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單上寫得很詳細,每塊田地分配的具體範圍也清清楚楚。
勳田兩百畝,職田兩百四十畝,還有四品以上纔有的永業田三百五十畝,若是再加上兄長之前的八十畝口分田,總計有八百七十畝田地之多。
若是僅僅這樣,張雲也不至於如此一驚一乍。
這是朝廷授予有功之臣的正常獎賞,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不以王縣尊的意志爲轉移,此點張雲明白。
關鍵有三點,纔是張雲失態的原因。
其一是這八百七十畝田地基本連在一起,且據是上好良田。
張雲是本地人,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有些上好水田明顯屬於臨浦大族葉家。
雖然不知道具體什麼原因,但他相信臨浦縣衙必然要給葉家其它補償。
當然,所有的田不可能全部連在一起,但看得出來,王縣尊已經是煞費苦心。
他已儘量的把八百七十畝田地分配在一起,如此一來,打水井,修溝渠,據都方便許多,容易集中灌溉。甚至還有施肥什麼的也能方便不少。
不至於東一塊、西一塊,耕種起來麻煩也不方便管理。
其二,備註甲:朝廷授予秦氏蓮塘永業田三百五十畝,其東南方皆怪石嶙峋,寸草不生之地,現付秦家開荒植林,有利臨浦民生。
說起來,蓮塘所張雲是熟的不能再熟了,那是餘佑漢餘百戶的衛所管轄範圍。
可他愣不知道,爲什麼兩千多畝的牧馬草場,臨浦少有的苜蓿地,爲何成了王縣尊口中的怪石嶙峋,寸草不生之地?
蓮塘衛所的將士不知有多少人眼饞此地,卻始終被臨浦縣衙所拒。
不意今日竟然不費吹灰之力便落入秦家,更關鍵的是託付秦家開荒植林,這意味着什麼,張雲心裡豈能不知?
甚至這樣完全利己的事情,居然還可以有利於臨浦民生。
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就這樣莫名其妙的串聯在一起。突然間,張雲對官場語言有了頓悟的感覺。
其三,備註乙:秦家村現有入籍臨浦人士若干,均乃北地無主流民,爲建奴所迫,不得已而入臨浦。
爲安穩計,臨浦縣衙委託秦家代爲託管,招爲佃農。
現臨浦縣衙補償城關北地陡坡予以開荒種墾,所墾之地,官四民六。
看到這裡,張雲的手已經完全在顫抖,胸腔一股暖流直奔鼻尖,冷暖交際,產生酸意,眼眶的淚水不經他同意自然滾落。
委實不能怪他沒出息,實是三條一條比一條震撼,你讓他一個剛剛脫貧致富之人談何淡定?
特別是第三點,福建的地理特點是“依山傍海”,九成陸地面積爲山地丘陵地帶,被稱爲“八山一水一分田”。
雖說閩北算是福建的糧倉,但卻不及閩南,少有平原。
可這所謂的臨浦城關“陡坡”之地,恰恰是臨浦難得的沃土平原,怎麼就成了陡坡呢?
衆人皆道官字兩張口,左說有理,右說也是理,逢事都有理,真真誠不我欺!
大明對土地管理及其嚴格,大明律令規定:其地有草者,盡曰官田,力堪農事,乃聽受之。若其自取,必爲奸也。
簡單來說,便是沒有官家點頭,任何人不得擅自開墾,哪怕空置。
如今秦家有縣衙的明令,則自然是無此顧慮。
至於說官四民六,張雲更是嗤之以鼻。
大頭都給你了,人家還會在乎小頭嗎?
退一萬步來說,瞞報或少報總會吧!
可以想象,今後若是加上託庇、投獻、附議等等,秦家良田萬頃,家財萬貫,奴僕成羣,真的不是什麼虛妄之言。
而不僅僅是停留在紙面上的八百七十畝田地。
“張雲代兄長謝過王縣尊照顧,雲立馬休書一封,快馬向兄長稟報。”
張雲抹抹眼角的淚痕,朝王縣尊不好意思一笑,一語雙關說道。
出去歷練一番,有些門門道道早已知曉。
明白王縣尊賣好的對象是兄長,雖然是錦上添花的事情,想來大家都樂見其成。
不過,此事委實重大,從未經歷官場的張雲不敢擅做主張,敲定此事。
和聰明人講話就是省事。
王縣尊捻鬚微笑,微微頷首。
他非常滿意張雲的表現,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總算不虛此行。
不管如何,自己的心意已到,剛剛崛起的秦將軍不能不領情!
也不枉自己左右騰挪,幸得臨浦葉家公子主動幫忙,方纔上下歡喜。
而他只不過公器私用,慨他人之慨,慨大明之慨,與己並無半分損失!
當然,葉家的圖謀,王縣尊也心知肚明樂見其成。
至於說什麼秦將軍不答應的話,他是不相信的。
一場天大的富貴擺在從未出仕的秦秀才面前,不相信他可不受此誘惑。
便是他,也眼饞那些膏腴之地,只不過異地爲官,沒有辦法染指,反而是真金白銀來得方便。
交代清楚明日便會派縣府小吏和他交接,王縣尊在秦家村村民飽含熱情的目光中乘轎離去。
當然,如果秦浩明在此,他一定會留下來與民同樂,現在嘛……按他的說法,本縣公務繁忙,無暇留此,恕罪!
衆人按捺住急躁的心情,好不容易等一縣之尊走遠,便團團圍住張雲,向他諮詢朝廷到底授予秦族長一共多少田地。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特別是在大明,絕不是所說而已!
別的不說,單單是田地問題,便可讓秦氏族人受益匪淺。
堂堂的明威將軍、從三品的朝廷大員總不可能親自下地耕田吧!
更可況是幾百畝的田地,如此一來,就必須僱用人手。
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作爲秦氏族人,無論如何總是比別人優先不是?
張雲彷彿聽不到秦氏族人的相詢,沉浸在呆滯狀態之中。
半晌,正當人們以爲他突然得失心瘋之際,方纔仰天長嘆,爲官不易啊!
你想到的,人家已經幫你辦妥,你想不到的,人家也幫你預先考慮周全。端的滴水不漏,不是家人勝似家人啊!
“二當家,究竟朝廷賞賜秦族長多少地?”
見張雲又恢復正常,甲長秦老三還是腆腆臉,問出在場衆人最爲關心的事情。
只是如今水漲船高,親疏有別,平常的雲哥兒卻是再也叫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