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完顏宗弼力保,郭藥師有十條命也丟了乾淨,宗望雖然是一代人傑,但是女真軍許久未曾一敗,首敗就在他手上毀了,完顏宗望卻再也不用他,原來的新附軍軍號,也徹底取消。
完顏宗弼保下了他,就讓他以家奴身份在完顏宗弼身邊效力,在這幾十騎的身後曠野,是一片密佈的軍帳。
女真軍,新附之奚軍漢軍渤海軍,帳幕接地連天,直向遠處伸去,宗望終於打疊精神,揮軍南進,要不是這一帶實在荒涼,女真人馬也要吃飯,正在籌集糧草轉運上來,要不是居庸關始終堅挺,女真連同新附軍數萬就打過去了,追亡逐北去了。
瞻看前面地勢良久,完顏宗弼懶洋洋的揮着馬鞭,笑道:“對着遼人這麼一個敵手,實在有點打不起精神來,居庸關以北,已經全無敵蹤,之前打遼人女真雄鷹實在是浪費大才,藥師,還是和楊凌的兵馬廝殺有幾分味道,你說是不是?”
郭藥師一直默然不語,聽到完顏宗弼動問,忙不迭的陪笑道:“宗弼喚俺奴才纔是,楊凌這廝,將來自然有諸位貴人去對付,卻不是俺能參與的了。將來完顏宗弼南下,楊凌這廝定然也敗亡在宗弼手中,這還用說得麼?”
完顏宗弼面上怫然不悅,轉頭定定的看着郭藥師:“大郎,男兒大丈夫,最要緊的是不論什麼情勢下,都萬萬莫要輕賤了自己,某也知道你們漢人的習氣,這個時候就是藏拙自辱,聽聞連替仇家嘗糞的都有,在某面前,卻不必如此某用的只是好男兒,不是那種藏頭露尾之人。”
郭藥師咬着牙齒,並不說話,完顏宗弼回顧身後女真大軍的軍帳。緩緩嘆息:“唉,俺們女真撿了大遼半個家當,也比不得才起兵於按出虎水的時候了,繳獲不少。都想早點回上京去誇耀此次南征的財富,好生享樂一番,卻不知道,俺們女真不管是和大宋還是和已經滅亡的前遼比,這點財富算得了什麼?沒有這股銳氣。俺們女真還能享國多久?”
說到這種話題,郭藥師更是不敢開口,唯唯而已,完顏宗弼卻自顧自的大感慨:“只有不斷征服下去,纔是俺們女真的立國之道等打下了一個大大的疆土,能讓後人慢慢守業慢慢敗壞了,俺們女真纔能有百年國祚比起南朝前遼,俺們根基實在太過淺薄,人又實在太少,藥師。你是不是好奇於某爲什麼要力保於你,哪怕和宗望有些生分了?不是某記着這一敗之仇,卻是某要在前遼徹底覆亡之前,看能不能爲女真大軍前驅,先掀起和南朝的大戰,在俺們女真兵鋒未鈍之前,趕緊找出下一個敵手對南朝用兵,第一就是燕地,而要經略燕地,就少不得你。”
郭藥師微微動容。卻仍然不說話,今日完顏宗弼不知道怎麼了,一說就不可收拾:“宗望其實也和俺是一般的念頭,但是他位置和俺不一般。眼看得阿骨打皇帝大行了,皇位剛剛落定,這決定各家族今後十幾年幾十年的命運,所以他不敢再生事了,等着今後塵埃落定再推動南下之事……俺卻和他不一樣,南人此次北伐。已經冒出了一個楊凌,再拖延下去,誰知道南人還能冒出什麼英雄豪傑出來?南人地廣俺十倍,人多百倍,到時候說不定就是俺們女真反過來覆亡,所以只要能在燕地攪動風雨,能早一日引俺們女真大軍南下,就好過遲一日只要燕地有這麼一個機會,俺就不會錯過。”
他斜睨着已經繃緊了全部心思的郭藥師,淡淡道:“某自己建立了探知南朝軍情的隊伍,也讓你參贊機宜,得知俺打探出來的一切,你是聰明人,想必也知道俺的心思……糧草軍資已經轉運上來,明日就要大軍死扣居庸關,燕地卻有了這麼一個機會,不能錯過,就是你的機會來了,你可明白?”
郭藥師終於緩慢的開口,語氣當中,再沒有了諂媚的味道:“可有末將效力之處!”
完顏宗弼冷冷頷:“不錯,打下居庸關,某仍然保你一個新附軍萬戶之位,將來幽燕之地,任你自擇一地立起家族門戶,爲你之地,你郭家至少可傳百年,某完顏宗弼向來是說話算話,想必你也明白,當然如果你願意這麼一直當奴才下去,那就一切休提。”
山風呼嘯,將完顏宗弼的話丟進風裡,郭藥師努力的支起耳朵,將完顏宗弼的每一句話都聽清楚,在心裡面嚼碎了。
良久良久,才聽見郭藥師輕輕道:“有多少助力予俺?”
完顏宗弼一笑:“大軍當中,昔日貴盛,現在爲奴之輩也不少,俺多少也要照應宗望面目,只能給你此輩五百,兵甲齊全……再給你配馬這五百人,當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足可一用,這卻是你最後的機會了,此次沒有任何人掣肘於你,就看你能不能抓住,將燕地徹底推平了。”
郭藥師淡淡一笑,身上卑微之氣,在這一刻全部都消散不見,他何嘗不知道,當日三千新附軍,一千女真軍南下,仍然慘敗,宋人又平定了燕雲,自己五百人,難道遭際還能好過上次不成?
可是上次一敗,自己在女真前程,可以說盡毀,天下之大,已經無處可去,完顏宗弼保下他,也不過就是當死士棋子一般使用,派得上用場固然好,派不上用場犧牲了也無所謂。
倒不是對他郭藥師格外青眼有加,可是這當真是自己最後一點渺茫的機會了,自己如何可能放過?不如就這樣冒死而前,去博一搏罷……
哪怕縱橫於燕地而死,也好過隨着女真軍以奴才之名埋於溝壑他就不信,他這一輩子都要敗於楊凌手中,山風當中,就聽見郭藥師朗笑一聲,彷彿混不在意前面艱險:“但凡宗弼有命,俺郭藥師敢不遵從?”