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一片死寂,幾個朝臣垂首跪地,臉上悲憤屏息不再言語。
唯有雕花窗櫺外那密密的雨點不停地敲打着滴水檐,一聲聲,一縷縷,綿綿不絕。聽在人耳裡,只是添了一種莫名的煩亂。
崇禎高座鑾椅,面上隱晦不明,心裡卻是暗自爽快。
無它,通過秦浩明一系列的實踐證明,崇禎皇帝終於知道他治下的大明是如何富有,而這些錢財又都是流向何方。
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八大晉商、高起潛、陳演之流已成昨日黃花,讓自己內帑充滿的同時,也讓他的心態發生變化。
尤其是在幾個月前,他接受秦愛卿的建議,在內帑充裕國庫困頓的情況下,以一國之尊厚着臉皮嘗試向羣臣借錢。
結果出乎自己意料,卻在秦愛卿的算計中,滿朝文武個個呼天搶地,表現的意思就是一個字,窮。意見出奇一致,彷彿串通好一樣。
這讓一向好面子的他感到非常失望,但同時也有些慶幸,誠如秦愛卿所言,事情還是早些看穿爲好,那還有改變的機會。
朝臣已經跟他離心離德,不需要再拿國士對他們。
是大明對不起他們嗎?還是真如他們所講,俸祿太低,以至於都不能養家餬口?
答案自然是否定,這都是藉口。
正如秦愛卿所言,大明已經把能給都給他們了,作爲天子,自己已經沒有什麼賞賜可以打動他們了。
這就好像僕人比主人有錢,哪裡還會爲主人服務,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嘛,又不是天生的賤種。
他們享受榮華富貴這還不算,朝臣還要把他當抹布,哪裡屁股不乾淨了就擦拭一番,轉眼就對百姓正氣秉然廉潔奉公。
其實他們現在已經不是爲了大明,爲了君王在做官,而是爲了保住他們現有的利益和財富而做官。
這樣的結果便造成,有利於他們的政策就推行,不利於他們的就抵制,再堂而皇之一句,不與民爭利。
道理很淺顯,只不過他原來沒看懂。
經過秦愛卿寥寥點撥幾句,再細細回味一一對照,發現實情果然如此。
便如眼前這跪着的一位尚書,兩位郎中,便跟此次廣州城士紳富戶關係密切。
潮汕颱風大災,沒見他們跑出來說要爲父老鄉親們做些什麼。因爲他們知道,即使家裡受到災難,也少不了吃穿用度,生活不會受到絲毫影響。
可一旦涉及他們家財後,立馬就火急火燎,再也坐不住,哪怕颳風下雨,依舊不辭勞苦。
“王愛卿!爲何不撥銀兩賑災?”崇禎的聲音響徹寂靜的殿宇,聽不出喜悲。
“啓稟皇上,戶部銀兩短缺,入不敷出,臣等也是無計可施,如今只有啓稟皇上,望皇上聖裁。”
王立言雪白眉下的眼極快地擡起,掃過崇禎皇帝和繼續下跪的衆人,復又安靜地垂下。
他原本要致仕還鄉,是崇禎因內閣無人,挽留他暫時留任。目的是配合,不,應該說是傀儡更合適,條件是他的長孫進翰林院。
這是他無法拒絕的誘惑,要知道翰林院或許品級不算太高,但是卻有“天子私人”之稱。
專門起草機密詔制,負責修書撰史,起草詔書,爲皇室成員侍讀,擔任科舉考官等。地位清貴,是成爲閣老重臣以至地方官員的踏腳石。
這可不容少視,就跟後世的一樣,大首長的機要秘書,不是高官,卻比高官更讓人敬畏一樣的存在。
“好了,衆愛卿,朕乏了,都回府吧,朕自有主張。”
深吸一口氣,冷然地看了一眼跪於地上的幾位老臣,崇禎眉毛一挑漠然的笑了起來,雖然優雅從容,卻遮不住眉眼間一絲的報復的快感。
是,朕已經給不了你們什麼,但可以重新進行分配。
正如秦愛卿所言,既然你們如此,一家哭總好過萬家哭。
就拿吏部郎中鄭元峰來說,從五品官員。
經過錦衣衛調查,其在京畿大小房屋三處,府**有妻妾奴僕八十六人,每月吃穿用度大概在五百兩紋銀左右。
而身爲家主的鄭元峰,不僅包養外宅,還有車馬費、衣服費、詩會、狎妓費、人情往來等等,每月保底支出至少兩千紋銀以上。
而他每月的俸祿,即使算上各種雜七雜八的補貼,撐死了也不到二十兩紋銀。
爲什麼會這樣?
還不是因爲他在吏部爲官,利用職務以權謀私,底下官員爭相賄賂的緣故。
皇上,你以爲他們真的大公無私爲百姓服務嗎?你信嗎?
突然間,看着跪倒在地一臉悲情的鄭元峰,崇禎心裡驀然間想起秦愛卿密奏中的這一句話。
不得不說,在秦浩明的影響下,崇禎有點變壞了。
衆臣面面相覷,難以置信。
這算什麼,天子任何表示都沒有,一句朕自有主張就完事了。
可是不然又能如何?難道還能逼迫天子嗎?難道思考的餘地都不留嗎?
目前他們還沒這等本事。
王立言繡着錦雞團紋的硃色官袍包裹住的老邁身軀一震,緩緩闔上雙眼,睫毛微微顫抖,心下已是明白了**分。
“臣等告退!”
工部郎中韓意躊躇半晌才緩緩起身站直身體,暗硃色宮袍下的雙腿已經因爲長久地跪拜而麻木了。
他謹慎擡起頭的瞬間,看見君王漆黑的眼睛無波無浪,死寂一般沉靜地看着自己。感覺好似被猛禽盯上的獵物,心中不由地一顫。
殿內又恢復了死寂般的沉靜。梨木雕花香几上紅燭還未燃盡,發出微弱的光亮,顯得這輝煌的宮殿內竟然透着絲絲的寒氣。
小德子不由的打了一個寒顫,殿內宮婢內侍面如青玉、淡如死水,垂眉斂目而侍。
“皇上——”
隱隱的便瞧見君王面上罩上的一層晦暗。小德子在御前當差已頗有年頭,卻從未見過君王有這樣的神色,心裡打個哆嗦。
過了半晌,終是耐不住這窒息的沉靜,恭謹的低聲喚着。
哈哈哈……
崇禎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暢快,得意的放聲大笑。
小德子不明所以,側目看向殿外,風起,殿外的老樹樹葉一陣顫動。
“啪”的一聲脆響,雕花的窗櫺被大風吹開來。小德子慌忙去關窗,崇禎卻吩咐:“不用。”
起身便至窗前看天色,只見天上烏雲翻卷,一陣風至,挾着萬線銀絲飄過,那雨打在琉璃瓦上噼叭有聲。
不一會兒工夫,雨勢便如盆傾瓢潑,雨點敲打着樹葉沙沙直響,還可以瞧見雨滴擊起水面蕩起的漣漪。
殿前四下裡便騰起濛濛的水氣來,崇禎不覺精神一振,淡淡的說了一聲:“這雨下得還真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