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軍從來就不是什麼英雄,或者說,他從來沒想過要當英雄,該拼命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不需要拼命的時候他跑得比誰都快。邊上放着那麼多武當高手,他這個醬油打到這裡也就足夠了,他邊打邊撤,已經在謀劃退路了。
路恆源瞧得清楚,冷冷道:“王小軍,這個臺你就不該上來,現在還想跑嗎?你死之後,我看看陳覓覓還認不認她那個好師兄!”
對路恆源現在的心態王小軍心裡跟明鏡一樣:他這是眼見到了窮途末路,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一想到這,他終於有了一絲慌亂。高手對決,這種心態是最致命的,路恆源將王小軍逼到臺角,卻用柔勁封住出路,王小軍如同一隻身到網口卻不能起飛的麻雀,分分鐘會喪命於老貓之口。
路恆源冷笑到:“王小軍,現在在別人眼裡你隨時都能跳下去,但你硬逞英雄最後死在這裡,所以他們認爲你是活該!”
王小軍見他雙眼發紅,口氣惡毒,不知人何以能變成這樣。
路恆源獰笑道:“你不過是個臨時抱了幾天佛腳的臭小子,能和我支應這半天已經是你莫大的臉面,你不會以爲你真能製造奇蹟吧?”
王小軍道:“你怎麼話這麼多?”他心裡怒意漸漸積聚,既是惱羞成怒,也是對自己的不滿,心底有個聲音在大聲道:王小軍,你怎麼這個時候慫了?你這一路逆襲而來,靠是就是玩命不怕死,怎麼現在有了身份了反而沒出息了?一念至此,王小軍眼中精光暴漲,喝道:“看掌!”他猛突向前脫離了臺口,右掌直擊路恆源中路。
路恆源詫異道道:“喲呵,玩起命來了。”他側身一引,將王小軍推了個趔趄,順勢往他後心打去,在旁人看來,此招一出這場戰鬥也就結束了。
陳覓覓驚恐地瞪大了雙眼,寧是忍着沒喊出來。因爲下一秒,王小軍忽然擰身以肘尖撞開了路恆源的攻擊,這一招聽音辨形,腳下用的是他自創的步法,手上使的是纏絲勁加上張庭雷的虎鶴蛇行拳,路恆源退開半步,嘿然道:“負隅頑抗!”
王小軍這時已拋開一切顧慮,一招接一招地進攻,現在他的作戰理念很清楚——就是要心無旁騖地和路恆源兩敗俱傷,同歸於盡更好!這樣一來就簡單了,很多模棱兩可的招式不必去想,只求傷敵不求自保,山上近千號人眼睜睜地看着,竟連呼吸都不敢大聲,這裡多的是武功精絕桀驁不馴的人物,卻從未見過如此險惡的拼鬥,個個瞠目結舌冷汗溪流。陳覓覓再也看不下去就要上臺助戰,淨禪子忽然在她肩上一按,喃喃道:“這是他的最後一關。”
其實王小軍看似是在拼命,招數上已經完成了又一次重組、融合,如果光靠蠻幹的話,早被路恆源有機可趁了,只有勢均力敵纔有拼命一說,老鼠遇上貓再豁得出去也只能叫掙扎,所以說命也不是那麼好拼的。如淨禪子所說,正因爲全無顧忌的投入,王小軍終於完成了他現階段在技巧上的最後升級。
路恆源陡遇這一波怒擊,愕然道:“說實話你這幾招打得還算不錯。”接着又冷嘲熱諷地嘖嘖道,“可惜你沒有力氣了,不然還真有可能讓你成了漏網之魚呢。”
王小軍也在心裡直嘆氣,他漸漸步入了武學高深的奧義殿堂,偏偏境界上去了,體力沒有了,但凡要是有剛上山時的狀態,取勝先不想,至少自保沒問題,可這一切都是空想,這種高深的哲學現象被稱爲:孩子死了,奶來了。
可是王小軍就是這樣的性子,越是處在劣勢越不服氣,這時他已知絕難再贏,但一招招一式式毫不示弱,汗水順着他的臉頰脖子不住流下來,動作也開始嚴重變形,就在這令人絕望的時刻,王小軍忽覺那股正在全身遊走的內力在他的胳膊處猛然一緊,似乎像一條大蛇要往裡鑽一樣。
王小軍神色一怔,小聲道:“我擦,你們不是吧?”王東來留在他身體裡這股內力之前毫無幫忙的意思一直在到處亂竄,王小軍已經慢慢習慣了它們的存在,也習慣了它們的冷眼旁觀,現在這股內力居然開始緩慢地滲入他的經脈——這支集團軍看到武裝農民們快被打光了,也不知是技癢還是受了召喚,終於肯出手相助了!
先頭部隊入駐手臂,王小軍一掌打出,風聲颯然!
路恆源一愣,輕蔑道:“困獸猶鬥,毫無意義。”
王小軍抑制着內心的狂喜,刻意放慢了進攻的節奏——那些內力順着手臂上的經脈緩緩注入他的丹田,唯一的問題就是需要比較長的時間。
在外人看來,王小軍也確實是在做垂死掙扎,但見他臉色漸漸紅潤,動作幅度越來越大,有人不禁低聲道:“這是迴光返照了!”
路恆源的感覺卻不是這樣,王小軍動作是快了,但越來越趨於平穩,出招回招之際四肢隱然有風聲裹挾,這正是功力深厚的表現,他心中疑惑,索性打定一個主意:速戰速決!
隱藏王小軍體內的,是王東來六十多年勤修苦練的內力,它們洶洶然、濤濤然,一旦無法快速從一條經脈進入目的地,忽然以恣意汪洋的態勢盪開,隨即由打各個主經脈、穴道呼嘯奔入王小軍的丹田,片刻之間就又重新集結,並且士氣滿滿地宣誓效忠,王小軍清喝一聲,周身都煥發出熠熠光輝!路恆源貼身而上,他毫不示弱地以快打快,配合着激盪的內力,每一招都迸發出無與倫比的威力!絲毫沒有徵兆的,路恆源已不自覺地用上武當以柔克剛的手法,隨即自己也吃了一驚,對手何以瞬息之間就變了一個人?在這短短的走神的工夫,王小軍又打出十幾招,無一不是力道澎湃,路恆源此刻的感覺就是:剛纔自己還在盔甲鮮明信誓旦旦地攻打着別人的城門,可不知怎麼一混沌就成了一支孤軍,被人家四面圍在一座破城裡,強弱之勢逆轉得有點魔幻……
路恆源漸感壓力迫人,終於在某一刻,他覺得自己像是孤身一人站在無邊的海灘上,而海嘯忽至,巨大的海浪還沒打到身上,席捲起的氣浪已讓他呼吸困難,路恆源強迫自己冷靜,太極拳的最重要作戰技巧就是以弱勝強,他覷準王小軍一個空檔,雙掌齊推,王小軍卻嘿嘿一笑,不躲不閃,反而是露出了更大的間隙,同時右掌神不知鬼不覺地微微一動,路恆源大喜,跟身進步全力打去,接着他只覺雙掌像打在了一堵厚度無法估計的氣牆上,本來打出去十分力,受到的卻是十二分,他身不由己地被彈出去七八米,身體也凌了空!王小軍如影隨形地襲上,各種千奇百怪的招式也一起殺到,路恆源咬緊牙,手腳並用撥打扭轉,硬是嚴守住了所有空門。只是王小軍出招太快,他忙於應付就需要腳和手配合,這樣一來身在半空的他就像被王小軍囫圇個兒在推着走,竟連落地的時間也沒有!
靈風目不轉睛地看着,這時忽然一笑道:“好一招游龍勁,只是都這時候了還用這門功夫,王小軍這小子也真夠不厚道的。”游龍勁是門純用來防禦的武功,最大的妙用是以一搏十,說白了就是一文錢掰成兩半花好鋼都用在刀刃上的消費理念,王小軍現在功力大進,正面轟擊過去也毫無問題,他再用游龍勁就有點像百億富翁買輛五萬的車還要貸款,也太矯情了。況且游龍氣這種東西雖然不見其形,但是和內力深淺是有緊密關係的,如果說以前他的游龍氣細細微微像一條條蚯蚓的話,如今每一條都肥厚敦實,像飲食和生活習慣都不健康的河馬,可以想象,一圈肥大的河馬組成防護牆被路恆源撞上,也難怪他自討苦吃了。
其他人眼見路恆源被王小軍打得連腳都顧不上落地,一起翻着白眼看那個剛纔說王小軍“迴光返照”的人,迴光返照都是頂着最後一口氣交代完後事就算,現在這位爺吃了兩碗拉麪又點了半斤韭菜合子打包,然後出門上班去了,這叫哪門子迴光返照啊?
臺上的二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天上那個眼看就要被打到臺下,王小軍忽然收手站在了臺柱邊上。衆人一起暗叫可惜,本來路恆源腳下無根馬上就要輸了,不想王小軍因爲沒有經驗居然錯失了這個機會。
路恆源自己也十分意外,他驚喜之餘不自覺地又看低了王小軍,不料王小軍忽然一掌打在臺柱上,路恆源正在納悶,就見身旁的臺板忽然“啪”的一聲斷裂跳起,他不禁大吃一驚。臺下不少人一起叫喊了起來:“隔山打牛氣!”
王小軍用的正是隔山打牛氣!這門功夫他幾乎是無師自通,練成後也沒管上啥大用,這會他只覺內力充沛、鬥志昂揚,在不能使用鐵掌的前提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支配,忽然想起還有這麼一門手藝,於是他乾脆拿路恆源試起手來。至於原因,那是因爲他知道憑路恆源的輕功,他不想下臺絕不會掉下去,而且他也不想讓路恆源下去——相對於對餘巴川的憎惡,他更討厭路恆源,餘巴川針對鐵掌幫的作爲畢竟還有王東來那一巴掌做引子,可路恆源乾的事情卻牽扯了太多無辜的人,王小軍想要的不僅僅是戰勝他而已!要想達到這一目的,就必須要出奇制勝!
路恆源一愣之後才明白了王小軍的心思,他冷笑一聲飛撲而來,他也看出王小軍還不能熟練地指哪打哪,而且就單論招式的話他也還佔着上風,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繼續纏鬥!
王小軍拋卻心頭一切雜念,眼睛死死盯着剛纔臺板爆開的地方,就在路恆源馬上要貼上來的時候,他又一掌擊在柱子上!
“啪!”路恆源腳邊的臺板又裂開了!但差目標仍有五六公分的距離。王小軍毫不氣餒,接着又是一掌打在柱身上。
路恆源面帶獰笑繼續掠前,他和王小軍已經近在咫尺了!
“啪!”就在路恆源幾乎觸手可及就能打到王小軍的時候,他正前方的臺板猛然破碎彈到空中,驟然炸裂的木板碎屑還在其次,一股凌厲的氣刃直衝而上,就像有人埋伏於臺下良久,這時把一枝鋒利的長矛擋在他的眼前,路恆源大驚,急忙扭轉身子斜飛出去,這樣一來他和王小軍的距離又拉開了!
王小軍屏息凝神,這時忽然嘿嘿一笑,喃喃道:“原來這玩意也是有公式可算的。”他一掌一掌地打在柱子之上,路恆源身邊的臺板便寸寸斷裂炸開,路恆源儼然就像一隻身處網中的獵物,被網底無處不在又不可捉摸的長矛頻頻追殺!
慌亂終於浮現在路恆源的眼神裡,他全力展開輕功在臺前左右飄移,不斷找機會接近王小軍,但那支,或說那些長矛絲毫不給他喘息的空檔,只要他稍稍靠近就會凌厲地從地下刺出,讓他的努力毀於一旦。
隨着臺板的不斷炸裂、崩飛,路恆源也漸漸陷入疲於奔命的狀態之中,王小軍一邊往柱子上拍掌一邊得理不饒人地嚷嚷:
“你不是會四兩撥千斤嗎?你不是會借力化力嗎?你倒是撥啊,你倒是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