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皇城,暮色四起,月色慘淡。
雨已經停了,檐下兀自點點滴滴,稀稀疏疏的落着,檐角高處掛着的銅鈴,被風吹着叮鐺作響。
偶爾一聲半聲,遠遠的傳來,聽在耳裡,彷彿是荒郊古寺般的靜謐。
乾清宮內,崇禎皇帝不過睡了片刻,便猛然驚醒。
執勤的的貼身太監小德子跪在地上替他理好袍角,便輕輕說道:“皇上,今兒內務府收到秦督從肇慶來的一塊新貢墨,王公公”
“走,瞧瞧去!”小德子話猶未完,就被崇禎皇帝興致勃勃的截了去。
肇慶端硯作爲四大名硯之首,具有外表堅實細膩、精緻嬌嫩,以及墨汁出墨柔滑、墨汁濃郁、書寫流暢、字跡清晰、顏色經久不變等特點。
崇禎甚是喜歡,自己只是秦愛卿臨行前提過一句,想不到他卻記掛在心裡,這讓他着實高興。
此時崇禎見到了秦浩明獻上的樂女墨,墨作美人形,背倚太湖石,抱琵琶作彈拔狀。
墨光澤細密,色澤玉潤,背面楷書陽文描金四字“文房瑞靄”。
擡首見小德子立於御案側,便道:“取水來試一試新墨。”
小德子恭謹地答應着,從水盂裡用銅匙量了水,施在硯堂中,輕輕地旋轉墨錠,待墨浸泡稍軟後,才逐漸地加力。
因新墨初用,有膠性並棱角,不可重磨,恐傷硯面。
崇禎不由微微一笑,但聞墨之香,淡淡縈開,只聽那墨摩挲在硯上,輕輕的沙沙聲,濃黑烏亮的墨汁漸漸在硯堂中散開。
“此墨造型古雅渾樸,墨色紫黑烏亮,乃墨中的上品。”
崇禎只寫了兩個字,那墨確是落紙如漆,光潤不膠。
他的字素來就亢氣渾涵,多雍容之態,上好的宣紙上字字鐵筆銀鉤,雖不是書法大家,但也足以一觀。
崇禎心情大好,見小德子聚精會神地盯着他書寫,揚臉問道:“小德子,你認識字嗎?”
小德子心下忐忑難安,聲音細若蚊蠅的答道:“皇上息怒。奴才只認得幾個字。奴才的名字,奴才認得。”
瞧着他緊張兮兮的模樣,崇禎輕笑幾聲,“別緊張,朕只是隨便問問。”
正說話間,一陣細碎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至近,打斷了他們的話語。
“慌慌張張的做什麼?沒瞧見皇上在批閱奏摺嗎?難道後面有鬼趕着你不成,連規矩都不要了。有什麼事?快說吧!”
小德子拂塵一擺,掛於臂彎,三步並做兩步上前低聲訓斥着殿門的小太監,只是說出來卻並無責備的語氣。
小太監傾身上前耳語了幾句,便被他摒了回去,“知道了,你先下去忙你的。”
小德子擡首見崇禎興致正濃,奮筆疾書。遲疑再三,額上冷汗都淌了下來,可還是徘徊不敢上前言語。
“有什麼事快說!”
崇禎厭煩的一皺眉,仍然埋首於書案間,並未擡頭看他一眼。
“回稟皇上,戶部尚書王立言,工部郎中韓意、李恆、吏部郎中鄭元峰殿外求見!”
崇禎略擡首,漫不經心的道:“就說朕在忙碌着,若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讓他們打道回府,明日早朝再議。”
話猶未落,已聽見戶部尚書王立言的聲音遠遠的從殿外傳來,渾厚的語氣中透着貫有的堅執:
“臣戶部尚書王立言有十萬火急之事稟報皇上。若皇上執意不宣,臣等定會在此久跪恭候聖駕。”
崇禎執筆在手,卻忍不住手腕微顫,一滴墨滴落在雪白的宣紙上,黑白分明,無可挽回。伸手將筆擱回筆架上,突然伸手拽了那紙,嚓嚓幾下子撕成粉碎。
“宣!”
平日裡這幫人私下很少集體面聖,今日卻頂着這般大的雨勢聚集一起,想來是有十萬火急之事需他親自定奪。
希望不是時局有變化纔好。
片刻,殿內便由遠及近的響起雜沓急促的腳步聲,幾位大臣身着朝服,面色凝重立於殿下,雙手撂衣行着三拜九叩的大禮。
“諸位愛卿侍奉國事,以後除了早朝,就毋須這套唬人的繁文辱節!一律免跪吧。”
說罷,略一擡手,已有內侍上前代他虛扶。
“謝皇上洪恩!皇上!臣有本奏。”
王立言一身緋身的官袍,胸前五彩絲線紋繡着孔雀補子。面上條條皺紋似凝聚了出來,仿如刀刻,臉色隨着話語猛地沉了下來。
王立言乃是三朝元老,是最年長的一位。剛被崇禎提入內閣,授太子太傅,
“皇上,潮汕府、廣州巡撫衙門、閩粵總督府上報潮汕災情,一府六縣目前統計共有兩萬七千餘人受災。
而流入廣州府的災民有兩萬餘人,潮汕知府李元模失職,應革職拿問。
閩粵總督秦浩明、廣東巡撫樑明理百般騰挪,在沒有朝廷幫忙的情況下,安置災民有功,應予以表揚嘉獎。”
王立言眉須皆已白如冰雪,五樑冠上絲滑的冠帶順着他的動作,搖晃不定。
“准奏。”崇禎不動聲色,也不問下文,只是簡單兩個字,彷彿無視其他人,可心中猶如萬馬奔騰,勉強控制。
“皇上,此中有冤情,廣州士紳富戶血淚斑斑。王尚書良莠不分,替奸邪歪曲辯護,此乃欺君之罪,萬死!”
工部郎中韓意聽罷一臉悲憤忙不迭的躬身跪於地,金絲冠帶滑過沉悶的空氣中,留下一條鎏金的痕跡,襯得他雪白的鬢髮,更加蒼然。
“臣附議!”
吏部郎中鄭元峰眼中含淚,跪伏餘地,一臉的生無可戀。
“臣附議!”
繼而是工部郎中李恆。
“韓愛卿,鄭愛卿,李愛卿,你們冒着這瓢潑似的大雨,難道就是爲了彈劾王愛卿,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崇禎冰洌的雙眼微挑,聲音中充滿親和柔順,似乎他此時心情極好,可殿下各大臣聽得卻是毛骨悚然。
“請皇上明鑑,潮汕災民拖家帶口涌入廣州城,城內士紳富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多人開設粥鋪賑災,災情原本有望逐漸得到抑制。
可閩粵總督秦浩明委派登州衛五品守備入廣大開殺戒,搞得城內天怒人怨,百姓恨不能啖其肉喝其血。
據微臣調查,五品守備張雲乃秦浩明表弟,現廣州城內多家士紳富戶已經聯名控訴,懇請皇上除此逆賊。”
工部郎中韓意高舉奏摺,向崇禎稟報詳情。
“此事微臣有實證,家中老父及闔府百餘人,竟然被屠夫張雲私刑拘押,至今不知身在何處?
府中子弟因辯駁幾句,慘死十餘人,請皇上爲微臣做主。”
吏部郎中鄭元峰以頭頓地,語氣凝噎,聞着落淚,聽者心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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