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變化的實在太快,令衆人措手不及。
凌夫人的丹鳳眼瞪了瞪,驚訝混合着怖畏間,心裡一緊。
林姨娘本就是個膽小的,驚叫了一聲,腿上一軟,倒在了女兒凌雨欣懷裡。
凌雨欣雖然怕,但畢竟年輕,又加上一向討厭何曉倩,除了覺得有幾分血腥外,倒不至於驚恐。
站在一旁的凌曦悅急忙伸手,幫着扶住了渾身癱軟的林姨娘。
蘇婉容伸手捂住了嘴巴,她沒想過,何曉倩會選擇死這條絕路。
凌博然正怔愣間,忽然覺得芸兮的手似乎變得更涼,顫抖的愈發厲害。
轉頭一看,這才發現芸兮已臉色蒼白,一臉虛汗。
晶瑩的淚光從她眼角滾落,似夾雜着一絲愧疚。
他急忙心疼的摟住芸兮,安撫的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安慰道:“沒事,芸兒,別怕,別怕。”
一句話讓凌夫人清醒了過來,她抿了抿脣瓣,穩住情緒,雷厲風行的吩咐道:“來人!”
幾個下人應聲而入,看到眼前的情形,只是愣了愣,便恢復了麻木的表情。
“收拾乾淨這裡,將三少奶奶的遺體擡到祠堂去,到街上挑副棺木,埋了吧。”凌夫人想,凌靖熙成親之事在即,凌老爺又病入膏肓,此時發喪,絕不是什麼吉利的事。
好在林姨娘和凌博然都已準備將何曉倩逐出家門,對於凌夫人的這個提議,他們沒有任何意見。
頓了頓,凌夫人又看着芸兮說道:“芸兮,這房間不乾淨,你腹中的孩子經不起血氣,我看,你便先住到博然的房間吧。”
“謝謝大娘。”芸兮用手帕擦了擦朦朧的淚眼,心裡的波動稍稍平復了些。
她想通了,其實,從一開始想要設計把何曉倩逐出凌家開始,就該料到,無處可去的何曉倩會走極端。
畢竟,她只是說出了事實,所以,她沒有錯。
一想到可以再聽到浩霖喊自己一聲娘,芸兮忽然覺得,一切都還是值得的。那種厭惡自己的強烈罪惡感,似坦然了些。
“去通知大少爺。”凌夫人想了想,還是下了這個指示。
凌夫人回到自己房間後,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一個下人便匆匆趕了過來。
“夫人,沈家派人回話來了……”
“請。”凌夫人略微調整了一下情緒,從房間走了出來。
來人是沈家的大老爺和大夫人,他們和凌夫人簡單寒暄了幾句,便直奔主題:“凌夫人,沈某此次來,是有一事相商。”
“何事?”凌夫人的語調有些冷,以她對沈家的瞭解,莫不是他們對彩禮的數量不滿意,想要悔婚?
大老爺頓了頓,一字一頓的答道:“關於令郎與小女的婚事,沈某尚有一兩全之法。”
沈若塵在去錢莊的路上,把她在醫館看到的事,還有她的計劃,全部給凌靖熙講了一遍。
“有這種事?”凌靖熙淡淡挑了挑眉,捏着她小巧的鼻子,似嗔似笑道,“你可真會惹事,這下凌府後院又有的忙了。”
沈若塵嘟了嘟小嘴,伸手抱着凌靖熙精壯的腰身
,膩道:“我不管,我雖然想和你在一起,可你娘……我不能讓你不孝,只有想辦法拖着你的婚事……”
聽着她愈發輕弱的呢喃聲,凌靖熙只覺得,心中柔軟了一片。
他伸出大手,溫柔的撫過她柔軟的髮絲,一下,又一下,像是端詳着絕世珍寶般,不忍釋手。
“還真是任性呢,便這樣拖着,等我老了,便沒人願嫁我了,你可怎麼補償我……”凌靖熙劍眉輕輕挑着,語含戲謔。
沈若塵把頭深深埋在他的胸口,輕聲嘟囔道:“我從小到大都沒有任性過,你便遷就我一回,讓我任性一次,好不好?”
聽着她無助的請求,凌靖熙覺得心口一緊,只想把她留在身邊,日夜小心呵護。
她生命裡那些漫長的黑暗,他很想點一把火,將它們全部照亮,讓她徹底明白,這一切,已經永遠結束了。
兩人剛一到錢莊,便得知了何曉倩的死訊。
何曉倩永遠都是這樣的人,雖然自小嬌生慣養,有着些許頤指氣使的性格,可她有她的驕傲和自持。如果有一天,有人要剝奪這驕傲,她會二話不說,以最激烈的方式讓那些踐踏了她的人們記住,她不只生的驕傲,死的也同樣驕傲。
其實,早在設局的開端,沈若塵就可以預想到這個悲劇的結局了。
若不是凌家實在是逼得太緊,她也不願意搞出人命,事情其實有很多溫和的處理方式。可是,就當她自私了這一次,心狠了這一次吧。
凌靖熙這時從背後摟住她的纖腰,充滿磁性的聲音噴薄在她小巧的耳蝸上:“林姨娘素來脾氣火爆,三弟妹這事一旦揭發出來,必逃不出一個死字,你實不必太過介懷。”
感覺到他在寬慰自己,沈若塵原本縮緊的心稍稍放鬆了些。她仰了仰頭,靠在他結實的肩膀上,閉上了如水的眸子。
她大病初癒,加上連日來的勞心勞力,早已是身心俱疲。沈府已經無處可以讓她安穩的睡一覺了,只有凌靖熙身邊,她纔敢卸下全部武裝,安心的去會會周公。
凌靖熙聽着她逐漸平穩均勻起來的呼吸聲,溫柔的笑了笑,將她抱到了內堂的榻上,自己則坐在一旁,安靜的看起了賬本。
夢中,沈若塵似乎回到了那遙遠的過去。
“不過是個一家寄人籬下的,還真以爲自己是大小姐。”每次和櫻兒吩咐下人給二老爺煎藥時,總能時不時聽到那背後的嘲諷。
彼時她年紀尚小,絲毫不畏懼衆人不虞的臉色,總以爲自己只要足夠優秀,總會令別人高看一眼的。
學堂裡,她可以很輕鬆的得到教書先生的讚揚。
琴棋書畫中,以琴技爲絕佳。
她以爲,縱使父親臥病在榻,母親只是個妾侍,哥哥整日不學無術遊手好閒,也終歸不會影響到她的光芒。
可是,在冰窖那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冰冷中,她一邊絕望着,一邊也驚醒了。
樹大招風。
原來想要活下來,是不得不隱忍着一切,彎下那驕傲的腰的。
她原本註定是族中姐妹們的影子,註定受世人的嘲笑。
就在
她剛從冰窖中被解救出來,大人們各自爲手頭的事情奔忙,無暇顧及她面無血色嘴脣發青的躺在榻上時,幾個年紀相仿的輕盈腳步聲走了進來。
她們以爲她失去了知覺,實際上,一切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不是說過一個時辰就放她出來嗎?你們險些惹下大禍!”那是一個溫婉又不失嚴厲的聲音,可以想象,發出這聲音的那張臉,必定是美得驚心動魄。
“我們姐妹們玩的開心,就忘了這事了。”沈漣茜傲慢又毫無悔改之意的聲音慢悠悠的傳來。
“總之,不知她會跟長輩們說些什麼。”那個溫婉的聲音稍稍緩和了口氣。
“越姐姐,何必擔心那許多,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庶女,即便是死了,爹孃他們還會讓我們償命不成?”沈漣茜紅脣淺勾,明明是小小年紀,卻能夠說出那樣狠毒又任性的話來。
沈若塵只覺得渾身一凜,全身似比置身於冰窖時還要寒冷。
自己即便是死了,也無所謂,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多麼輕巧,又多麼沉重的一句話。
她原本是想告訴長輩們,她知道是誰想要害她,也知道爲什麼要害她的。可是,一想到姐妹們的報復會接踵而至,她就害怕的無以復加。
這麼多年,她沒有絲毫依託,就像是水中的浮萍,不知什麼時候,她就會沉沒,就會再也看不見天日。
這麼多年,她看着姐妹們一個個光鮮亮麗的出現在世人眼前,她卻忍氣吞聲,承受着世人的白眼與譏諷。
這麼多年,她活的像一個局外人。
直到,她嫁給了他。
她終於有了勇氣,可以和沈家人平起平坐,可以坦然的面對世人,可以努力爲了自己爭取些什麼。
可即便是這樣,當年帶給她童年夢魘的女人,還是要和自己搶奪這唯一的倚靠。
感覺到沈若塵不安穩的顫抖,凌靖熙急忙放下手中的賬本,輕輕叫醒她。
沈若塵一睜開眼,便見到凌靖熙俊美無儔的面容,驚魂未定間,她牢牢的撲在凌靖熙的懷裡,哽咽着說道:“我五歲那年,越姐姐和其他姐妹把我關在冰窖裡,我以爲我會死的,那時候好怕……好怕……”
凌靖熙瞳孔一縮,抱着她的大手緊了緊,冷聲問道:“越姐姐……便是娘想讓我娶的沈思越?”他雖知道,沈若塵在沈家一定吃過不少苦,卻不知道這些所謂的姐妹會如此的喪盡天良。
沈若塵無聲的點了點頭。
在凌靖熙的安撫中,沈若塵稍稍平靜了一會兒,門外卻傳來了錢莊掌櫃石廉的稟報:“大少爺,四少爺來了。”
凌昀哲一向很少踏入凌家的產業,怎麼今日會來?
凌靖熙看了沈若塵一眼,說了句“我去去便回”,就要起身。
“我隨你同去。”沈若塵拽住他的袖口,低低說道。她也很好奇昀哲這時候出現,會有什麼大事。
兩人走到大廳時,凌昀哲正一臉的怒氣衝衝。他看着沈若塵略微怔了怔,卻還是把手中的請帖拋出去,砸在了凌靖熙胸口處。
“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