之一,不知道有多少大臣等着巴結赫連獄呢,他們獻出自己的女兒,孫女,甚至任何一個與自己有瓜葛的年輕女子,哪怕她們的結果是傷心,是慘死,也不惜飛蛾撲火,投機一試。
望着那抹一夜長大的小小身影,月月無力地嘆了一口氣,這些日子到底還是白忙了。剛要轉身回房,突然感覺旁邊奔出一個灰色身影,不由得趕忙回頭張望。
是清和!那小子幹活都沒這麼利索過。只見他幾步就追到苗小玉身前,雙臂一展,硬生生地攔下了苗小玉的腳步。
“你要做什麼?快讓開!”寧無香一把拉過自家小姐,小心地護在身後,叉着腰兇巴巴地呵斥着眼前的清秀少年。
清和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可是,不管寧無香怎麼問,就是一言不發的攔在院門口。
“清和這小子看上人家苗府小姐了,你是他主子。也不管管?”月月回過頭,正好望見書案後的慕容雲海朝自己瞧了過來,於是撇撇嘴打趣道。
慕容雲海眨眨眼,將頭重新埋回書卷,不一會兒裡面就傳出了男子悠然的說話聲:“他與某人一樣,是我這輩子的剋星,我可管不了,再說,他現在的主子是你。”
月月澀然一笑,如果是平時,他與自己這樣的玩笑。她保準會衝上去搶下書卷,然後狠狠地用眼神凌遲他。可是現在,她只想逃到一個他看不到的地方哭出聲音。
僵持了不一會兒,清和終於在苗小玉驚恐的目光下放棄了。她是府上小姐,而他呢,是個連自己爹孃都不知道是誰的孤兒。
看着清和失望地耷拉下腦袋,月月長吁了一口氣。他,想通了。
回到房裡,正巧看見慕容雲海好似暖陽般的望着自己微笑,月月不免心中一動。她知道,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任性離開,一次又一次的劫後餘生,已經完全摧毀了這個男人冷藏了多年的感情。
“今天,他也許會親自到苗府下聘。”理智再次取勝,她無法忘記自己重回這裡的初衷。
男子的笑容緩緩僵了下來:“他?靖王?你怎麼知道的?”
月月愣了一下,問道:“是很隱秘的行動嗎?你沒收到消息?”
“暫時沒有,安排在靖王府與苗府的人都沒有新消息傳來。”慕容雲海輕輕蹙起眉頭,靖王離京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爲何要做得如此隱蔽呢?況且他已派人晝夜監視靖王的行蹤,怎麼可能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呢?除非那個人露出馬腳,已經被……
月月想了想,問道:“聽說過有關天子管家的事情嗎?”
“天子管家?你說的是四國鬥寶的事情吧,這件事剛在京城傳開,據說皇上下旨要重金尋寶,如果有貧民進獻的寶貝在四國宴上取得頭籌,就封其爲天子管家,三代享受朝廷俸祿,如果是朝中大臣的話。除了天子管家的封號之外,還官升一級。”
“他已經是王爺了,還想升?難道……”難道真的像哥哥說的那樣他想要不顧手足登上龍位。
“非也,宴無好宴,輸的三家要獻出一座邊關城池。”慕容雲海搖搖頭,嘆息道。皇族的決定不是尋常百姓可以揣度的,就拿這四國宴來說吧,無論是誰挑的頭,如何運作,最後的贏家只有一個。而那贏家卻不一定是四國君主的其中一位。
“原來是這樣,那又跟苗府有什麼關係呢?”不知道爲什麼,當聽到此事是另有隱情的時候,月月竟然暗自鬆了一口氣。
慕容雲海站起身,慢慢地在房間裡踱起步子:“先是與苗府結親,然後又親自下聘,十有八九就是衝這四國鬥寶來的。”
望見月月眼中的迷惑,慕容雲海不由得淺淺一笑,說道:“放眼天下,首屈一指的藏寶大家非陳喬暮莫屬,而他正是苗小玉的親舅舅。”
他想守着她,卻怕自己變成牢籠。他不怕死,但是他怕他死了以後就沒有人再像他這樣守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