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凌下首,宗澤靜靜據着案頭而坐,看着一份份卷宗文報,有存城兵馬粗校之數,有存城糧草軍械之數,有現在集中起來的可用強壯民夫之數,他不時還勾點兩筆,然後就有侍立在宗澤身後的小吏,恭恭謹謹的接過,然後悄沒聲的退出去。
等到宗澤身旁侍立的小吏一時間全部退出去之際,楊凌緩緩轉身,看着宗澤,“韓世忠和盧俊義的傳騎到沒有?現在他們在哪裡?我在太原兩日有餘了,居然一份文報未至!”
宗澤淡淡就回了一句:“晉王親鎮太原消息,發向諸軍也不過就是一日半前的事情,韓盧兩位將軍,就是將最新軍情文報轉來,也總要些時間,晉王何必急切如此?”
楊凌哪裡是想問韓盧,此刻他想問的就是宜芳!不過到了自己現在地位,任何舉動都關係着這場決定國運戰事的走向,哪怕節堂之中,此刻就他和宗澤兩人,楊凌也不能表露出半點憂心宜芳存亡的意思來!
他若稍稍有些慌亂,這才稍稍安穩下來的太原重鎮,說不得又要驚潰!楊凌盡力平穩的嗯了一聲,又轉過身去,緩緩踱步走動,宗澤暗自嘆息一聲,揮手讓節堂外侍立的幾名甲士退遠一些,站起身來對楊凌躬身道:“下官敢請晉王移行轅北向,入韓帥神策軍中,下官則鎮守太原,下官敢爲晉王立軍令狀,必堅守到晉王領軍援來之時!”
楊凌冰冷的目光掃過來:“我纔來,就讓我走麼?”
宗澤點點頭:“晉王一身,關係此次國戰安危,宜芳方向現下勝負難測,還是早有預備爲好。”
楊凌語聲冰寒:“你覺得宜芳保不住?”以楊凌如今地位,以他在燕地在汴梁在河東殺得屍山血海的而自然凝聚於身的森然之氣,縱是現在朝中東府諸公,在楊凌面前都情不自禁的挺不直腰,更何況爲楊凌如此逼問!
可宗澤仍然站得穩穩的,神色不動的答覆:“沿途軍民百姓逃散,女真南下軍勢不明,以不足三千歩騎匆匆往援,勝負難料,下官還是堅請晉王暫離太原,不論與韓帥盧將軍哪一部合軍,甚而回轉捧日軍亦可,只留下官堅守此間便是。”
這個時候,楊凌反倒淡淡一笑:“我走不得。”這一句話,宗澤就明白了楊凌全部的心思,還有話中未盡之意。
女真近乎傾巢南下,而這個大宋,真正拿出全部氣力與之相抗的,此刻就楊凌一部而已!
折家讓開通路,西軍尚在觀望,汴梁諸公恨不得楊凌敗績,楊凌幾乎就是以一身在撐住河北河東戰局,若是他也在女真兵鋒面前走避了,只怕更多的人要棄城而逃,更多的人要望風潰散!
這個大宋,怎麼就變成如此模樣了?若是沒有晉王存在,這一場戰事,又會是個什麼模樣?想到此間,宗澤忍不住就是渾身一噤。
楊凌又緩緩道:“你說宜芳勝負難料,我倒同意,不過我還相信一點,這往援之軍,就是全軍覆沒,也會將女真韃子糾纏在宜芳一陣,足以讓韓世忠盧俊義兩部知道我就在太原的消息,讓更多援軍趕來!了不起這一仗我就在太原城下打!”
對於意志如此堅決的楊凌,宗澤還能有什麼說的?就在這個時候,節堂之外,隱隱約約飄動來了歡呼之聲,然後歡呼聲就越來越大,越來越盛,聽得也是越發的清晰。
楊凌和宗澤神色都是一變,這個時候還管他孃的裝b,楊凌在前,宗澤在後,幾乎是跑着衝出了節堂之外!
這個時候,歡呼聲已經清晰可聞,就四個字而已,“宜芳大捷!”
衙署之外,馬蹄聲疾響,不問可知,就是飛騎前來傳捷的騎士正在趕來,不愧是老子的神策軍,摧鋒於正銳,生生將女真韃子擋在了太原西北大門之外!
楊凌忍不住就深深吸了一口氣,竟然覺得有點暈眩,一場干係着這場國戰勝敗的危局,總算是暫時度過,不虧自己這晝夜兼程,親來太原坐鎮,可下面還要做的事情太多,還要打得惡仗也太多,絲毫沒有讓自己喘息的餘地。
這場將深刻改變大宋命運的風濤,不過剛剛纔起而已!
大隊軍馬在汾河河谷中洶涌而過,這段時間久矣未雨,軍馬捲過,就是漫天黃色塵煙,官道兩側,就是一羣羣翻過岢嵐山,逃入寧化軍境內的難民,這些扶老攜幼的難民在大軍通過之際紛紛躲到官道兩側,木然的站在煙塵之中,看着這支大宋軍馬通過。
而從寧化軍邊地南下的難民,也在他們之中,比之這些從岢嵐軍逃離的人,他們看見這支軍馬滾滾而過,間或還發出一兩聲低低的歡呼,這支大軍疾疾而奔,捲動煙塵,人喊馬嘶,各個奮勇。
人人都是滿面煙塵疲憊,卻每名甲士都是意興高昂,哪怕只是在側一看,都知道這支軍馬從上到下,恨不得馬上趕到最爲慘烈的戰場,然後上陣殺個痛快!
從岢嵐軍逃來的難民,經歷了守軍聞風潰散之痛,對大宋軍馬的信任本來已經降到了最低。卻沒想到,在寧化軍中能看到這樣士氣高昂的軍馬,一個個都是迷惑不解,而身邊同樣疲憊的寧化軍難民,雖然也是逃難,但是比起岢嵐軍難民而言,卻是家人齊全,攜帶的家當也多。
甚至有些車子上鍋碗瓢盆都裝上了,一副從容搬家的模樣,看到岢嵐軍難民如此模樣,不無自豪的就從旁解說,“這就是神策軍!西面破邊,神策軍不得不南下堵截,可還是將北面韃子堵得死死的,神策軍要撤,俺們不想被韃子糟蹋,自然要走,可是總算是一家齊全,平平安安的撤下來了!”
這支軍馬,正是韓世忠親領一部,而知道宜芳大捷之前的時候,這一部軍馬,其實遠沒有現在這般高昂的士氣,要知道現在神策軍的周遭環境實在是太惡劣了,幾乎就有覆滅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