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破曉,大地朦朧,如同籠罩着一層灰色的輕紗。
卯時三刻,正是萬籟俱寂的時刻,敵酋多爾袞的大營卻是馬嘶人吼,火把一路綿延,千餘被俘漢人在韃子監視下搬運劫掠的糧食。
昨日臨盆大雨,道路泥濘不堪,韃虜催促又急,路上時有餓昏的漢人摔倒在地,散得糧食穀物滿地皆是。
新近提拔的漢軍旗副都統季順見狀,搶過旁邊負責監督士兵手裡的長槍,臉色猙獰狠狠的朝倒地的三、五百姓刺去,口裡還兇巴巴的叫着:“看你們裝死,偷懶不幹活。”
哀嚎聲慼慼,伴隨着鮮血潺潺,那還是體質特別強壯之人。有的卻是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只是"shenyin"着等死。
接二連三的挫折,讓多爾袞遷怒被擄漢民。
每日裡只讓他們吃一頓稀粥,維持着不死的狀態。當然,也有防止他們吃飽有力氣逃跑的意思。
若不是範永鬥、王登庫、樑嘉賓三大晉商此次幫助他們解決糧食運輸問題,誠如秦浩明所猜測,多爾袞確實有動過屠盡十幾萬漢人俘虜的念頭,以方便保持高效機動力。
雖說韃虜皆可殺,可是非要秦浩明說最想殺之人,那必然是多爾袞和多鐸兄弟無疑。
無它,多爾袞兩兄弟實乃中國歷史上屠殺漢人最多之人。
從奴酋順治南下而始,韃虜即以民族征服者自居,殺戮立威,演出了一幕幕慘絕人寰的屠城悲劇。
大肆燒殺劫掠之後,多爾袞又竭力抹殺漢族的民族意識,頒行留髮不留頭、剃髮易服,不隨本朝制度剃髮易衣冠者殺無赦。
所過州縣地方,有能削髮投順,開城納款,即與爵祿,世守富貴。如有抗拒不遵,大兵一到,玉石俱焚,盡行屠戮。
這是多爾袞代表建奴發佈的“屠城令”,有蓄髮者立執而剃之,不服則斬,懸其頭於剃頭挑子所縛高竿之上示衆。
漢人激烈反抗,多爾袞則一意孤行實行民族高壓政策,竟下令“凡有爲剃頭、圈地、衣冠、投充、逃人牽連五事具疏者,一概治罪。”
漢人被迫改穿難看至極的滿人服飾,使延續五千多年的漢族衣冠毀於一旦。
除了“揚州十日”與“嘉定三屠”,等特大屠殺爲人們所熟知。
爾後還有血洗江南、嶺南,屠江陰、屠崑山、屠嘉興、屠常熟、屠蘇州、屠海寧、屠廣州、屠贛州、屠湘潭、屠大同、屠四川……
尤其以四川屠殺得更乾淨,“民賊相混,玉石難分。或屠全城,或屠男而留女”,這是1649年滿清政府屠四川時張貼的公告!
天府之國,歷來的華夏人口大省,被屠得只剩五十萬人,遂有湖南、湖北填四川的事情。
可惜後世居然還有某些別有用心之人妄圖洗白多爾袞,竟然把四川所有屠殺說成張獻忠一人所爲,讓人悲憤莫名。
遠處,漢軍鑲紅旗都統王世選漠然的看着這一切,不作一聲。嶽託梟首,季順有杜度扶持,他已經節制不了。
“王都統請放寬心,事出有因,也非你一人之罪。暫且容他猖狂幾日,待日後回去稟告主子,定然沒有他的好果子吃。”
王世選的親家馬光遠目不轉睛瞧着上躥下跳的季順,寬聲勸慰。
馬光遠是順天大興人,大明建昌參將。
崇禎三年守永平,率部投降建奴。後佟養性創立漢軍旗,馬光遠隸漢軍鑲黃旗都統。
雖然二者都是漢軍旗都統,可馬光遠的含金量和作用比王世選要高上一籌。
佟養性創建的漢軍旗隸屬於皇太極,是作爲對付其他親王貝勒的一支重要力量之一。
而馬光遠所屬的漢軍鑲黃旗,更屬於漢軍上三旗。作爲他本人,嚴格意義是皇太極的包衣奴才。
所以,他在多爾袞的攻明左翼軍中,還充當監軍的作用。
不過跟大明監軍完全不一樣,他是無權干涉多爾袞的軍事指揮行動,只有事後稟報。
王世選悲涼的哀嘆一聲,沒有回答。
他現在兵員人馬基本損失殆盡,更加沒有說話的底氣,心中唯有想着如何面對皇太極的怒火。
漢人在建奴朝廷沒有地位,故而對他們的懲罰尤其嚴苛。
老漢奸佟養性崇禎三年曾上書言:
上及諸貝勒豢漢官恩厚,臣等叨冒首領。上有命,敢不竭心力。今後漢官如果有過失,即時處分;有讒言,即時質問。
他的漢軍鑲紅旗一千五百人的隊伍,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四百人,皇太極如何能放過他?
“稟告王都統,糧食已經裝備妥當,季副都統吩咐可以押運上路。”
王世選正在愣神之際,親兵過來報告。
“白眼狼。”
王世選見原來乖巧得跟狗似的季順沒有親自過來,不由暗自啐罵一聲,轉過頭對馬光遠拱手說道:
“此去茫茫,若有不測,小女有勞馬都統多擔待。”
說罷,也不等馬光遠回話,牽轉着馬繮甩鞭離去。
馬光遠望着黯然離去的王世選,心中涌起兔死狐悲的感覺。
大清過往對大明的戰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他們這些投降的將領居功甚偉。
不意一場戰鬥失敗,立馬被當成可有可無的抹布,天地之大,竟然無容身之處。
王世選此次充任護衛,和晉商腳行運送劫掠的糧食至天津港口。
成了無功,不過正常行動而已。
可若是失敗,必定被多爾袞作爲替罪羊推出,馬光遠打了一個寒顫,不敢繼續往下想。
“貝勒爺,糧食已經啓程,他們的人馬在衡水等待。按路程計算,五日後可抵達天津港。”
多爾袞親兵進賬稟告,說完站起身自顧守在帳外。
賬內,多爾袞全身戎裝,大馬金刀坐在帥案邊,對面是一臉沉重的杜度。
“三天,拖住他們三天,立馬撤退,不要猶豫。”
聽完彙報,多爾袞霍然站起身,雙眼炯炯有神緊緊盯着杜度,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重若萬鈞。
挺直身體,長長呼了一口氣,杜度拍拍搭在肩膀上多爾袞的大手,低沉的說道:“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