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晚,秦浩明得天子賜宴,久未深夜進宮的駱養性也蒙崇禎召喚,洽談要事,內容不得而知。
“下官感謝秦督栽培,沒齒不敢忘卻!”
夏夜如水,駱養性執意親自護送秦浩明到兵部所屬驛站,激動的朝他說道。
一直到現在,駱養性心情還是久久難以平靜,走路都有些情不自禁地飄飄然,恍然如夢。
當今天子終究還是重開錦衣衛,坐了這麼多年的冷板凳,箇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自從解散錦衣衛後,平日裡見了他唯唯諾諾的大臣也變的趾高氣揚,有些芝麻小官甚至敢對他呼來喝去,其中的心酸又有誰能知道?
若不是秦督幫忙向天子言其利弊,真不知這一天要何時到來?
“此事跟本督毫無瓜葛,你要感謝聖恩,對天子負責!”
秦浩明驀然轉身,雙目炯炯盯着駱養性,語氣不豫沉聲說道。
“多謝秦督提點,下官失言!”
駱養性悚然而驚,後背冷汗津津,雙手抱拳朝秦浩明作輯不止。
行事不密矣!
倘若傳揚出去,被有心人惡意一條,封疆大吏和錦衣衛相互勾結,便是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那可真是樂極生悲。
“錦衣衛乃國之利器,一言一行俱要爲天子負責,切不可淪爲私人器柄,望駱指揮使好自爲之!
至於你我二人,都是爲天家爲大明,心底無私天地寬。”
瞧駱養性害怕的模樣,秦浩明語氣緩和下來,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即可,卻也無需太過刻意。
對於錦衣衛,他並沒有什麼想法,畢竟讓人詬病的東西太多。更何況,他自己也有暗衛情報系統,無需依靠錦衣衛。
建議崇禎啓用錦衣衛,不過是爲了監督失去羞恥心的大明文武百官系統。
事實也的確如此,沒有錦衣衛的監督,前線將領顛倒是非混淆視聽那都是家常便飯。
就連連堂堂的首輔周延儒在前線指揮打仗,明明是畏敵如虎,龜縮在城裡死活不敢出去,居然還敢恬不知恥地謊報軍情,稟報崇禎大捷。
“下官謹記秦督今日之言!夜已深,請秦督早點休息,告辭!”
這一刻,秦浩明的話贏得駱養性由衷的尊敬。這是一個真正爲大明的着想之人,遠不是朝堂諸公可以比擬。
“且慢!本督遠行在即,臨別之際,卻是有幾句想交代駱指揮使。”
秦浩明叫着轉身欲走的駱養性,目光復雜的看着他,開口說道:
“駱指揮使切記,反腐是對付黨爭最有效的利器,既名正言順又深得民心,偏讓各方面無話可說。
但唯餘如此,你也是站在風頭浪尖上,成爲各方勢力急於除之的對象。
這就要求你自身必須過硬,聖心永眷,方能在這波譎詭異的大明官場存活。
言盡於此,望好自爲之!”
駱養性臉色凝重,眼角有些溼潤卻一言不發,只是抱拳躬身,緩緩後退。
夜風吹拂,讓秦浩明精神陡然振作起來。
有教無類,連駱養性都可以爭取,更何況是其他人等?
翌日凌晨,張溥和楊廷樞帶着國子監十幾個士子拜訪秦浩明。
這些人都是昨日聽了他的言論,心裡有所感觸和抱負的國子監士子。
目睹優秀學子顏蟄毅然決然一人奔赴貧瘠的登州衛,他們終於下定決心,爭相效仿。
“好,大善!爾等都是大明的精英,國之棟樑,正是滿腔熱血欲報效國家之時。
尚爲受到世俗的玷污,利益的渲染,比之朝堂諸公開口爲民,閉口爲民不可同日而語。
本督竭誠歡迎諸位學子投身軍旅,爲大明的發展貢獻雄才大略。
真真實實爲大明百姓謀福祉,而不是掛羊頭賣狗r,把少數人的利益凌駕於廣大勞苦大衆身上。
諸位讀的是聖賢書,當知爲民請命乃根本的道義。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不過是從今而後,庶幾無愧矣!
可諸君捫心自問,朝廷諸公近幾年的所作所爲,可有爲民乎?”
畢竟受到某黨薰陶多年,秦浩明忽悠的水平也是一套又一套,可偏偏讓從未聽過的國子監士子精神激盪,不能自持!
彷彿大明的安危真的繫於己身,百姓的福祉靠自己爭取,善莫大焉!
同時,對於東林黨的言論,也產生了絲絲困惑。
“秦督,昨日商稅利民所言,因時間匆匆之故,諸位學子只是一知半解,不得其意,可否今日爲吾等詳解一番?”
張溥今日身穿普通士子服飾,而不再是往日風流倜儻才子的打扮,身上一件飾品也沒有,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秦浩明說教的影響。
“固所願而!”
秦浩明笑眯眯的命人搬上椅凳,讓諸人坐下。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說句實在話,他是非常願意跟大明讀書人溝通講道理,畢竟他們代表着華夏的文化,雖然現在有點誤入歧途的感覺。
但是能把他們一殺了之嗎?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唯有不通過激烈的手段,改變他們的觀念,並且通過讀書人的筆和口,把它宣揚出去,纔是自己到大明最有意義的事情。
“稅務財政制度,不僅是支撐起國家運轉的基石,更是今後大明帝國的職能所在,進行二次分配。
通過稅收的再分配,真正切實地讓朝廷擁有修橋補路,興水利,促農桑的力量,從而達到惠澤天下的目的。
如此,方能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真正順應天道的稅務財政制度!
縱觀歷朝歷代以來,何曾有哪個朝代三十稅一?何曾有哪個朝代在士子階段就給予稟食?
大明對於諸位士子,可有半點虧欠?
不知對於此段話,諸君可有異議?”
等其他人紛紛坐定,秦浩明一臉嚴肅的朝他們說道。
衆人屏氣凝神,無言以對。俱都細細思索着秦浩明的話語,腦海裡翻騰着。
作爲大明的精英分子,他們自然知道科考取士始於隋朝。
正是科舉制改善了之前的用人制度,徹底打破血緣世襲關係和世族的壟斷。
不再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
同時讓“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成爲可能,寒門庶子有才能的讀書人也可以進入社會上層,獲得施展才智的機會。
可縱使如此,因爲過往朝代世族勢力強大,常影響中正官考覈人才,後來甚至所憑準則僅限於門第出身。
而只有是大明是真正做到只憑科舉,不問出身。
像張居正、葉向高、袁可立、海瑞等大明首輔重臣,無不出身貧寒,依靠科舉及大明生員的稟食終得以出人頭地。
話說到這裡,張溥一臉愧色,長嘆無語,他是大明制度最明顯的受益者。
其出身官宦門第,惟因婢妾所生,排行第八,故不爲宗黨所重,無絲毫家人之禮遇,動輒造事傾陷詡之。
當面稱他“塌蒲屨兒”,意爲下賤人所生,永遠沒出息。
張溥遭此侮辱,勤奮好學,讀書必手抄,抄後讀過即焚去,如此反覆七遍,冬天手凍裂,以熱水浸暖繼續再練。
終於在崇禎四年考中進士,授庶吉士。
後來他把自己的讀書室名爲“七錄齋”,自己的著作也題名爲《七錄齋集》。而他七錄七焚之事也傳爲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