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將近,規模宏大、佈局嚴謹的德州漕運衙門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崇禎十二年元月初三,是範家德州私通建奴和大明降人開斬的時間。
背叛大明,死有餘辜!
德州百姓都知道,可讓衆人議論紛紛的是官府處置之嚴厲,手段之狠辣,語氣之決絕才是他們討論的重點。
時下,大明百姓對鬼神之說普遍認同。
陰陽家說陽氣最盛,並非是正午最盛,而是在午時三刻。所以大明行斬刑是分時辰開斬的,亦即是斬刑有輕重。
一般斬刑是正午開刀,讓其有鬼做。重犯或十惡不赦之犯,必選午時三刻開刀,不讓其做鬼。
故而有午時三刻開斬之說,意即,在午時三刻鐘開刀問斬,此時陽氣最盛,陰氣即將消散,此罪大惡極之犯,應該連鬼都不得做,以示嚴懲。
與此同時,漕運衙門八面牆上寫明範家和大明降人罪行通告:
大明上承周漢,下取唐宋,無論是叫漢人抑或是明人,終歸是炎黃血脈,同祖同宗,傳承數千年而乍然不絕。
然有山陰介休範家,私販糧草鐵器等戰略物資於建奴,繼而發展到勾結韃虜,夥同大明降人替其運糧運兵,間而殘殺大明子民。
其甘心從逆,竟作漢奸,即刻嚴誅,決無寬貸。
且必將貽羞萬古,永世不得翻身。
奸人賣國者,斬之!斬之!斬之!
可以說,此令一出,隨着德州運河之利,必將傳遍大明江南江北。範家三代以內,必無翻身可能。
臨時搭建的監斬高臺上,秦浩明拉着有求於己的倪寵和顏繼祖一起觀看行刑。
當然,其中也有他的小算盤。
此次斬殺範家和大明降人,並未通過刑部的審覈批示,而是他自作主張想殺一儆百!
雖然範家通敵證據確鑿,秦浩明不可能有太大的問題,可一條僭越之責卻是實實在在。
如果私下一刀了之,那殺了也就殺了。反正現在是戰時,朝廷也不可能過多苛責。
可秦浩明覺得那樣就沒有警示不臣分子的意義,而要在大庭廣衆之下,該有的手續國家律法必須遵守。
如此一來一回勢必耗時頗多且存在變數,他哪裡有時間有耐心?
故而,顏繼祖和倪寵作爲封疆大吏的作用就顯得非常重要。
“秦將軍,真的不要再等等刑部的批示嗎?”
臺下民衆熱情高漲,臺上顏繼祖如坐鍼氈,悄悄轉頭再次詢問秦浩明。
“顏大人無需憂慮,事急從權而已。但有所責,一律諉之破虜身上!
此事倪督作證,要不立據爲證也可。”
人家是礙於情面,無可推脫,他秦浩明豈是過河拆橋之人?
“顏大人請安心,本將願爲證!”
事情多少和倪寵也有關係,此時他也站出來表態。
有了他們的承諾,顏繼祖的心裡稍微安定。他是老派官員,講究行事有理有據,行事穩健。
行刑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對時間的準確性有着嚴格的要求。
用來計算時間的漏刻由四個漏壺組成,安放在階梯式的坐架上,高近三米。
由上而下,最上層的漏壺叫做日壺,第二層的叫做月壺,第三層的叫做星壺,最下層的叫做受水壺。
日、月、星壺的下部都有一個滴水龍頭,水依次沿龍頭下滴。
在受水壺銅蓋中央,插着一把固定的銅尺,自上而下刻有子到亥時,共十二時辰。
另外還有一個木質的浮箭,固定在浮舟上,緊靠銅尺,指向時辰刻度。
午時一刻,劍衛林立。
天雄軍將士押送範家子弟四十三人,大明降將十二人,連囚車都不用,只是用繩索綁成一串,抵達行刑地點。
一路過來,德州百姓用爛菜葉、臭雞蛋、土疙瘩等盡情宣泄着他們心中的怒火,並大加呵斥。
“顏大人,您老對德州百姓講兩句如何?”
午時三刻未至,顏繼祖作爲山東巡撫,封疆大吏,頗爲適合講兩句振奮民心士氣。至於倪寵,便是他想講,秦浩明也會阻止。
“不了,還是秦將軍講吧,百姓太多,本撫老矣,音量不夠。”
事猶未定,能參加此次行刑,是明日要天雄軍幫忙馳援濟南府的原因,顏繼祖哪裡還會繼續深陷?
“也好,如此末將僭越。”
秦浩明順勢應承,他煞費苦心處心積慮來這麼一出,爲的就是要把自己的思想灌輸給大明百姓,如何會浪費機會?
轟然大鼓驟然響起,聲震數裡,激沸的人羣漸漸安靜下來。
“德州的百姓們,本將是天雄軍指揮同知秦浩明秦破虜,藉此機會向支持大明將士的父老鄉親們表示深深的謝意!”
秦浩明全身甲冑,右拳撫着左胸,高大的身軀站在高臺前端,朝底下萬千德州百姓深鞠一躬。
“秦將軍威武!”
“秀才將軍!”
……
德州百姓稍稍愣神,他們活了一輩子,何曾見過如此誠意向他們行禮的大明官員?
很快,現場就響起轟聲如雷的吶喊聲,叫什麼的都有。
高臺上的秦浩明雙手團團作輯,繼而做下按動作,阻止百姓們的高聲呼叫。
“我們爲什麼叫漢人,叫唐人,叫宋人、叫明人?”
秦浩明深吸一口氣,聲乍如雷厲聲喝問。
不等下面百姓有所動作,秦浩明揮舞着雙手用盡力氣大聲咆哮道:
“那是漢武大帝劉徹及衛青、霍去病,七徵匈奴,使得胡馬不敢度陰山、匈奴婦女無顏色,終雪漢初之國恥。
確保大漢四百年基業安定,祭出空前盛勢之華夏,漢人由此成名。
太宗李世民,開疆拓土,戰突厥、卻吐番,開創華夏盛勢景象,方有赫赫唐人之威。
大宋抗金名將嶽武穆,呼應太行山數十萬抗金義軍,數破金軍,而有撼山易、撼岳家軍難。
明太祖、明成祖,滅元廷復漢人江山,方有明人。以大明之盛而有七海之航,大明天威遠播四海,橫掃蒙古草原,何其壯哉!
及近,平倭大將軍戚繼光,出身抗倭世家,承武士門風,外則主動出擊倭寇盤據的海外離島,內則清洗嚴懲勾結倭寇的奸商。
書下封侯非我願,但願海波平,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橫戈馬上行。
德州的百姓們,吾等漢人先祖何其壯烈慷慨,能叫這些數典忘祖的不肖奸商、無恥的武士將領敗壞祖宗基業嗎?”
“不能!
……
“吾等能從賊否?”
“不能!”
……
“我大明人的血液還熱乎?”
“熱!”
……
“午時三刻已到,斬!”
“斬!”
……
德州百姓的熱血被秦浩明刺激得無以復加,隨着他的聲聲喝問,場中的氣氛立馬走向**。
德州府衙彪悍且面帶兇相的專業劊子手,把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王世選和範家子弟五十五人,讓他們跪着,引頸於木墩之上,高高地舉起寬大的鬼頭刀,向下力劈……
急促的熱血噴涌而出,濺得劊子手滴滴點點,一顆顆人頭帶着血跡滾落在德州漕運府衙前,無頭的屍身猶自微微抽搐。
行刑時,秦浩明作爲監刑官,目無表情的坐在前面搭建的棚子裡,口裡默默的唸叨着,“生若爲男即殺人,不教男軀裹女心。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