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張開手臂,向天、向地。向着那些曾經質疑過她的官員,展示着身上的五彩祥雲,展示着胸前的青翼蒙鳥,她成功了,望着鳴鳳台下,滿朝文武大臣行着伏地帖首大禮,她從心底感到痛快,三年前,這羣一致反對由皇室之外的人選繼承王位的大臣們,如今還不是對她俯首稱臣。這一刻,她有一種想要狂笑的衝動。
文武百官出奇的配合,祭祀儀式出奇的順利,當女皇拖着旖旎的華裳再次經過百官身旁時,她看到了那些文武大臣低垂的頭,她故意帶起長袖掃起塵埃,看到煙塵飛進大臣的眼中,而他們卻一動不動,這種感覺太美妙了。
在百官的山呼聲中,女皇登上鳳鳴宮的龍椅,這裡纔是爲女皇改建的宮殿,這裡纔是她真真正正的朝堂。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蔣侍郎呈獻玉璽有功,官升一級,賞賜黃金萬兩。”
“謝萬歲!”從此以後,蔣侍郎就成了蔣尚書。
“右相籌備大典有功,賞黃金千兩,其妹追封爲睿敏郡主,恩賜水晶棺槨一座,寧園一座,準其停身宮中百年。”
宣旨的趙內侍話音一落,大殿上頓時一陣唏噓。
——右相的妹妹?右相哪裡來的妹妹?
——聽說已經在宮裡住了一個多月了。
——聽說是鳳將軍的心上人。
——胡說!那個女人是赫連獄的下堂妃。
——什麼妃啊?她是靖王府的奴婢。
——啊!
“欽此——”喧譁聲頓時消弭。
“微臣謝陛下恩典!”瞿瑞謙跪在殿前,高聲謝恩,懸着的心瞬間有了着落,好在她還是念舊的。
一切就要結束了吧,月月目視前方,望着那大敞的殿門,以及殿門外黑壓壓跪了一地的官員。她就這樣慫恿了一場鬧劇,她覺得自己比女皇還要不堪,她傷害了那些真心疼愛她的人,傷了他們的心,最過分的是,她是故意的。她不敢去瞧跪在殿前的瞿瑞謙,她不敢去瞧站在自己左前方的鳳於漠,她努力地剋制着自己的感情,祈禱這些令人窒息的一切快點兒結束。
繁華只是瞬息間,國禮變成了百官朝賀的慶典,開始越是熱鬧結局越是清冷,空蕩蕩的大殿之上只剩下女皇與青碧低低的說着話。
“陛下。她已經出宮了。”
“離開的路上可還順利?”女皇纖細的手指輕輕摩挲着胸前的蒙鳥,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百官退下之後,她的手就沒有離開過胸前的衣襟。
“回陛下,鳳將軍跟了一段,不過很快就被奴婢事先安排好的人引開了。”
“就他疑心重。”女皇脣角一挑,似嗔似惱的笑道。再精密的計劃也逃不過鳳於漠的眼睛,可惜就算他猜到了又能如何,那個丫頭機靈着呢,有無數種藏匿起自己的手段,她可是親眼見過的。
“啓稟陛下,右相大人已經在殿外守了一個時辰了。”
“讓他守着吧,等他想清楚了,自然就離開了。”
“……”
一片空曠的冬原,一駕簡單的馬車,將至堯盛京遙遙甩在身後,眼前一望無際的是茫茫皚雪。衰草都掩沒在白雪裡,偶然露出些頭角,隨風搖動,刷着積雪絲絲作響,淡雲積雪,上下呼應。彷彿是在密訴衷腸的一雙情侶。
車廂裡燃着一隻小爐,暖暖的溫度撫上女子美好的嬌顏,然後輕輕地掃過腮上胭脂,盈潤朱脣,滑進了狐裘的衣領裡面……
這是北地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而她偏會選中這一天偷偷的離開,也許這是上天給她的預示吧,只可惜她從來就不是一個認命的人。
“大人!大人!啊——”管家急匆匆地衝進正廳,不想腳下一滑,撲哧一聲摔了個仰面朝天。
“蔣興,什麼事急成這樣?連道兒都顧不上瞧了。”蔣少涵望着剛從地上爬起來的中年男子,蹙眉問道。
“大人,那位姑娘不見了!”蔣興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慌忙回稟道。
聞聽此言,蔣少涵的臉色登時變了變,急忙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早上老奴去問膳,敲了半天都沒動靜,最後打開門一看,房間裡空空的,牀上的被褥也是好好的,沒碰過,只怕是天沒亮就出城了。”蔣興一邊瞧着主子的臉色,一邊謹慎地答道。雖然他不知道那個美得蹊蹺的女子是誰,但是他看得出自從主子將那個女人帶回尚書府之後,臉上的笑容竟然莫名的多了不少,而且笑容之中總是帶了幾許淡淡的羞澀。
“不要聲張,帶上幾個人出城找找,她一個姑娘家,人生地不熟的。應該不會走遠。” 蔣少涵的心裡明明很緊張,但是多年的官場摸爬已經練就了一副遇事不驚的虛僞,所以表面上還算鎮定。
“是,老奴這就去。”蔣興答應着退出大廳,人手與馬匹早已經安排好,就等主人的一聲令下了。
管家前腳剛跨出正廳,蔣少涵的臉色驟然間就冷了下來。她太不聽話了,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這樣跑出去了,難道她不知道這樣做有多危險。多令人擔心。想到這裡,男子不由得長長嘆息一聲,只有一個月而已,他對她竟然就割捨不下了,他從不知道自己竟然是這樣一個貪圖美色的人。
也就半盞茶的功夫,蔣興帶着五名會些身手的家丁奔出了城門。與此同時,尚書府大管家親自帶人出城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進了小小的睿寧宮。
一座晶瑩剔透的水晶棺槨擺在睿寧宮的正中央,棺槨裡盛着一個美麗安詳的女子,此時此刻她靜好的模樣就像剛剛進入沉睡狀態一般,她已經這樣一個月了,除了沒有呼吸之外, 她與活着的月月一模一樣。
“你就這麼殘忍的走了?什麼牽掛都沒有嗎?連別人對你的牽掛也不要考慮了,是不是?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你知不知道你一下子就把我好不容易拼起來的心又一次無情的打碎了。”鳳於漠站在棺槨的一側,左手扶着冰涼的水晶棺蓋。喃喃自語道。微垂的眼眸一動不動,卻不知在看向哪裡。
砰!右拳狠狠地砸在水晶棺上,鳳於漠的眼中忽然有了焦距,他的目光停在女子白皙的脖頸上,每個字都咬得清清楚楚:“月月,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如果讓我找到你,你這一世都別想甩掉我了。”
這副人皮面具月月做得倉促,直到一個月之後才露出一點破綻實屬不易了,那微微翹起的一點白皮如果不用心看根本就注意不到。可惜,她很不幸。碰到了鳳於漠這個有心人。
“嗯……”車廂中熟睡的女子突然輕嚀一聲,長睫稍稍顫動了幾下,緩緩地張開了眼,那是一雙該怎樣形容的眸子呢,美麗、明亮、清冷,帶了幾分淡淡的憂愁,幾分淺淺的哀怨,但這些好像都不足以表露得她的心,越是潔淨越是耐人尋味,一旦看上就仿若陷入了探究的漩渦,再也無法挪開一絲視線。
“這是到哪裡了?”月月掀開車簾,遙望着眼前一片素妝天地,不由得輕起皺眉頭。
“快到泯水河了,過了泯水河就出了至堯國界,姑娘可是要去傲天國嗎?”趕車的老者揮着馬鞭不停的催促着拉車的兩匹良駒,試探地問道。這個女子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出手大方,不僅付了路費還買了兩匹好馬送給他,這樣美得跟天仙似的女子爲何要孤身一人天不亮就出城呢?
“正是。”月月也不隱瞞,她的行蹤瞞不過蔣少涵,更瞞不過那個心機深重的女皇,所以也沒必要瞞一個現在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人。
“進入傲天國界可是要有通關令牌的,如果沒有的話,老夫還是載小姐您回去吧,別被那些大兵抓去,家裡人該擔心了。”聞言便知這老者心地善良,他以爲月月是很家人置氣偷跑出來的,於是纔好言相勸道。
聽了老者這番話規勸,月月心中漾起一股溫暖,笑着答道:“不用,我帶了通關令牌,不會有人敢爲難我的。”這次逃離,她準備了好幾天,怎麼會忘記從蔣少涵那裡偷塊通關令牌出來呢。
寒風迎面而來,剛纔還不覺得什麼,只是聊了幾句而已,月月就感覺雙頰有凍僵的趨勢了。不禁側目去看趕車的老者。只見他帶了一頂破舊的裘帽,帽子兩端延伸下來的裘絨剛好將臉圍個密不透風。
月月豎起裘領,又擡眼遙望了一下遠處的蒼茫,退回了車廂。這麼冷的冬天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雙手舉在火爐上,思緒忍不住飄到了千里之外的傲天國,京城應該沒有這麼冷吧。
車輪碾在雪地上幾乎沒有聲音,也沒有什麼顛簸,只是在身後留下了兩條深深的痕跡。像是誰的過去,蜿蜒曲折,像是誰的心傷,深刻持久,待到另一場大雪降臨,它就會淡去,待到春暖花開,它就會融進土壤,不會有人尋到它的足跡,它可以故作安心地,了無牽掛地,重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