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捲動的南下狂瀾,無數官吏,無數軍馬望風潰散,將晉陽軍陷入死地,可這狂瀾,這女真在河東的大好勝機,終於被無數楊凌麾下健兒,用自家血肉,在朔州城下阻住!
不,不僅僅是阻住。而是將這狂瀾之鋒,徹底覆滅!
殘陽如血,西沉天際,而朔州小城,就在這屍橫遍野的戰場上,仍然屹立!
此時此刻,站在山巔之上望着朔州所處谷地之中,一副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的大軍景象。
集結在此間的大軍,由晉陽軍主力,有整練了兩個月不到的晉陽新軍,還有作爲輔軍的河東駐泊禁軍一部,從此間到太原府數百里距離之內,但有寬平可以紮營之處,都是屯駐了軍馬。
此刻正是黃昏之際,營中炊煙四起,而大羣大羣戰馬被騎兵親自牽着,帶到水邊上去飲馬消散洗刷,然後再將馬牽回營中,在馬槽中裝滿上好豆料和鍘得不許超過一寸長的草料,讓戰馬吃飽,這些騎軍才能進食。
平日裡行軍途中,步軍縱然甲冑放在車上,自己身上乾糧水袋長短兵刃扛着,走得滿面塵灰,騎軍呼嘯而過看得讓人豔羨,但是入營之後,步軍就可進食休息,而騎軍還得把馬祖宗伺候好了,這個時候就是步軍嘲笑騎軍的時候了。
步軍捧着飯碗都去河邊洗刷了,騎軍還在奮力的刷馬身,這是疏通戰馬血脈的法子,最能保養坐騎筋骨,一個個渾身雞淋透溼,肚子餓得鬼叫,一個個步軍故意在抱怨碗裡油水太多,刷乾淨頗爲艱難,氣得一個個騎軍都直是猛翻白眼。
進駐朔州,頂在第一線的自然都是精銳之師,隨時準備打出去與宗翰所部做血戰的。在此間次第集結過程中,待遇自然是一流的,已然下了嚴令,屯駐朔州應州一線軍馬。精米白麪日常供應不必說了,菜蔬必須是新鮮的,每日一肉也是少不得。
除此日常供應之外,營中總有鍋竈十二個時辰都生着火,裡面熬着的都是上好熱湯。巡騎哨探自前返回,什麼時候都能有熱熱的湯水下肚。
天氣已然漸漸入夏,雖然今年天氣比起往常都要寒冷一些,身處此間林蔭,很多時候還要穿着夾衣,各色消暑藥材卻已經運上來在各營之中準備好了,每日都要熬出一大鍋一大鍋的飲子出來供軍士們取用,雖然軍中手藝着實粗劣,就算有不錯的材料熬出來的飲子喝起來也總有股馬尿般的味道,可是如此待遇。豈是歷年來出兵放馬的大宋軍兵士卒可以想象?
厚遇如此,這些老卒自然明白,臨陣之際當以血戰報之!
如此優越的供應,背後自然是有龐大的後勤體系支撐,從雁門關往南,半個河東路的官吏都忙碌起來,徵集民夫,籌集糧草,源源不絕的朝北運送,最後再轉運到前線來。
太原府中。這個時候早已經是人頭高掛,上面許多大宋河東之地的官員,上百在女真大軍來臨之際棄城而逃官吏被幹淨利落的正了軍法,着實將一向悠遊尊榮的大宋文臣嚇了一跳。背地裡如何詛咒這位不得而知,至少現在都得跳將起來,****奔走忙碌,參與這些軍需轉運,動員民夫之事,奔走於途的官吏足有數千。而****在道中轉運軍資糧餉的民夫,則足有十數萬以上!
大宋豐厚的資源,終於在這個時候發揮了作用,海量的甲冑軍械,造價昂貴的各色牀弩強弩,各種各樣名目的軍中器物,太原兵事雖然荒廢已久,可是這些東西早已經積蓄了不知道多少年,全都從太原左近那些龐大的武庫中調運出來,送往各處軍中,而不比在沒有楊凌的那個時空,當韃子最終打開一座座城池的時候,才發現武庫當中堆積如山的,是足可供百萬大軍所用的軍械器物,而大宋河北義軍,卻是裝備粗陋,多是隻用一腔熱血,在與韃子死戰!
河東戰地忙碌如此,王黼現在也是牢牢的控厄住了河東的官吏,這位使相,一但正身,也顯示出了他非凡的能力,一衆官吏在他的率領下也輕省不得,前面戰事激烈,大軍囤聚如雲,錢糧花得直如流水一般,錢財用項,半是楊凌此前聚斂積儲,半是河東府庫所出,可賬目必須要做好,這就足以讓多少河東的官兒忙得屁股尿流,官僚體系中必不可少的各種文書滿天飛了。
此刻河北河東都戰事方殷,河東不是產糧豐厚的所在,而河北還在幾年前的伐燕戰事中沒有盡復元氣,都需要後方源源不斷的支應糧草,這個時候就必須從江南荊湖甚而劍南等處徵集糧草,然後組織運送到汴梁,再送到河東,這又是一樁極其麻煩的事情,可現在朝廷的糧草,只是象徵性的給一點,巴不得楊凌和女真人兩敗俱傷,最後女真人不過就是和前遼一般,給些歲幣了事,汴梁衆人已經意識到,這個楊凌已經不在他們的掌控之中了。
除此之外,就是現在虎踞陝西,態勢舉足輕重的西軍團體,也要顧及得到,雖然小種對這場戰事還在觀望當中,麾下也是意見紛亂,遠遠沒有統一起來,不過藉着備戰由頭,向朝廷中樞要糧要餉卻是毫不客氣,而且叫得震天響,似乎朝廷再不接濟,西軍就要上下瓦解,再也不能爲朝廷出力了,到時候不要說女真韃子,就是西賊也將會衰而復振,一口氣殺到關中來着。
對於西軍,這個時候態度,自然是儘量安撫敷衍,但有所求,打個折扣也得儘快供給,這如何又不是一樁極大的麻煩事情?
大宋官僚體系,疊牀架屋,互相牽制。本來就不以高效率著稱,此前大宋也沒有打過這場綿延千里,規模如此巨大的戰事!不少人都冷眼旁觀,看楊凌能夠手中的資源能夠花到什麼時候,他和王黼組建的文武班子能撐幾時就要告運轉不靈,最後直至牽累前線戰局!
王黼每日忙得不可開交,真可謂是口述判詞,手不停筆。每日堆積如山的種種文報表章。,處理得妥妥帖帖,並且以極大威嚴壓着河東的官僚體系不得不跟着他飛奔而前,要知道楊凌在太原囤積了大量兵馬。只聽楊凌一人號令而已矣,而如果這些河東土著官員要反彈,正好王黼也有宣帥的職權,楊凌撥給了他一千強軍,只消號令軍馬。名正言順便是可以用雷霆手段將他們打壓下來,而王黼在這要緊關頭,也毫不吝惜動用此等權威!
但凡有官不稱職,王黼正在宣帥府,馬上就能炮製出一份奪職問罪的公文出來,然後甲士就能帶着正式公文上門去了,請這位人物到獄中走一遭。
楊凌斬劉延慶如屠一犬,而王黼這位士大夫階層出身之人,一旦用事,竟然也是如此酷烈。背地裡不知道多少人將此二人恨到了骨子裡,暗中禱祝,只盼着兩人早早暴斃!
不過禱祝一時還未曾有靈,楊凌在河東前線仍然活蹦亂跳,而王黼每日仍在大隊甲士簇擁之下來回奔走,處理種種樁樁繁難之事,而河東官吏,也只能忍受,被驅使得團團亂轉。
而李邦彥在政事上,遠遠沒有王黼這種天分。對於大宋盤根錯節的官僚體系,遇到問題就有些左支右拙,可是李邦彥的長處就在於財計之事,積千累萬。分毫不爽,聚斂的家當在他手中,與府庫同時支出,一起要供應戰場,要前送要後運,工價要折錢。糧米要折錢,餉項賞賜要按照不同標準發放,種種樁樁,如同一團亂麻一般,要是讓大宋原有官僚體系運作這等財計事,不用說滑吏就要上下侵吞其間,十分的支出能有三分用在正項上面就算不錯。
可李邦彥就是將這繁難之事料理得清清爽爽明明白白,錙銖必較,家底他心裡清楚,府庫不過是在勉力支撐,隨到隨解,每月不過能撥出三四百萬貫就算是不錯了,河東那些禁軍產業,受到大戰進行的影響,進項也是大減。
真論起來,這場與女真之間的戰事,家底竟然還不如童貫伐燕戰事那麼厚實!要是還任着以前那種上下一起侵吞方式管這個家當,打不到半年就得打得家徒四壁,後續供應不上。
而李邦彥就以極大精力投入,近乎於明察秋毫的管着這麼一大攤子的財計事,但有花樣,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李邦彥行事也酷烈決絕起來,但凡有敢於在此間伸手之輩,一旦揪出,決不待時!
這些時日,每日都有在財計事上貪墨之輩被推出城門外,在楊凌大軍留下的新校場內給砍了腦袋。
單憑王黼和李邦彥兩人,自然是撐不起這麼大的架子,河東原有官僚體系中人,就算能勉強聽命行事,也絕不會出全力配合,最主要的還是太原知府張孝純的原來班底,王黼又悍然提拔大量每日聽鼓的選人,略略考察其心性就遣而用之,但稍稍能顯露出本事且能實心用事者,當即就賦予重要差遣,主要都在提調轉運使司這個新設衙門之中。
一時間權發遣的名義,在河東城中漫天飛舞,而這些驟然提拔上來的人物,但凡誤事,也或逐或囚,毫不客氣,敢在軍費中伸手的,少不得就要去新校場中頸上嘗上一刀!
而這些聽鼓選人,沉淪選海日久,本來就是大宋官僚體系當中不大可能出頭的人物,現在驟然有了這麼一條出路,看當今局面未嘗這不是一條從龍之路,竟然至少有半數還多的人實心任事,在王黼和張孝純的率領下,在河東之間彷彿另外一個朝廷的雛形正在形成,這一切蓋因戰爭,內外壓力,而這一套文武班底,居然硬生生的將這麼繁重的後勤事宜支撐了下來!
如此景象,在統治大宋百餘年的原有官僚體系看來,自然是羣魔亂舞,小人當道,國事日非。這份積鬱到得後來,除了一直沒斷過的暗中串聯,背後切齒詛咒之外,不少人日夜殷勤所盼,竟然是楊凌大軍在河東河北兩路都嘗敗績,寧願將來與女真商談歲賜之事,也絕不願意看到楊凌再度得勝而歸!
王黼和張孝純這兩名在楊凌在太原掌控政事的代表人物,自然知道汴梁朝中的暗流涌動,但是除了盯緊諸公之外,也實在沒有太多精力去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現在河東戰事,都正是吃緊的時候,最要緊的還是打贏這一場戰事!最要緊的還是楊凌能擊破女真!如若不然,他們兩人將來命運,可以想象會遭致何等慘酷的結局!
每日大體忙碌出一個眉目,一向不語怪力亂神,行事瀟灑自若的王黼就會屏退左右,來到自家衙署中一個暗間,裡面竟然供奉了一尊北方玄武大帝的畫像,焚起線香,默默禱頌。
而張孝純更是一有兵馬從太原出師之後,就開始持齋茹素,食少事煩,眼看着就消瘦下來。
小楊將主啊小楊將主,河東苦戰相持,西軍數路兵馬在西心思叵測,汴梁朝局變幻莫測,你到底將如何打破這般僵局?
要緊的只是眼前這戰局!
河北自己一時實在鞭長莫及,只能韓世忠和楊畋支撐,也不知軍中如何了,總得抽身去看一看罷,這場戰事,到底能堅持多久,連楊凌自己都不知道,可現在也只能不去多想,將全部精力都關注在河東戰局上。
可是誰也沒有料到,這一場勝利來得如此大快人心,從此河東人心將齊齊而至,從此西軍上下只能將蠢蠢欲動之心按捺,從此自家與都門對話便是更加強硬,楊凌現在有兩個希望,一是出擊之日,能早一時便是一時,咬着銀可術追殺,岳飛更是可以在應州出兵堵截,一定要殺了這個在歷史上主持了太原會戰的女真猛將,二是與汴梁對話,爲河東河北爭取到更多的資源以應對真正的女真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