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豈是那種不知道輕重的人?和樑師成一場爭鬥,手段百出,外聯將門世家以穩住腳步,內則將門路能走到自家頭上。精明厲害之處,時人不及,他必然是有所安排的罷……
貿市劃地之處,雖然是在寒風當中,來人絕少,可這些巡守漢子仍然腰背筆直,目光炯炯的掃視左右。
這精氣神比趙楷看慣的都門軍伍,簡直是強到了天上,楊凌身邊元隨,都是平燕廝殺出來的,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幾名漢子,遠遠的就看見趙楷一行人馳來,迎上去喝問:“此間是應奉天家重地,須不是亂闖的,來者何人?要是去別處,南行兩三裡,另外有一條通路,辛苦你們繞繞罷!”
趙楷身邊一名元隨頓時揚鞭喝罵:“睜大你們狗眼看明白了,這是三大王當面!還不趕緊讓楊某人出來迎候!”幾名漢子當中帶頭的—怔,知道這個來頭,是說什麼也不能擋在橋頭的,卻還是不卑不亢的見禮:“參見三大王,俺這就領路,引三大王入莊子歇馬,楊大人卻是在後處,請三大王稍候,俺這就趕緊通傳給楊大人來見三大王。
那趙楷元隨眉毛一挑,還想說話,卻被嘉王打斷,趙楷就這點好處,與人交接之間,溫雅恂恂,少有居高臨下之態,口氣保留度的確極好,心裡面再急切,再不豫,面上也絲毫不帶出來,他這賢王名聲,得來也是其來有自。
趙楷如此,楊凌身邊親衛更不敢怠慢,頓時就遣人將馬廄中坐騎牽來,翻身上馬,頭前引路,直奔向遠處那丘陵處,一行人跑得飛快,轉眼就直抵這丘陵底下稍稍有些綠意的地方,就看見楊凌披着一身狐裘,戴着暖着皮帽,看起來倒像一個退隱鄉里的鄉紳,負手正指指點點着眼前一切。
丘陵之下,是一片平緩的土地,一些民夫將地面掘開,將一節節陶管埋下,這些陶管直通向不遠處一些小房舍當中,這些小房舍錯落的蓋了不少,盡力裝點出一些野趣出來,看起來倒不算是多麼突兀,這些小房舍都有煙道,不必說裡面都有爐子,引水生火輸入陶管當中,就像是放大的地龍,將這塊地方烘暖。
有的地方已經完工,民夫正在將地鬆開,將草籽灑下去,草籽生長甚快,這個時侯星星點點的已經有綠意漾出,再有一些時日說不得這一塊不大的地方就是綠草茵茵,冰天雪地裡中宛若一處仙境一般,比起艮嶽行雲,這裡還更有一番開闊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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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親衛搶先一步,就要通傳趙楷到來的消息,楊凌還在那裡指手畫腳的對身邊工匠模樣的人物指手畫腳:“這陶管還是設得密一些,陶管長了,水變冷了凍住,就會爆管,我可不想埋了挖挖了埋,又不是納稅人的錢,這可是我自己的家當,實在不成,有的爐子挖空設在地裡面,上面有遮蓋有煙道就成,用上好的木炭,煙氣也不至於太明顯,就這樣辦,快去安排罷,一月內施工完畢,我給你加三成工價,只要好,不嫌貴!”
那親衛在楊凌說話間翻身下馬,湊上前行禮低低說了兩句,楊凌一怔回頭,就看見趙楷趕來。趙楷本來就是滿肚子心思,又遠遠聽見楊凌這番財大氣粗的話幾句,就是涵養再好,這臉也忍不住沉下來。
楊凌笑笑擺手讓周遭人退開一些,上前行禮:“殿下,如此天氣,怎麼還到下官這個粗陋地方來?未曾迎候,實在是罪過,還請殿下恕罪。”
趙楷在元隨簇擁下翻身下馬,盡力穩住自己容色,揮手同樣讓自家元隨退遠一些,看看左近就剩下自己和楊凌之後,臉上就帶出了—絲冷然的笑意:“楊大人,好富貴的場面,在這荒山野嶺,也設上了地龍,你果然不愧爲汴梁現今有名的財神!”
楊凌一笑,不以爲然的道:“還不是聖人那日提了一句,要來看看此處?要是來了卻是一片冰天雪地,那纔是罪過,所以得趕緊做好準備,設地龍暖地氣,催發草籽生長,一切都是爲了應奉天家,所有開銷,都是楊某人自己家當,這是分內事,沒什麼說得。”
趙楷也冷笑一聲,不客氣的點了點楊凌:“楊大人,你還想着聖人駕幸此間麼?你卻不知禍事已至?”說實在的,楊凌知道趙楷必然要跑這麼一趟,他兩處佈局,其實都是險棋,兩地相隔千里,配合起來更是爲難,稍稍有些控制得不好,或者有些什麼意外,也許和自己期待的結果就是大相徑庭,可是又有什麼辦法?
他孤心苦詣的,可不是爲了安安穩穩的在趙佶身邊當一個弄臣!來日大難越來越近,他必須儘快的掌握更多更大的權力,可是以他的出身,到了如今地位,想更進一步是千難萬難,而且實在得罪的人不少,手中掌握的又是另汴梁城各方都垂涎萬分的巨大財源,這所有一切都維繫在趙佶的暫時寵信之上,一旦這寵信稍有動搖,不知道就有多少人會瘋狂撲將上來,將他撕咬得連骨頭也不剩。
所以他纔不聲不響,近乎獨斷專行的安排了內外兩處佈局,也多虧他現在班底單純,沒有什麼體制內的既得利益者。就算有個李邦彥,也是異類,而且麾下諸人,也大受整個大宋的排擠,所以才陪着他這樣一路狂奔下去,現在大幕已經拉開,自己也已經再無退路,只有一意孤行的走下去,成敗如何,聽天而已。
至少此刻,在汴梁一地,地位最不利的就是他楊凌,他在趙佶面前,自承了對晉陽神策二軍還有相當的影響力,晉陽神策二軍這等跋扈行事,牽連到他那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情了,趙佶現在對他的期望,就是一個一心抓錢的弄臣而已,可不是要一個既掌握巨大財源,又對一支強悍還有些不受控制的軍馬
保持影響力的權臣!
原來用幾百萬貫所營造出來的寵信,因爲私相授受之事,也自然而然的就動搖了,作爲一個毫無根底,只是依靠着皇帝寵信立足的倖臣,一旦這根本動搖,隨着時日推移,自然就會有越來越多看明白的人撲上來,將他楊凌粉碎而後快,而眼前這位三大王趙楷,之前和他楊凌的牽扯實在太過深了一些。
靠着財計之事得的彩頭風頭也太威了一些,此刻大宋,還須放着一個太子!既然這三大王因爲楊凌又露出了破綻,太子那一系人馬,如何又不會趁勝追擊,狠狠的再將這三大王踩下去,至少讓他一段時日之內不敢再起奪嫡之心?要是此次運氣好,說不定這位三大王以後再沒了正位的可能。
這等機會,讓這幫政爭神經敏銳到了極點的官僚士大夫們,如何會輕易放過?趙楷此來,倒不是真的對他楊凌講義氣,只不過想挽救他自己而已,可是這位三大王,狗肚子裡面實在存不了二兩香油,來得未免太快一些了罷?
你表現得越是急切,這關係未免就更難撇清,還不如再等等再看看,等局勢再明朗一些。要是我楊凌還能站得住,到時候伸把手也是人情,要是我楊老子站不住,就再不要去想保住這應奉天家斯計事中的好處,翻臉跟着踩一腳就是,退而自保,以後再等出頭的機會,反正你老子趙佶修道有成,看起來還有幾十年好活,你三大王和太子這場漫長的戰鬥,還有得打呢,現在你趙楷卻是又捨不得在這斯計事中既得的利益,又想將自家摘出來,天下哪有這般便宜的事情?
趙佶如此寵愛,給了這麼多機會,鼎威時期趙楷身邊還有王黼童貫等有力之輩輔佐,結果還不能確立自家優勢地位,混個太子做做,這位三大王,皮囊是不錯了,實在本事的確有限。
不過也好,自家正要將一些信息傳出去,這位三大王身邊,不知道安插了多少各方勢力的人。
楊凌甚至敢打賭,他今日帶着的那麼多元隨,其間就有太子那一方的無間道,趙楷既然來了,就將這齣戲演完就是,聽到趙楷毫不客氣的直斥自己,楊凌心中轉瞬就閃過了無數念頭,到了最後,換上的卻是一副強自鎮定,心下惶恐卻嘴上絲毫不軟的模樣,還朗笑了一聲:“殿下,何出此言?”
看着楊凌這副不知死的作派,趙楷更是有氣,強自按捺住,冷冷道:“你掌着這麼大的一座金山,前段因禁軍坐糶事又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難道他們會輕輕放過你?”趙楷越說越是覺得火頭騰騰而冒,跺足又恨恨的罵了一句:“你當日卻在聖人面前,承認什麼私下對晉陽神策二軍有所饋送?現成的罪名,就送到人手裡,這下看你怎麼逃得過去?”
這些話趙楷自然說得是一點不假,原來楊凌承認對晉陽神策二軍還保有影響力,趙佶可以輕輕放過,可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如今,何灌和李綱分別在河東河北插手兩軍,一但配合朝中行事,稍微卷起一點動亂,晉陽神策二軍那裡惹出亂子來,這就是現成罪名,趙佶這等高高在上之輩,心意也是變得極快的,馬上使功不如使過的心態就變成了忌憚之心。
而且朝中諸公在此事上發難,趙佶也必然要有所交代,楊凌就是最現成的替罪羊!還有些話趙楷沒好意思說,就是因爲楊凌這攤子事業,已經變成了他趙楷的政治資本,現在朝中諸公就盯上了楊凌這裡,尤其是太子一系,就要從此發端,借楊凌來扳倒他趙楷。
說起來要是楊凌沒和他沾邊,河東生亂之後,要是楊凌能在財計事情上將趙佶奉承得好,未必不能險險過關,可是現在,朝中有心之人,卻是絕不可能放過楊凌!
楊凌眉毛一挺,似乎要反駁什麼,接着就泄了氣,嘟囔道:“真有這麼嚴重?當日聖人垂詢,我只道瞞也是瞞不過去的,交代了省得麻煩,反正在應奉天家事上多盡點心,聖人也能容我……”
“誰知道*晉陽神策二軍這幫傢伙在兩路不聽從何大人,李大人的調遣!”說着說着,楊菩又一臉殷切的看向趙楷:“殿下,我這就給晉陽神策二軍去書信,約束他們聽號令行事如何?我這面子,他們是要賣的,只要他們聽令行事,豈不就是一天雲霧,全都煙消雲散?”
趙楷給氣笑了起來,恨不得給楊凌一嘴巴,將眼前這個看起來應該很聰明的傢伙抽清醒,“現在還架得住你再和晉陽神策二軍往來?你沒去信,他們就桀驁不馴,你一去信,晉陽神策二軍就老老實實?你是想斷送自家性命麼?如果是這般,你自家去尋思,某卻不奉陪了,今天這一遭,就當本王沒有來過!”
楊凌咬牙切齒,在那裡團團亂轉,不住的敲着腦袋,最後還是望向趙楷:“三大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這卻如何是好?”現下情狀,將楊凌臭揍一頓也解決不了問題,還是得捏着鼻子替楊凌想法子,趙楷在心中發狠,此次要是能過關,說什麼也得扶持個心腹出來,接了這注絕大財源,到時候不用別人動手,自家就把此人收拾了!
趙楷沉吟一下,一臉鄭重的看向楊凌:“聖人不是說三月之內,要你應奉五百萬貫麼?你砸鍋賣鐵,也趕緊將這五百萬貫湊出來!趕緊解交禁中內庫,再破出一百萬貫交給本王替你四下打點,奉職如此勤謹,聖人未必就不念你的好處,說不定就能過了這道難關……事畢之後,卻再不能和那晉陽神策二軍有半點牽扯!”
楊凌一副聽得全神貫注的模樣,心裡面卻在冷笑,汴梁城中,有心人現在還未曾出手,只怕都是想着他楊凌還有靠着大量錢財過關的可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