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宋腹心,一支兵馬正在行軍,領頭之人卻是岳飛,岳飛遣兵馬出行,無聲無息,具體到岳飛而言,此次到了大宋的腹心之地數月的遭際,給這個耿耿有報國之心的少年無敵武將兜頭澆了一盆涼水,所有一切,都讓他難以解惑。
所有一切,都讓他時時覺得憤懣,此次領兵先遣而出,預先在河北邊地佈置一切,恨不得能早些起行,不要驚動任何人以至行程耽擱了,對岳飛而言,彷彿只有趕到邊地,握着他手中大槍,騎在得自蕭幹手中的雄俊黑馬之上,面對着鋪滿原野呼嘯而來的異族胡騎之時,他這顆心能得以安穩下來。
晉陽軍遠調河東,在這個時候,楊凌也是讓岳飛,牛皋等軍將返回軍中聽命,畢竟在這汴梁之中,他們實在是有些難以施展拳腳,不過岳飛就算是想驚動什麼人,惹出什麼稍稍熱鬧一點的場面出來,也是沒有人會趨前湊趣的。
他們這千五軍馬在都門中人來說,就跟馬上要解體了差不多,恨不得他們趕緊到河北邊地自自滅去,先遣人馬一應文書,代勞的東府之人,有多快便辦理得多快,幾乎是擲到了岳飛的面,岳飛也是勉強克復了自己對於此事的心結,晉陽軍畢竟要存壯大下去,要真正能在河北路起到屏藩作用,在緊要關頭,不定還得馳援河東,回師汴梁,以濟將來可能發的最壞局面。
楊凌這般舉措佈置雖然足夠膽大妄爲,也足夠肆無忌憚,但是總是對大宋御邊有利的事情,朝廷都能對晉陽軍上萬忠勇兒郎撒手不管,還是楊凌以一人之力接過這個重擔過來,岳飛縱然再有這事情不是很對的想法,也只有按照楊凌所命行事。
但願將來,在邊關之上,在外敵之前,就能證明俺嶽鵬舉的耿耿之心,也能證明小楊將主雖然行事有些肆無忌憚,卻也是爲了這個大宋!這麼些原因夾雜在一起,讓岳飛一行人恨不得自己是隱身,這天天還未曾全明,就憑藉所發的文書牌票出了汴梁——說實在的,這個時侯的汴梁夜間也是不關城門的。
一路埋頭沿着通往河北路的大道直奔向自己目的地而去,管是到河北水路還是到河北路的旱道,一直要到那發了出名的黃袍加身之事的陳橋鎮告分途,晉陽軍應得的糧餉,這個的確是由朝廷不撥付,餉從朝廷運,糧秣多半就是從河北路坐支,不足之處再由朝廷補上。
但是不少人是在西軍長大的,知道其中貓膩,現在朝廷在這應分糧餉的撥付上都漸漸有些不及時了,更別沿途經手之人雁過拔毛,西軍應得的,這些年每年也不過實際到手就是六七成數,不過西軍自己有產業,有回易,足夠彌補還有餘。
對於晉陽軍而言,這等毫無依靠的軍馬,更是初到河北之地,加上朝廷刻意冷遇,這應得糧餉每年能到手多少真是不準的事情!更不用臨陣還有犒賞,這都是額外支出,燕地雖然在韓世忠和留守楊畋的治理之下稍稍恢復了生氣,可是一年的時間,怎麼都是投入比產出多,一直到了互貿開始,這纔好了不少。
對於神策軍,楊凌從來不擔心,畢竟那裡面,還有從一穿越就在身邊的兄弟羅候,嚴世臣把關,不斷的在軍中增強楊凌的影響力,可以預見,數年之後,楊凌再度返回神策軍,依舊只需要振臂一呼,便是雲糧而影從……
可是對於晉陽軍,現在朝廷是怎麼也騰挪不出這筆錢,就算騰挪得出,也不會給晉陽軍的,一支大宋的駐守軍馬,沒有經營出來的防禦體系爲依託,沒有修整出來的轉運道路,沒有足夠的軍資積儲,每年應得的衣糧餉項都時常匱乏。
臨陣缺乏犒賞,什麼也是打不起仗,打不了仗的,這個時侯,想來任何對晉陽軍的支援,都會受到歡迎,但是岳飛卻一副不以爲意的模樣,不少人在這一瞬間,忍不就以爲晉陽軍從岳飛以下,都已經心灰意冷,準備就這樣苦挨下去,挨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出力打仗自然是不會了,只是坐等晉陽軍瓦解便罷。
可是明眼人目光一掃之間,就見岳飛麾下那些漸漸遠去的隊伍,三五百人的隊伍,就護衛着六七十輛大車,明顯都是新趕製出來的,用料既紮實,加工得也細緻,鐵製部件在秋日陽光下閃閃發亮,這些車都裝得沉甸甸的,強健挽馬走騾拉着,在道路上碾出深深的車轍印。
隊伍中人馬都顯得強悍矯捷,諸般遠行器物都是新的,絲毫也沒有凋敝破敗模樣,人騎在馬上,在車上,走在途中都顯得精氣神十足,怎麼也不象一副自甘瓦解的模樣。
轉眼又想到一直隱隱約約在晉陽軍身後,現在正在汴梁城經營得風水起,財源廣進,人人以財神目之的那位楊凌楊大人,彷彿就明白了什麼。
……
陳橋鎮在汴梁正北,正是大宋開國太祖的龍興之地,百餘年前,十萬禁軍精銳呼嘯而出,在此處停下腳步,深夜之中,忽然全軍鼓譟,軍將士卒直抵太祖面前,以黃袍加之,轉而回師,一舉禪代了後周江山,從此平蜀滅唐,吳越獻土,成就大宋至此百餘年的基業。
百餘年後,陳橋鎮已經稍嫌冷落,但仍然是汴梁通往河北路河北諸路的緊要路口,在陳橋鎮南,有一大片黑沉沉的館驛建築,正明瞭此處交通要道的地位。
一場伐燕戰事打下來,河北諸路殘破,就是往來汴梁的北地商旅都少了許多,眼見就是深秋將冬的季節,北地將開始寒風呼嘯,大雪塞途,從北地往來汴梁的動靜更是稀少,這麼一處汴梁北面的衝要之處,此刻顯得相當冷清,陳橋鎮中今日不逢集市,也沒什麼市聲,而在旁邊不遠的陳橋驛,只有幾個老軍或在打掃,或在門外曬太陽發呆。
回想百餘年前這左近萬軍鼓譟,最後打起的火把如龍,簇擁着黃袍加身的太祖急急回返汴梁,一舉改朝換代的激動人心的景象,時人經行於此,當有恍若隔世之嘆。
岳飛一行隊伍,並不準備在陳橋驛落驛,汴梁左近驛自然歸都門禁軍所管,在都門禁軍手中,一切都發展到可以經營的,幾百人落驛,那消耗可就是太大了,雖然現在晉陽軍有楊凌支撐,岳飛卻還要爲他省幾貫錢。
而且他這一行人,唯恐的就是招人注意,最就這樣靜悄悄的直抵河北邊地,當下連陳橋鎮都繞過了,沿着旁伸出來的官道,繞了一個大圈,準備越過此間,到了天黑之間,再覓一處地方紮營就是,反正輜重帶得夠多,一應宿營器物,都是現成的。
此刻天色已近黃昏,岳飛策馬趨前,想讓隊伍速度提起來一些,遠遠離開陳橋鎮再紮營,省得太引人注目,正在馬上招呼隊伍中諸人加快些腳步的時侯,他身邊一名親隨扈衛一指前面,聲音有些激動:“將軍,前面等候之人,豈不是小楊將主?”
岳飛渾身一震,舉首望去,就見前面不遠處一個荒涼的山丘之上,兩騎策馬而立,馬上一人瘦削英挺,隔得這麼遠似乎也能感覺到他銳利的眉眼,卻正是楊凌,在他身邊,就只有湯懷隨侍而已。
秋風正烈,將楊凌披着的斗篷高高扯起,爲西落的斜陽一照,在地上拉出了長長的,爲避嫌計,晉陽軍現在一切動作,楊凌都要儘量避開,朝廷將晉陽軍打發到河北,對楊凌和晉陽軍之間關係的忌憚,等於就是擺到明處。
岳飛和麾下人馬出外遠行,就算背後得到了楊凌暗中支撐,但是朝廷如此冷遇,豈能不心中忐忑,要是能和楊凌見上一面,這顆心就能安上許多,可是全軍上下都知道,晉陽軍出外,在幾年之內,只怕都是難以見到一手將他們帶出來的楊凌楊大人了。
可是卻沒想到,楊凌卻不顧嫌疑,在汴梁城中還有這麼多事情等着他去應對之際,輕車簡從,不聲不響的繞到了前面,在這道左等候他們這支就要奔赴大宋邊地的人馬!他們的情形,在這裡已經不知道等候多了!
在這一瞬間,岳飛忍不就是眼眶一熱,在這一刻,他發覺,只有楊凌在他們身後的時侯,晉陽軍一軍上下,會覺得心安!岳飛一扯繮繩,飛也似的馳出,身後十幾名親隨扈衛都緊緊跟上。隨行大隊人馬,雖然未奉號令不得擅自脫離行軍隊列,卻都聲傳着興奮激動的話語。
“小楊將主來送俺們了!”
“這麼多遠行輜重器械,都是楊大人暗中傾家爲俺們晉陽軍置備起來的,俺們血戰一場,就被從都門攆走,朝中諸公都視俺們爲無物,就楊大人念着俺們!”
“晉陽軍要存壯大,離不得楊大人!但願楊大人在汴梁多福多壽,不要折在那些齷蹉之輩手中!”
看着岳飛他們馳來,楊凌和湯懷的身形也是一動,策馬就馳下丘,在這丘陵腳下和岳飛他們會上。岳飛迎着楊凌關切的目光,一時間不知道什麼,半晌迸出一句:“小楊將主!”,這稱呼已經不再是都門之時的楊大人了。
這一句卻情不自禁的流露出舊日在燕地時侯的稱呼,彷彿此時此刻,楊凌還要統領他們,北上河北邊地,再沒有汴梁諸多擾攘紛亂,楊凌率領他們這羣男兒就在天地廣闊的長城內外,痛痛快快的與韃虜廝殺去!
回首這半年汴梁沉浮,岳飛恍然覺得,還是在燕地的時侯,是男兒大丈夫最爲心安理得,最爲快意的日子,楊凌不則聲的伸手過去,在馬上拍了拍岳飛結實的肩膀,微笑道:“我料定鵬舉你急着趕路,不會在陳橋鎮落驛,繞路前行,就在這前路等着了,果不其然,沒有讓我白跑一趟。”
湯懷也在旁邊笑道:“大人已經在這裡等候一個多時辰了,嶽哥哥,俺們比你們出汴梁只怕還早一個時辰……着哥哥此去,俺心裡跟貓抓似的,恨不得隨哥哥北上廝殺去!”
岳飛瞪了湯懷一眼,收拾起自家激動的心情,恭謹向楊凌行禮問道:“不知道大人還有什麼事情要向俺交代?此去途遠,只怕就不能時時在大人身邊了,此刻就恭領大人的號令。”
楊凌擺擺手笑道:“要的,行前都對你和牛兄弟交代完了,現在還有什麼得?只是這支軍馬,是老子辛辛苦苦一手帶出來的,不知道有多少次,老子就側身在這支軍馬的陣列當中和你們一起廝殺,現在你們要遠行,我去只能留在汴梁,不能時時照應你們,心裡面實在舍不下,所以特地前來送行……沒什麼事情吩咐的。”
岳飛又是一禮,低聲道:“大人關顧之情,嶽某與晉陽軍上下,何敢克當。”楊凌銳利的眉眼掃了岳飛一眼,朝後擺擺手,湯懷頓時就策馬退開幾步。
岳飛身後親隨也同時退開,楊凌定定的着岳飛,同樣也放低了聲音:“鵬舉,我只和你一句。我現在所作所爲,都是爲了將來能毫無顧忌的率領你們上陣與最兇惡的敵人廝殺!保這個大宋,保這片土地上的萬千百姓!”
“這話我只最後一次,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就是如此了,將來你不願意跟隨我的旗號面臨那些鋪滿原野而來的兇惡敵人,自然有人跟隨與我……”
“你自己想想這半年在汴梁的歲月,就這樣下去,任朝中這些當道諸公播弄,當成千上萬的真鐵騎呼嘯南來的時侯,誰來抵擋他們?誰來拼將一死,挽回這氣數?是你我,還是朝中現在當道諸公?這條路我是隻有堅定的朝下行去了,就是義無反顧四字……就是如此!”
“我楊凌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燕地河東,一步一血,多少次險死還生,某赤心所在,天日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