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遲顯的猜測並沒有錯,不過誰也沒有想到,河套大軍這次兩路夾擊,其主要目的居然是要迎回當日戰死在晉州城外的十多萬將士的屍骨。但是收斂將士骸骨纔是重中之重。若非如此,以河套現在在太行路的兵力,加上奉敬和信刻的存在,他們完全有實力對耶律遲顯的大軍進行伏擊。然而機會只有一次,卡辛巴斯是何等人物,如果這次不能夠成功完成任務,那麼除非是河套大軍以優勢兵力挺進幽雲十六州,否則休想成功。耶律遲顯若是明白了這一點,那麼他現在只需要做出不惜一切代價馳援晉州的態勢,那麼奉敬和信刻就算明知道這是一個陷阱,也會不惜一切代價的上前攔截。那樣以曼丹士兵的精銳和兵力上的優勢,捨棄了自己機動性的河套騎兵必然在劫難逃。不過值得慶幸的是,耶律遲顯猜中了其一,卻沒有猜中其二,這也就給了河套騎兵一個機會。
不過當耶律遲顯真正定下了心來決定先殲滅這支河套騎兵之後,河套騎兵的處境就變得有些艱難了。耶律遲顯用兵屬於那種最典型的中規中距,雖然變通上是有不足,但是在面對着像奉敬這樣擅長於奇詭戰術的將領的時候,確實有着不小的作用。並以正合以奇勝,耶律遲顯畢竟是在沙場上混跡了大半輩子的將領,況且曼丹士兵的素質確實特別優秀。東北三國中,拜京雖然有着卡辛巴斯這等沙場名帥,但是也依然以曼丹爲首,主要便是曼丹王朝的雄厚實力。而他們的軍方將領的謹慎沉穩,許多時候也讓對方無可奈何。而這個時候,奉敬和信刻才真正感受到了壓力。
如果他們率領的是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部下,那麼就算是正面拼不過耶律遲顯,他們也有把握用最小的代價拖住曼丹大軍。但是這支騎兵的素質比起河套的百戰老兵來,確實差了不是一個檔次。曼丹士兵的素質本來就較高,加上耶律遲顯的穩打穩紮,只是一個小時的時間,河套騎兵便已經減員到了兩萬,而曼丹大軍的傷亡也就是一萬多一點。
眼看河套騎兵就要被自己的大軍合圍,耶律遲顯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幾分笑容。而奉敬和信刻的臉上則是一臉的嚴肅,他們兩個並不害怕身陷重圍,自從定州起兵以來,他們曾無數次的面對比自己強大敵人,也無數次的在對方的陣營中穿鑿衝刺。雖然手下只還有兩萬左右的騎兵,而且大多還不是合格的戰士,但是他們依然有信心從耶律遲顯的包圍圈裡衝出去。但是突圍容易,可一旦衝了出去恐怕就很難在保持自己的戰略攻勢了。
就在這時,晉州方向總算是升起了數朵久違的煙花,看見這個信號,奉敬二人的心中總算是鬆了口氣。只是對視了一眼,兩人便已經明白了對方眼中的意味。畢竟十多年的朝夕相處,讓他們二人之間形成了常人難有的默契。奉敬手中的梨花槍一揮,趁着曼丹大軍還沒有完全合圍,率先衝了出去,而信刻則是揮舞着自己手中的雙刃戰斧,毫無懼色的率領着自己的親兵在最後面斷後。
在河套騎兵撤退的時候,還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意外。那就是原本一直龜縮在曼丹中軍中的耶律明雄,看見河套騎兵已經開始逃跑,頓時以爲自己的機會已經來了。晉州大營現在也不知道被攻破沒有,如果這樣灰溜溜的回到國內,那麼必定會遭遇到其餘三個弟兄的落井下石。而看見信刻一身血污,耶律明雄頓時動起了心思。這個將領明顯已經是強弩之末,如果能夠拿下這個悍將的腦袋,那麼自己在父王的面前,也多少可以炫耀一下。耶律明雄對自己的武藝還是挺自信的,他們四兄弟從小就跟着王叔耶律滄浪學武,他的武藝在四個人之中也是最出類拔萃的。趁着信刻不注意,一挺手中的長槍就刺向了信刻。
兵恆曾經斷言,戰場之上,燕悲歌甚至能夠和神州十大高手級別的人物叫板。而信刻能夠在和燕悲歌的單打獨鬥之中佔到上風,自然不會比燕悲歌差。耶律明雄只不過是一個連十大英傑的水準都沒有達到的王族子弟,戰場之上豈能和信刻這等沙場老將相比?長槍剛一刺出,信刻的雙刃戰斧已經劈到了他的頭上。頓時,長槍斷裂,盔甲破碎,然後是鮮血飆出,三個動作可謂是一氣呵成,中間是一點停頓都沒有。等到耶律遲顯回過神來的時候,曼丹的三王子耶律明雄殿下已經身首分離的從戰馬上掉了下去,然後被無數的馬蹄踏的血肉模糊。
看着絕塵而去的河套騎兵,耶律遲顯是欲哭無淚,甚至連派兵追擊的心情都沒有了。而已經跑出了曼丹大軍攻擊範圍的信刻則是突然停住了腳步,哈哈大笑着長聲笑道:“耶律遲顯將軍,信刻近日領教了。將軍不用氣餒,他日有暇,某人必定會親自前往曼丹拜會將軍。但願將軍到時候不要讓某人失望纔是,哈哈!曼丹王族,也不過如此!”
饒是耶律遲顯心理素質極好,但是看着耶律明雄血肉模糊的屍體,聽着信刻的這一聲長笑,當場就噴出了一口鮮血。喘了老半天氣之後,耶律遲顯這纔在部將的協助下跨上了馬背,朝着晉州軍營奔去。
不過耶律遲顯今天的運氣還不算太壞,由於天意的主要心思是收斂將士的屍骨,而曼丹士兵也堪稱精銳,因此等到天意率領着將士們返回安州的時候,圖門所圖的大營之中居然還有近兩萬士兵。雖然大部分都身上帶傷,不過好歹還是活着不是?
看着大河對岸正在大辦喪事的河套百姓,耶律遲顯的眼睛裡突然閃過了一抹憂慮。作爲一個久經沙場的老軍人,耶律遲顯也是看慣了死亡。這一次自己雖然折損了超過四萬大軍,不過河套也至少留下了兩萬五千具屍體。以曼丹現在在太行路的實力,耶律遲顯還沒有將這點損失放在心上。他所擔心的,其實是河套方那出人意料的戰略目的。
河套騎兵以天馬行空之態登陸東海路,以奉敬和信刻二人的才能和幽雲十六州的現狀,雖然只有一萬六七騎兵,但是他們必定能夠將幽雲十六州鬧一個天翻地覆。不過他們並沒有選擇這條道路,而是冒險穿過北原路,千里奔襲晉州,和河套留守大軍兩面夾擊,以運回當日戰死的近二十萬士兵的屍骨。軍人就應當以戰死沙場爲榮,如果是自己,雖然對這些戰死的將士會特別敬佩,但是絕不會這樣冒險。而河套能夠只爲了這些屍體而大動干戈,窺一斑而見全豹,那他們對於己方當年在幽雲十六州的屠戮也必然不會放過。看看河套騎兵當日鐵蹄出塞和在東海路的表現,耶律遲顯實在不敢想象若是河套大軍有朝一日突入塞外,他們究竟會怎樣。看來,清風最大的憂患不應該是已經搖搖欲墜的清風皇室,也不是一直隱藏實力的秦川李家,而是坐擁五十萬大軍手下能人異士輩出的河套昊天。只是,宰相大人和卡辛巴斯會同意自己的判斷嗎?再說,佈局了這麼久,他們又捨得放棄嗎?
大河對岸,河套軍民已經在天意的組織下開始了規模浩大的祭祀,哀樂聲聲中,壺口渡口之上都似乎籠罩着一陣濃濃的哀慟。看着對岸那漫天飛舞的紙錢,耶律遲顯順着迎面吹來的河風,隱約可以聽見天意那堅定的聲音:“我天朝將士的鮮血必定不會白流,我們一定會沿着他們的道路,堅定不移的走下去,即使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在將奉敬和信刻的一萬七千騎兵運送到東海路之後,張月婉的水師便立刻離開了。奉敬和信刻一旦發動,卡辛巴斯必然會知道自己這支水師的存在。而這裡距離大河入海口也太近了一些,東倭的十萬水師隨時都有可能發現自己的存在。張月婉倒不是懼怕了東倭水師,只是現在還不是和對方硬拼的時候,況且,她也是有事在身。
沒有南下江南,張月婉選擇了向東直接殺向東倭本土。上次趁着東倭水師疏忽,張月婉率領着一萬水師曾經偷襲了東倭的下關大港,將港口附近付之一炬。不過下關終究是東倭西海岸最大的港口,爲了運輸物資的方便,東倭在最短的時間裡便將下關重建了起來。當然,戒備也比以前森嚴了許多。張月婉並不認爲自己的兩萬水師現在就具備了挑戰東倭水師的水準,也不認爲自己這次能夠像上次一樣偷襲成功。她的目的其實只是呆在下關駛往揚州路的航線附近,偷襲東倭的運輸船隻,給加藤鷹一個驚喜而已。當然,如果遇上東倭的小股水師,張月婉也不介意將它吃掉。
東倭現在大約有十五萬陸軍和十三萬左右的水師駐紮在清風境內,雖然極樂聖教爲東倭王朝提供了不少的戰略物資,但是極樂聖教現在的物資也不甚豐富,因此東倭至少有半數的糧草物資是由東倭本土運載到揚州路。雖然清風水師現在已經捉襟見肘,但是老練的加藤鷹也並沒有放鬆對運輸船隊的警惕,每次至少都會派出十餘艘戰艦護航。這樣水師將士加上運輸船上的戰鬥人員,也有接近萬人,對付清風一些小型的游擊戰艦,還是綽綽有餘了。而就算是遇上了大型艦隊,只要能夠堅守四到六個小時,那加藤鷹的水師必定能夠前來援助。以東倭水師現在的強勢,加藤鷹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清風水師根本沒有徵戰東海的能力。只是他沒有想到,清風還有河套這支向來不按理出牌的人存在。而張月婉也是膽大至極,居然只率領着兩萬水師便溜到了東倭的地盤之上。
雖然指揮的鎮定自如,但是張月婉的內心並不輕鬆,這從她那微微皺起的眉頭就可以看出來。因爲她在這條航線上呆了三天了,居然還沒有看見東倭運輸船隊的蹤影。根據噬魂的情報,東倭的運輸船隊最多三天就會往返一次,現在東海之上風平浪靜,應該不會有意外才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就在這時,一個親兵上前報道:“小姐,我們在海上發現了一些破碎的船板,武威將軍已經打撈上來了部分,請小姐過目。”
在這兩萬水師之中,除了極少部分的來自河套三路的士兵稱呼張月婉爲主母,其餘的包括武威在內,都是稱呼張月婉爲小姐。畢竟河套水師本來就是張月婉的嫁妝,在這之前全是淮水威遠王府纏的私兵,多年的習慣,也不是短時間內能夠改變過來的。
張月婉的眉毛一皺:“是主母,不是小姐,以後記住了。”
“是,小姐。”親兵習慣性的躬身說道,然後聽的張月婉眉毛又是一皺。
雖然只是稱呼上的不同,如果是在之前,張月婉也不會介意,反而會覺得這樣更加親切一些。每次聽見這個稱呼的時候,她都有回到威遠王府時代的感覺。可是現在不同了,她現在的身份已經是昊天的未婚妻,是河套的主母之一。如果下面的士兵在這樣稱呼,那麼很會讓人聯想到這支水師乃是張月婉自己的私兵。落到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的眼中,難免會生出一些事端。如果這個親兵是她淮水水師中的人還好些,可惜此人已經是武威的部下,乃是昊天的麾下士兵,這樣稱呼的影響自然不好。
張月婉現在是真心誠意的希望陪伴着自己的夫君闖蕩一番事業,她自然希望能夠早日融入河套這個整體。最重要的是,楚相成和駱祥這兩個老人實在是太厲害了,武威和他麾下的一萬水師一天不能夠真正惟昊天之命是從,那他們就一天得不到重用。甚至在有必要的時候,他們絕對不會介意這些人犧牲掉。張月婉以前還對父王一直叮囑自己的千萬要小心這兩個人的話有些懷疑,可是在見識了兩人的才智之後,張月婉很懂事的選擇了服從。而淮水現在的實力,也讓她不得不甘居昊天妻妾的這個身份。不管是爲了自己將來的幸福還是爲了淮水張家的未來,張月婉都必須儘快融入河套。因此,她自然不希望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糾纏。前些天奉敬和信刻在船上的時候,麾下士兵這樣的稱呼就讓張月婉有些擔心,不過好在兩人都能夠理解張月婉的感受,因此也沒說什麼。只是河套騎兵那怪異的眼神,還是讓張月婉暗自提高了警惕。
“以後要注意了,你們要記得你們現在的身份。”張月婉苦笑了一下說道:“帶我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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