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話人人會說,真到了這裡,王黼只覺得怎麼也打不起精神來,他是河東路安撫使不必說,在大宋開國的刻意限制下,就轄幾個縣城能有多少事情做,能有多少權位?
河東路安撫使偏重於兵事,名義上有指揮整個河東路所有軍隊的權力,可是在河東路西面,那些屬於西軍的各路軍馬卻怎麼也不會聽他這個安撫使的指揮,王黼也不會去自討沒趣。
原本開國時侯用以備遼的大軍,現在早已風零雲散,在王黼範圍之內,禁軍廂軍加在一塊,不知道有兩萬人沒有。
沒有軍馬可供調遣指揮,就沒有權勢威風,隨着這權勢威風而來的好處自然也不會有,此刻就是連安撫使署的上宿值守親衛,也都是王黼從汴梁帶過來的人在此間,遠離汴梁中樞,放眼北望,全是險峻荒涼的高山,人在此間,真是意氣全消。
聽到王黼嘆息一聲,語調當中大有頹唐意味,一名幕僚寬解道:“相公,河東路畢竟還是雄鎮,雖然氣象不復以往,但是朝中也漸漸開始揀起河東河北諸路的防務,相公雖然出外,但是聖人與朝中諸公還是看重相公的……在此稍延時日,相公必然能風光回返都門,再入兩府,學生等在此借一杯,爲相公預賀了。”
幾名幕僚,都是王黼從都門當中帶出,原來都在兩府當中有差遣,當然也都是一黨中人。王黼去後,大家都覺得沒什麼味道。不如和王黼到河東來走一遭。
王黼爲河東安撫使,當然可闢幕僚,但是大宋幕僚制度並不是後世明清那種師爺,以私人名義爲上官持重權,朝廷體制對其並無約束力身爲上官,你可以約人在你幕中效力。但是也要在河東安撫使署領差遣名義。官僚體系照樣可以管得到你的。
幕僚積功以後,同樣正常在這個官僚體系升遷流轉這幾名幕僚,就比王黼心熱許多,他們正當壯年,來河東走一遭也算是積累了資序,做出點事情來,迴轉汴梁還有得升,王黼如此頹唐,他們都不願意看到。還想架着他振作起來,好歹做出點事業,爲將來打算。
王黼勉強一笑,飲了一杯酒。斜了幕僚們一眼,苦笑道:“都門有信,有復起樑溪先生的風聲,到時候,誰還記得某這個措大?一步錯過,便步步蹉跌,再返兩府。今生怕是無望了。”
這話說得悲涼,也的確是王黼現在所想他現今如此,一方面固然是河東如今無事可爲,享樂用度,也比汴梁差到了天上去。
另一方面就是都門傳來的風聲,說是要復起李綱,王黼自家知道自家這一黨事,在趙佶和蔡京聯手摧折之後,舊黨已經久矣無可以鎮得住場面,穩得住陣腳的要緊人物。
前幾年,他王黼已經算是頭塊招牌了,隨着蔡京老去,趙佶君權日重,漸漸有複用舊黨之意,王黼未嘗沒有雄心壯志來做這舊黨領軍人物,掌握朝中風雲的意思。
結果這一跤跌得鼻青臉腫,黯然來到這河東路,朝中諸公,有了新人便忘舊人,現在卻想着將那個脾氣耿直,卻副天下之望的李綱擡出來到了。
宣和四五年之交,大宋原來的政治格局已經維持不下去,必須要有所一變這個時侯,有好名聲的人,負天下之望的人,就會得到官家加倍的看重李綱。
在這負天下之望上面,舊黨中人,沒人能比得過他,王黼甚至可以想見,當李綱真正起復回返汴梁之後,一時絕對風頭無兩,舊黨中人,自然彙集其下,借這個招牌在朝中上位。
他王黼僻處河東,叫他怎樣和李綱爭?這個世上,還有一句話叫人走茶涼,自己身在汴梁,時時浸潤,別人纔會想得起他,王黼人遠在河東,朝中風雲變幻,自己在朝中這些年經營出的一切,要不了多久,就是煙消雲散。
在河東熬上幾年,按照朝官正常的升遷流轉,回返汴梁王黼也是做得到的,但是再入兩府,卻是難以指望,自己已經是望六十的人了,仕途時間無多,等不起也熬不起了,人在東府宰相位置呆過,再領什麼其他差遣,都是索然無味。
按照大宋的慣例,人要在兩府位置上來來去去幾遭,才稱得上重臣,朝中但有大事,隨時要諮詢這些重臣,一旦局勢不穩,用以安定人心的就是這些重臣,不管身在何地,朝中時時會遣使動問起居,天熱賜,天冷贈炭。
每逢三年郊祭,恩蔭都是頭一份的,家人子弟佈列朝中,再以聯姻關係與那些世家融爲一體,就穩穩的與這個大宋同始終了,作爲文臣士大夫,到了這個份上,纔算是不負平生,也一直是王黼服官以來,所努力奮鬥的方向。
現在這所有一切,都是不必再提了,此時此刻,有一種情緒,就叫做心灰意冷,辭別都門之時,王黼還能拿捏着一點寵辱不驚的氣度,此刻在河東自家的小天地裡面,卻再也不用遮掩這種失望頹唐,幾名幕僚看着王黼這個作態,對望一眼,都是在心下搖頭。
不過他們都是王黼使出來的人,官場就講站隊,他們已經打上了和王黼關聯的鮮明烙印,和他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爲自家前途計,也得讓這位相公振作起來。
誰都知道,大宋過去十幾年形成的還算穩固的朝中格局,統治方式在這宣和四五年之交,已經是支離破碎,讓大宋各處生煙起火,再也維持不下去了,過去十幾年主持這朝中格局的當道風雲人物,或者老病,或者去位,已經凋零。
現在外有崛起女真,北面防務空虛內則財政窘迫,西軍坐大,都門禁軍已經徹底成了一攤爛泥,朝局就是不想變也必須得變了。
朝局變動之際,一方面就需要有負天下之望的人物,至少是一個道德標杆可以作爲朝局變動當中的穩定力量,聖人複用蔡京,就是用他還遺留的強大影響力,而有復起李綱的風聲,就是用這個道德標杆。
另一方面卻是要有人做事,拿出實績來切實持這些變革雙管齊下,才能在維持大宋統治不生大的變故的情況下,將眼前危局敷衍過去。
在這過程中,自然就形成了的格局,的統治方式會崛起一批的風雲人物,再過幾十年,就是又迎來的一輪變動如果能平安渡過,則國祚再延數十年,如果不能,也許就要迎來鼎革之際了,有史可載以來兩千年,莫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