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廝殺,若是力戰而死,不僅有軍功在身,多少也會讓家人子孫受益。
可被政客文人陷害,網織罪名,那可就不只是關乎自身的事情。
哪怕沒有禍及家人,也不可能有榮華富貴,至少打擊報復肯定少不了。
所以說,文人政客相爭,明處無風浪,暗地藏鋒芒。
端的兇險萬分!
酒酣耳熱,想到什麼說什麼。
坦誠的溝通,良好的氛圍,令秦浩明和孫傳庭二人越聊越舒暢,問題也越來越深入。
“可嘆伯雅癡長几歲,不僅對官場的領悟不及老弟,便是連這殺伐果斷也是多有不如。
查抄晉商,誅殺高起潛,除掉薛國觀、陳演等朝廷蛀蟲,秦老弟這一步步走來,可真是令人歎服啊!”
孫傳庭慨然而嘆,一件件訴說着秦浩明的得意往事。
盯着秦浩明血氣上涌紅彤彤的臉龐,孫傳庭很奇怪,天子怎麼就對他如此信任?
平常大臣哪怕幹成一樣,必要費九牛二虎之力,並且要遭朝中文武攻訐,抄家問斬也時刻可能。
可他倒好,不僅毫髮無損反而節節高升,端的好手段好本事。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秦浩明笑眯眯的擺擺手,說出一句令孫傳庭丟掉下巴的話,“破虜所作所爲,不過東施效顰,都是效仿孫督而爲。
若論真實本事,破虜不及孫督十分之一也。”
他這話很真實,談不上恭維,眼裡滿滿的敬佩之意。
說實話,自己如果不是穿越者,和人家根本沒法比,算個屁啊。
要說這人啊,真的有天才,孫傳庭估計就是兵家天才。
在殺死第一任闖王高迎祥之前,他從未帶過兵,也從未打過仗。
在崇禎九年之前,歷任永城、商丘知縣,吏部主事。
也就是說,在人生過去三十多年裡,他從事的主要工作,是人事幹部。
而且,在天啓初年,他竟然就當上了吏部郎中,人事部正廳級幹部,專管表彰獎勵。
六部之中,吏部最大。
按照慣例,吏部尚書,一般都是從吏部郎中裡挑選的。
他當郎中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年輕就是資本,照這個狀態,就算從此不幹,光是熬,都能熬到尚書。
然而沒過兩年,孫傳庭退休了,提前三十年退休。
他丟棄了所有的前途和官位,毅然回到了家鄉,因爲他看不順眼一個人——魏忠賢。
看不順眼魏忠賢的人有很多,可願意辭官的,真的不多。
“名將”袁崇煥也看不順眼魏忠賢,可他在遼東大地還給人修生祠。
這就是袁崇煥的“氣節”,和孫傳庭完全不同的氣節。
可歷史就這他媽的這麼奇怪,這樣的袁崇煥成了民族英雄,孫傳庭嗎,呵呵……知名度似乎不能相比,至少從國家層面。
崇禎元年,魏忠賢被辦了,無論在朝還是在野,包括當年給魏大人鞠躬、提鞋的人,都跳出來對準屍體踩幾腳,罵幾句,圖個前程。
但孫傳庭依然毫無動靜,沒有人來找他,他也不去找人,只是平靜地在老家呆着,生活十分平靜。
八年後,大明江山日益破敗風雨飄零,他卻打破了平靜,主動前往京城,請求復職。
出發之前,他說出了自己復出的動機:“待天下平定之日,即當返鄉歸隱。”
這句話,和大明的戰神戚少保講的有點類似: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崇禎九年三月,孫傳庭自動請纓任陝西巡撫,負責剿滅西北叛賊。
巡撫這個職務,是個肥缺,平時想上任是要走後門的。
但陝西巡撫,算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混飯吃的,沒準哪天就被張某某、高某某剁了,躲都沒處躲。
孫傳庭就此光榮上任,因爲主動申請的人,只有他一個。
孫傳庭出發之前,崇禎皇帝召見了他。
對於孫巡撫的勇敢,崇禎皇帝非常欣賞,於是給了孫傳庭六萬兩白銀,作爲軍費。
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確實,崇禎九年的時候,大明已經風雨困頓,崇禎實在無奈了。
當年楊鶴拿了崇禎十萬兩私房錢,招撫叛軍,只用了幾個月,就打水漂了。
似乎,孫傳庭的六萬兩,應該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但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孫傳庭很乾脆,他不要錢,只要政策,自己籌餉,自己幹活,朝廷別管,反正幹好了是你的,幹不好我也跑不掉。
就這樣,孫傳庭拿着六萬兩白銀,來到了陝西。
當時陝西本地的軍隊,戰鬥力很差,按照當時物價,六萬兩白銀,大致只夠一萬人半年的軍餉。
最能打的將領,如曹變蛟、左光先、祖寬,要麼在洪承疇手下,要麼跟着盧象升。
總之,孫傳庭算是個三無人員:無錢、無兵、無將。
但凡這種情況,若想鹹魚翻身,大都要經過臥薪嚐膽、勵精圖治、艱苦奮鬥、奮發圖強等過程。
按常規套路,至少也得個兩三年,才閃亮登場,大破敵軍。
可從開始到結束,從一無所有,到所向披靡,孫傳庭的秦軍,只用了四個月就完成招人、組建、訓練、戰鬥,並且消滅爲禍十幾年的高迎祥。
用不到一萬人的隊伍,擊潰二三十萬的叛軍,並且活捉高迎祥,送往北京處死。
穿越者秦浩明始終搞不明白,這他孃的是怎麼做到的,真的!
要知道,明末的這幫叛軍頭領,都是比較特別的,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很有個性。
但凡幹這行的,基本是兩種人,吃不上飯的,和混不下去的。
文化修養,大都談不上,所以做事一般都不守規矩,想怎麼來就怎麼來,軍隊也是一樣。
今天是這幫人,沒準明天就換人了,指望他們嚴守紀律,按時出操,沒譜。
但高迎祥是個特例,他沒什麼個性,平時不苟言笑,打贏了那樣,打輸了還那樣。
許多頭領打仗,明天究竟怎麼走,不管,也懶得管,打到哪算哪。
高迎祥的行軍路線,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並表明路標,引導部隊行進。
更嚇人的是,高迎祥的部隊,是有統一制服的——鎧甲。
一般說來,盔甲這種玩意,只有官軍才用,大部都是皮甲,而高迎祥部隊的盔甲,是鐵甲。
所謂重甲騎兵,就是這個意思,更嚇人的是,他的騎兵,每人都有兩三匹馬,日夜換乘,一天可以跑幾百裡,善於奔襲作戰。
所以一直以來,高迎祥都被朝廷列爲頭號勁敵。
說這麼多,意思就是高迎祥的隊伍能打,不是一般的叛軍。
即使秦浩明是穿越者,又知曉歷史大勢,甚至還有朝廷幫忙,也不敢說能從無到有,一年內打敗高迎祥。
而這些不可能的事情,人家老孫完成得風輕雲淡,好像非常簡單。
所以說,華夏之大,各類天才、怪才數不勝數,只要讓他們有舞臺便可。
便如後面的閻應元,設想他如果有一萬正規的朝廷兵馬在手,情景會如何?
想想就令人期待啊!
天才一般都認爲自己不是天才,自己的所作所爲都是正常。
孫傳庭無疑也是如此!
“秦侯爺所言太過,伯雅沒你那份本事,愧不敢當!切莫取笑!”
秦浩明說完誠心實意的敬佩話,孫傳庭卻當成恭維取笑,猛地一大口酒灌下,抹着頜下的長鬚,微有動怒。
秦浩明苦笑一聲,這位的性格還真是剛烈,眼裡容不得沙子,怪不得被崇禎皇帝不喜,遭到楊嗣昌和高起潛的陷害。
親自替他斟滿酒,秦浩明斟酌語氣,誠懇的解釋,“孫督請息怒!
破虜之所以如此說,實乃借鑑您當初向陝西富商籌措糧餉的做法。只不過,破虜做得更徹底,動作更大。
正因如此,收穫足夠豐富,不僅能用於養軍,且能爲天子分憂。”
分憂二字,秦浩明咬得特別重。
“哈哈……伯雅明白了,佩服,佩服!後生可畏!”
孫傳庭何許人也,一點就透。
哈哈大笑拍着桌子,眼中俱是明瞭神色,自己和這位年輕人相比,太過於束手束腳。
同時,也明白對方爲何說借鑑自己的做法。
自己當初因爲軍餉不足,向潼關當地豪強募捐,但是卻遭到豪強的萬般推諉。
無可奈何的他只好用侵佔軍田的罪名,將三十多家豪強悉數處斬,並沒收其家產充公用於養兵。
如今結合威海侯的話來看,卻是小打小鬧矣。
自己目光只侷限於解決軍餉之憂,害怕鬧大被御史言官彈劾,天子怪罪。
所以,當高起潛索賄時,自己斷然拒絕。
其中固然有自己本意看不慣這些閹人的緣故,但何嘗又不是因爲銀兩不足之故。
豈不聞殺一爲罪,屠萬爲雄。更有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之語?
此子所謂爲天子分憂,那不就是和天子分贓嗎?
怪不得天子如此寵信他。
這也是滿朝文武都對他恨之入骨,卻對他無可奈何!
無它!
手握兵權又有最大靠山,朝臣能有什麼手段?
不過,他還是有一點疑惑,定南軍兵強馬壯,兵鋒之盛連建奴都難以抵擋,對付李闖等叛逆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爲何他不帶着百戰之師一舉蕩平叛賊?
當他問出這個問題時,秦浩明點點頭,這就是他最終的目的。
“孫督,實不相瞞,破虜之所以不願入川陝作戰,原因有三:首先,兵力不足,難以兩線作戰。
其次,不熟悉當地地形以及叛賊作戰方式。
再次,國戰無英雄,而破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直白,真他媽的夠直白。
饒是孫傳庭對秦浩明觀感相當不錯,涵養也很好,卻也忍不住想罵娘。
敢情這小子什麼原因有三,根本就是在胡扯,關鍵還是最後一句,國戰無英雄。
所以,他要當英雄,去對付關外建奴和韃子,叛賊這一塊,則讓自己去平叛。
好吧,雖然他也覺得說得沒錯,可這小子當面說出來,這就讓人難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